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易水 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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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地宋子县，化名燕离的高渐离正在一处客栈歇脚。距离燕国国灭已经过去半年，荆轲和秦舞阳刺秦失败，被乱刀刺死在秦国朝堂之上的消息传遍天下。
按照荆轲的遗愿，高渐离本应就此隐姓埋名，找一处人烟稀少之地安度余生。然而两日前，他却在易水之畔捡到了重伤昏迷的秦舞阳。秦舞阳伤重，他今日来到宋子县城，是为了帮其买一味药。
客栈一楼大堂兜售酒食，聚集了许多来自齐国的游商。如今天下，除了齐国，其余诸侯国皆被秦国所灭，故而齐国人心惶惶，担忧秦国何时对齐用兵。
有位背着包袱的商客啧啧感叹：“听闻原本那秦王正欲攻打齐国，怎奈突然杀出个燕国刺客。这下可好，秦王一怒之下直接转头灭了燕！燕国百姓估计恨死那个刺客了。”
“我看不然。”同行的商客皱着眉：“敢去刺杀暴君，那刺客是个有胆儿的。既然这天下早晚都是秦国的，那不如在死之前拼命一击。可惜啊，若是成了就好了。”
“谁说不是呢。”说起荆轲，没有人会不惋惜：“若天下能多几位这样的义士，那这天下就有救了。”
“难了。”同行客商叹息：“听闻自荆轲失败后，秦宫加强戒备。如今各诸侯国的旧臣想要面见秦王，都得提前搜身。秦王还重金请了贴身武士，没人能近得了秦王的身。”
“听说圣手聂染也被秦王抓进了宫。”客商压低了声音：“有聂染这样的神医在，就算再有荆轲那样的刺客得手，那秦王也救得回来。”
同行客商：“说来也怪，那燕人刺秦失败在先，秦王攻破燕都之后居然没有屠城，真是转了性了。”
“还真是。不过，我听到一个说法。”客商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荆轲有位琴技高绝的好友尚在燕都，而那秦王又极爱听筑。保全燕都，正是为了活捉那位琴师！”
听到此处，高渐离呼吸加重，秦舞阳虽然至今未醒，但只要用心救治，苏醒不是奢望。可见天下所传荆轲与秦舞阳被乱刀赐死之言不能信。秦王既然爱听筑，若是他能进秦宫一趟……
无论如何，先把秦舞阳救醒再说。
……
秦舞阳苏醒是在一个黄昏，他看清高渐离的那一刻，双目就盈满了泪水。足足过了半晌，这位死里逃生的刺客才哑着声说了两个字：“抱歉。”
高渐离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不敢开口问荆轲。他勉强扯了下嘴角，宽慰秦舞阳：“能活着就是万幸了。”
秦舞阳红着眼摇头，慢慢讲述事情的始末。
“那一日我与阿珂一同面见秦王。献图之前，阿珂突然推了我一把，让我留在原地。”秦舞阳胸膛剧烈起伏着：“阿珂说，情况不对，有埋伏，让我寻机突围。”
“他捧着地图，还未靠近秦王，便被宦臣赵高拦住了。”秦舞阳咬着牙：“那赵高居然一开口，便道破了我们的计划！那时候我们才知道，燕国有叛徒！”
“计划被道破，阿珂只能孤注一掷。他……他一脚踹开赵高，直接掏出匕首去刺秦王。”秦舞阳红着眼笑了两声：“虽有武士拦着，阿珂他，他还是刺中了！”
“我们和埋伏在殿内的兵士大战一场，最终不敌，被秦王下了狱。”
高渐离帮秦舞阳擦掉额头上渗出的汗液，抖着手问：“这么说，秦王并没有赐死你们。”
“没有。”秦舞阳苦笑一声：“他让人砍断了我们四肢的筋脉，慢慢折磨我们。”
“直到，他抓了聂染进宫。”秦舞阳看着高渐离：“秦王被阿珂刺中，身中剧毒，想靠聂染救命。阿离，那圣手聂染居然也是个有骨气的，纵然利刀加身，也未松口去救秦王。”
“秦王软硬皆施，用尽了办法。聂染依然无动于衷。”秦舞阳皱眉：“后来，秦王提着我与阿珂上殿，去威胁聂染。若是聂染答应救助秦王，那秦国便放了我与阿珂。”
高渐离觉得浑身都冷透了，他知道荆轲的选择。有荆轲在，绝不允许聂染点头。
果然，秦舞阳继续：“阿珂说，燕士纵死不悔，不让圣手为难。说罢，便以颅抢地，自尽了。”
“我也欲随阿珂而去，却被聂染拦住了。”秦舞阳红着眼：“圣手直面秦王，说他不受此威胁，若秦王坚持如此，他便即刻自尽。”
