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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易水 10 ...

  •   其实,聂染这番话还是荆轲说的。

      荆轲总说,秦王是个好帝王,还让聂染放下偏见,用心去看;他还总说,想让阿离挺胸抬头站在骄阳之下,而不是被仇恨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故而,在看到高渐离深陷愤恨之时,聂染才絮絮叨叨地将这些话说了出来。

      待高渐离入睡,聂染提着药箱去地宫医治荆轲,他将白日发生之事尽数告知,聂染担心阿离听不进劝告。

      程念听罢,摇了摇头,对聂染说:“先生放心,阿离会想明白的。”

      依照他对阿衡的了解,再如何仇恨不甘,阿衡也不会让天下重陷战乱。不是不能,是不愿。因为成汤的心愿便是天下一统、无战无乱。虽说如今坐在王位之上的人有错,但阿衡终究不会让成汤的心愿落空。

      程念无比庆幸,还好他生于现世,天下安泰和平。他和商衡之间不必夹杂这些沉重的家国道义。如此一想,这多出来的第六世也并非全是坏处。

      想到时间线,也不知商衡到底去了何处。若是有一日商衡到了这里,得知荆轲已死的消息,又该如何自处?

      无论如何,他得好好活着。他想再去看一眼高渐离,听一听阿离的新曲。

      地宫之中不见晨昏,时光格外漫长。程念唯一的期盼,便是聂染带来的消息。

      穿着春衫的聂染说:“天下一统,秦王让阿离做新曲。阿离却说做不出。秦王没有恼怒,反而让人去寻这天下最精美的筑器送给阿离。如今这琴师殿的筑器之多,简直无人立足之地啊。”

      程念记得,阿离说过,所有的新曲都要第一个奏给荆轲听。如今荆轲不在,他便再也不奏新曲。

      程念忍着心酸,让聂染去劝阿离,莫因旧事无谓执着,将自身置于险地。

      ……

      穿着夏衣的聂染说:“新币定了形制,秦王差人送了阿离一份。你说可笑不可笑,他又不让阿离出宫,再多新币也用不了啊。”

      “虽然用不了,阿离必定是开心的。”程念看着聂染带来的新币:“秦王这份心思倒是新巧,日后百姓行走天下就方便多了。”

      ……

      穿着秋服的聂染说:“那燕王居然自尽了。说是日日梦到太子丹来找他。真是亏心事做多了。死了也好,省得有事没事要找阿离听曲,秦王都没他找的勤。那秦王待燕王是真不错,活着的时候好吃好喝几乎有求必应,死了之后还着人将其送回燕地厚葬。阿离说,他也想带你的尸骨回去。”

      “怎么还是放不下。”程念拜托聂染:“圣手多劝他,回不回燕于我而言并不重要,我只想他好好活着。”

      ……

      穿着冬袍的聂染说:“秦王允我出宫了,我在王都里居然遇见了秦舞阳!那小子,现在恢复的不错,在王都谋了个护院的差事。我还没把你活着的消息告诉他,反正他也不关心。那小子满心都是阿离,口口声声说要帮阿离。呵,连宫门都进不来,能帮个鬼。”

      “不知道也好,舞阳心思单纯,若知晓此事难免露馅。”程念摇头:“既然活着,就让他好好过日子,别总想那些有的没的。只要不出格,秦王应该不会为难他。”

      ……

      又一春。穿着春衫的聂染说:“有个叫阿仲的富商携带千两黄金入宫,只为听阿离一曲。谁知阿离与那富商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秦王为博阿离展颜,就赐了那富商一个闲差。如今阿离整日与那阿仲在一起,都不怎么和我说话了。”

      程念活动着左腿,经过漫长的医治,他的左腿终于能活动自如了。

      阿衡性子淡,每一世恢复记忆之后几乎不与人相交。能让他一见如故,还相谈甚欢的,只有故人。程念心中一喜,问:“那阿仲是不是单名为‘虺’?”

      “不晓得。”聂染让荆轲坐下,开始对右腿施针:“此人若是你们的故友,那我便放心了。忍着点儿。”

      程念咬着木棍,边调整呼吸,边听聂染絮叨:“我还以为是那秦王安排的什么别有用心之人。你也知道,以前多少权贵想听阿离一曲,都被秦王拒绝了。那什么阿仲只是区区一介富商,居然能得此待遇,真是稀奇。”

      程念忍着疼心想:商朝左相,当然有的是办法。如今能有仲虺陪在阿离身边,他也能放心了。

      仲虺的到来,确实让高渐离心定了许多。他将自己的计划尽数告知仲虺,仲虺知他心性,非但没有劝阻,还全力相助。

      于是,借着进献新曲之机,高渐离终于得到了与秦王单独相处的机会。

      入秦这么多年,高渐离终于松口为他谱奏新曲,嬴政自然高兴。高渐离想单独奏给他听,他便一挥手打发了赵高。

      一个盲人琴师,身无长物,根本不是骁勇善战的嬴政对手。纵然高渐离此刻双眼未盲,也未必能对秦王造成什么伤害。帝王可以大度,近侍却不能不小心。赵高细细检查了高渐离全身,确认其没有携带任何暗器,这才躬身退下。