“那宦臣赵高却狠了心，威胁聂染，说秦舞阳一人不足以让圣手心软，那整个燕国呢？”秦舞阳几乎要把牙要碎了：“若是聂染不救治秦王，那赵高就让整个燕都的百姓为秦王陪葬。”
“整个燕都，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啊。”秦舞阳恨不能亲手杀了赵高：“圣手终于松了口，只要秦王保全整个燕国和我，他就留在秦宫。”
“聂染救了秦王，也送我回到了燕国。”
“原来那秦王保全燕都的缘由竟是如此。”高渐离皱眉：“对了，那燕国叛徒究竟是谁？”
“未知。圣手说他会调查此事。”秦舞阳发狠：“若是有了消息，我一定取其狗命！”
高渐离：“好。”
若说之前他还能忍悲隐姓埋名，听完秦舞阳的讲述之后，他的心绪便再无法平息。连聂染这样的圣手都能直面秦王，为天下争取一二，那他也可以。他要为荆轲报仇，也要完成荆轲未竟之愿。
待秦舞阳身体康复，高渐离便重新以琴师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他每日在各大酒楼奏乐，没过多久，高渐离之名传遍大江南北。
秦舞阳虽不赞成高渐离入秦，但荆轲之死还是如同千钧巨石一般压在他的心头。他也想为同伴收尸，他也想为天下换一位仁德之君。可惜，他如今手足筋脉具毁，无法再提剑。秦舞阳看着高台之上的高渐离，握紧了双拳。
别说拿剑，他如今，连起舞都做不到了。
刺杀秦王失败，他也再无颜面陪在阿离身边。既然阿离决定入秦，那他便守在秦宫之外。此生若还有机会，他便带他们一同回燕。
高渐离如愿等到了召他入秦的秦国兵士，他什么行李都没带。只戴了幕篱，背着筑器，便孤身入了宫。
秦国宫殿相较于重耳时期，更加森严恢弘。巨石青砖铺地，黑瓦抱柱构殿，似极了秦国军队一般，冷血锋锐。只是置身其中，便让人觉得浑身发冷。
高渐离抱着怀里的筑器，隔着幕篱打量王座之上的天下共主。比想象之中的更加年轻，年轻且冷峻，虽然随意地靠坐着，却似极了未出鞘的宝剑。
当年的荆轲，也是这般一步一步靠近王座的么。
高渐离环顾四周，可能因为他是琴师，没有武技，所以宫殿之内并无守卫兵士。但他知道，在秦王身后看不见的地方，一定有身手不凡的暗卫。只要他心怀不轨，倾刻便能毙命。
距离王座尚有十步之遥，赵高已负手挡在高渐离身前。不待高渐离开口，赵高已一把摘去了其头上幕篱。幕篱早已被守卫层层检验过，绝无伤害秦王的可能。
明知无害还要将其摘去，赵高这举动可谓十分无礼。秦王却没有开口苛责，他与赵高一同看着高渐离的眉眼，呼吸渐沉。
高渐离眉目未动，俯身行礼：“琴师高渐离，叩见秦王。”
“先生无需多礼。”秦王垂下了眼，闲闲开口：“奏一曲《易水》来听。”
高渐离呼吸顿了片刻，拼命压下眼底的沉痛。他伏在荆轲曾经倒地之处，稳着呼吸道：“好。”
一曲易水，慷慨悲壮，并不适合这样的高殿琼宇，鼎盛王都。但奏罢之后，秦王却道：“当年先生以此曲送别荆轲，名动天下。今日一听，果真不凡。赵高，赏。”
“是。”赵高步行至高渐离身前，将赏赐之物递给高渐离，宦臣特有的尖细嗓音响起：“王上赏识先生乐才，留任先生为秦宫乐师。恭贺先生。”
高渐离接过赏赐之物，眼底的沉痛再也压不住，他握紧了这把熟悉的匕首，颤声问：“这是……渊虹？”
赵高尖笑两声，语气阴沉：“先生好眼力。只是王上不喜燕士之目，又爱先生之才，特赐先生自毁双目。”
高渐离入秦，早做好了身死的准备。为了心中所愿，一双眼睛又有何惧。他没有犹豫，挥手便刺。
渊虹锋利，温热的血液滴在高渐离怀里的筑器上，似朱颜花一般明艳。可惜，高渐离再也看不到了。
他忍痛伏拜：“谢……王上赏赐。”
秦王皱眉挥手：“退下吧。”
赵高近身去扶高渐离，凑在高渐离耳边毒蛇一般低语：“你入秦的目的我们都知晓。如何，渊虹的滋味不错吧？”
滋味如何，高渐离感觉不到。渊虹刀刃上残留的剧毒已经麻痹了他的感知，失去意识之前，他恍生解脱之感。
在这秦宫里，他似乎能感觉到微弱的重明之息。看来，荆轲的尸骨还在秦宫之内。高渐离想：如此，让他就这么随荆轲一同去了也好。
可惜，王命只要他一双眼。故而他求生的意识再微弱，也有人把他从黄泉之中强捞回来。
高渐离很快便恢复了意识，睁眼，是半丝光线都无的黑暗。
作者有话说第120章 易水 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