      高渐离此番所奏之曲,果然不同以往。曲调恢弘,大开大合,是一种融汇各国风格的全新曲风,倒是合了秦国一统天下之意。从曲子里可以听出,高渐离对如今的天下局势持首肯态度。

      嬴政提起唇角,第一次在人前露出真正的笑容。能得高渐离认可,是他真正的荣耀。毕竟,天下人人赞他,具是因为他的权势。而让一个对他心怀恨意之人赞他,才是他真正的本事。

      嬴政听得正高兴,那筑弦却铿锵一声,变了调子,高渐离动作一顿,很快便调整了回去。依照高渐离的技法,不应该出现如此失误。嬴政皱着眉,走近高渐离。

      果然,高渐离的掌心已经血肉模糊,鲜血染红了整片衣襟。

      嬴政一个跨步握住高渐离的手,让其远离琴弦:“先生受伤,今日便到此为止吧。”一统天下的帝王第一次感觉到后悔,他当初,不该因为一时气愤,就毁了高渐离的眼睛。琴师失去双目,纵然琴技再超绝,在击筑过程中也难免受伤。高渐离一声不吭,为他奏了这许多年。虽然尽是旧曲,但背后不知受过多少伤,吃过多少苦。

      嬴政叫赵高:“去传聂染。”

      赵高躬身远去,高渐离抿着唇角,不顾伤痛,反手一把握住了嬴政的手。

      嬴政还专注于高渐离的伤势,见人如此慌乱,便安抚似的拍了拍高渐离的手臂:“先生莫慌,手松开些,不然这伤口要……”

      话还没说完,高渐离已奋力举起筑器,朝秦王砸来。

      一把筑器而已,纵然砸到秦王身上,也对其造不成什么伤害。于是嬴政没躲,抬起臂膀挡了一下。

      这一下,却没架住筑器的重量。只听“咔嚓”一声,嬴政的肩膀碎了。

      嬴政闷哼一声,放开高渐离的手,痛心疾首地问:“先生为何如此?”

      ……

      商衡一路沐风栉雪,来到楚国。虽然他片刻未歇,但抵达楚国还是花费了二十余日。心中惦念兄长,商衡顾不得衣衫褴褛,径直到楚宫门前求见楚元王。

      守卫兵士执刀而向,问了他姓名来处,为何要求见元王。

      商衡如实告知:“小生羊角哀,雍州人也。听闻楚元王求贤,特来归投。”

      兵士给其指了一处府宅:“王上命上大夫裴仲接纳天下之士于此宅,贤士可去此处。”

      商衡依照兵士指引,来到裴仲府宅。裴仲亲自接待,为他准备了衣食。商衡匆匆行了一礼,便直言请求去见楚元王。

      裴仲失笑:“贤士莫急,先吃饱饭,换身得体的衣服。吾有几个问题想请教贤士。”

      前来投奔楚元王的贤士何其多,但并非人人都有真才实学。楚元王专设此处宅府,就是让上大夫裴仲选贤再入宫的。裴仲作为选贤的第一关,自然有些学问手段。

      他择了民生、治国、理财三个方面对羊角哀进行了试问,羊角哀有问必答,应对如流。裴仲大喜,依羊角哀所托,即刻入宫面见元王。

      楚元王也不拖拉,当下便命人安排盛宴,接待羊角哀。

      作为试探,楚元王问了富国强兵之策。商衡早有准备,低头陈述十策,皆切当世之急务。元王大喜,当即便拜羊角哀为中大夫,赐黄金百两,彩段百匹。

      羊角哀垂头便拜:“臣乞告假。”

      初初任命,便直接告假,可谓十分无礼。楚元王却知晓其必定有难处,故而缓声问:“卿缘何如此?”

      羊角哀也不隐瞒,将左伯桃之事尽数告知。得知还有一位贤臣为投奔楚国,竟忍冻受寒,不得已止步于半途,楚元王甚是揪心。此事耽搁不得,楚元王命人准备了粮食快马,护送羊角哀返程去寻左伯桃。

      一路快马,再次返回荒山时,已又过了小十日。荒山风雪未减,越是靠近,商衡就越是害怕。这样的雪势,兄长若是断了吃食柴火,必定难活。

      纵然再害怕,商衡脚下的步子也没有慢半分。他还抱着一线希望,他希望他的兄长还活着。直到,他远远的看到了那株枯桑,以及枯桑之外,他留下的柴火枯枝。

      看着这些柴火,商衡推测,想必是左伯桃抱了死志,根本没想活着。自他走后,兄长便孤身走入风雪,自绝于冰天雪地之间。

      果然,商衡在枯桑之中,只找到了一封绝笔信件。

      左伯桃写着:“若贤弟归来,必定功名已成。在此,兄先贺弟前程似锦。自初见贤弟,便生旧念。仿若与贤弟早已相识一般。实不相瞒,愚兄梦中有一牵挂之人,而贤弟与兄梦中挂念之人十分相似。能与贤弟相伴一程,兄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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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易水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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