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易水 05 ...
-
虽已入春，燕国的这个春季却格外寒冷，道路之上几乎见不到什么行人。田光一早就候在燕都城门处，叼着根枯草靠在城墙上，迎接老友荆轲。偶有赶车进城的行人好奇看他一眼，他便嬉笑着主动与人打个招呼，看得守城兵士直摇头。
田光是燕国有名的节侠，这些年一直游历天下，行侠仗义。因其学识渊博、智勇双全，与同为游侠的荆轲相交甚笃。
此番田光引荐荆轲入燕出仕，是因为秦国欲要灭赵。燕与赵相邻，一旦赵国沦陷，那燕国便要直面秦国铁军。燕太子丹广招天下贤士，以谋抗秦之策。作为燕人，田光自然义不容辞，给天下好友都发了邀请。
秦王暴行早就为天下广大侠士不满，荆轲收到信件之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往燕国，若非途中偶遇高渐离，他年前就该入宫去面见燕王了。
能得老友相助，共为抗秦出力，田光自然高兴。他见到荆轲之后大笑几声，揽着荆轲的肩膀，脚下一转，就要引老友回他的居所。他与荆轲几年未见，此番入宫之前，定要先与老友共醉一场。哪想荆轲一把拨开他的胳膊，反而抬手搂了另外一人。
田光这才注意到，荆轲揽在身侧的，是一位身负筑器的琴师。这位琴师头戴幕篱，身姿修长挺拔，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眨眼之间他便明白，荆轲此行还带了帮手！能多一人相助自然极好，田光吐了口中枯草，也抬臂去搭高渐离的肩膀，言谈之中笑意更甚：“琴师先生甚好！同去饮酒！”
“别勾勾搭搭的，像什么样子！”荆轲抬脚将田光踹开：“前头引路。”
田光心里高兴，自然不会与荆轲计较。他乐呵呵的引路，给老友介绍如今的局势：“年前，秦将樊於期叛逃，各诸侯国都不敢收留。日前，这位樊於期逃至燕国，如今人正在燕都。”
秦军强盛，秦王残暴，秦国的叛将自然无人敢护。若燕王明智，这两日就该派人将这叛将逐出燕国。不过，事实应该远非如此，不然田光也不会特意拿出来说。
虽已临近正午，燕都街道还是没什么行人。商户也都门扉紧闭，一副拒客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如此，倒是方便他们说话。荆轲问：“燕王想收留樊於期？”
“燕王？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田光哼笑一声，介绍燕国朝堂：“自太子丹归国，朝政之事皆由太子丹打理。收留樊於期，乃丹之意。”
“以弱抗强，非明智之举。”荆轲皱着眉：“太子丹如此安排，可有深意？”
“暂无。”田光移步拐进一条小巷，放低了声音：“不忍看其流亡罢了。”
因一念不忍，便将举国放至秦国利刃之下，实非明智之举。荆轲揽着高渐离随田光进入一处私宅，这宅院位于小巷最深处，幽静雅致的很。
“这是太子丹所赐。”田光介绍：“这一片宅院如今住着的都是助燕之士，待明日入宫，丹也会赐你一座一样的宅子。”
荆轲矛盾了，如此看，这太子丹待贤士之心是真，那抗秦之心亦是真。既胸怀壮志，又为何会行收留秦国叛将的荒唐之举呢？
田光早就温好了酒，径直引着荆轲入座：“来来来，先共醉一场！有什么话，待酒醒之后再续！”
荆轲未着急落座，而是先转眸问高渐离：“阿离意下如何？”
这一路虽然不远，但天寒风厉，荆轲担心高渐离身体吃不消，想让他先去休息。
高渐离却将筑器取下，对荆轲笑言：“老友相见，自当共醉。阿离愿清弹一曲，以助酒兴。”
“甚好！”田光大笑两声，为高渐离斟酒：“阿离小友亦是性情中人！今日我们便且歌且饮，一醉方休！”
高渐离已经决定，荆轲也不便多说，遂与田光一同入座。高渐离今日所奏是一首燕国古曲，讲述挚友相交、同袍之谊的。曲声清越，如同千尺桃花潭水一般，荡人心扉，十分应景。
田光顾不得饮酒，随着拍子和起歌来，一曲既罢，田光热泪盈眶，看着高渐离，竟觉得与之相交已久，生出经年重逢之感！他连声感慨：“阿离小友琴技高绝！当为天下琴师之最！”
阿离被人夸赞，荆轲自然高兴。他举杯遥敬阿离：“辛苦阿离。”
田光还沉浸在曲中无法回神，他口中喃喃：“昔年游历至楚地，偶遇一伙山匪打劫过路客商。田某孤身一人与山匪缠斗，力竭之际，有位侠士提剑而至。我二人互为倚仗，共退山匪，此举虽胜，但都负了伤，在山脚客店里一躺就是十余日。”
田光的这段话，荆轲有印象：“那时你身上没有银子，吃住都是靠我。若非亲眼看到你抗击山匪，我定将你视作无赖打发了。”
田光失笑：“力战山匪之前，我刚将所余钱财赠予一位卖身葬父的姑娘。当时多亏了阿珂小友，不然我重伤难行，绝对撑不到回城。”
“后来你我结伴而行，游历大半楚国。”荆轲也笑：“一同出过剑，也一同负过伤。”
“还一同饿过肚子。”田光想起往昔，依然感慨：“那时若不是遇见你，我这几两骨头估计就烂在楚国了。”
“还不是怪你嗜酒。”荆轲气不打一处来：“最后的银子我计划换些笔墨，卖字画谋生。你却非要买酒，说谋生之事酒醒再说。这才导致你我无钱吃饭，饿了几日。”
荆轲这段过往高渐离还没听过，于是拨了两下琴弦问：“然后呢？”
田光笑：“我去找那被救的客商借了买笔墨的银子。”
荆轲无奈：“我写字，他作画。如此，才缓了过来。”
两位负剑而行的侠士，居然沦落到卖字画为生，这副场景一想便引人发笑。高渐离笑着说：“还好楚人雅致，不然还真难办了。”
如今天下战乱，中原诸侯国百姓终日惶惶，有财力的客商纷纷逃往他国。大家连吃穿都是问题，哪有闲钱买什么字画。也就是楚地繁盛，文人才子众多，这才给了荆轲、田光二人一条生路。
荆轲感慨：“也就是在楚国了。但凡换个国家，他想醉都难。”
“别说他国了，燕国亦是如此。”田光皱起眉头：“如今卖酒之处越来越少，若是秦军对燕用兵，估计再无酒楼敢开门了。”
高渐离经营的就是酒楼，对此也颇有感触：“二位莫愁。若有朝一日天下皆为秦土，那阿离便亲自酿酒，让二位共醉一场。”
“什么共醉一场？”说着，一位身着华服的公子抬步而入，看着屋内的几人笑问田光：“田兄摆酒设宴，怎不叫上我？”
这位华服公子容颜俊秀，身姿纤长，言笑之间脚步无声。荆轲由此推测，此人亦是剑客。
果然，田光举杯邀人同座，介绍道：“秦舞阳，燕国武士。”
田光之友遍布天下，尤好结交武士。荆轲不意外，亦举杯自我介绍道：“荆轲，卫国游士。”说着，又看向高渐离：“高渐离，燕国琴师。”
秦舞阳先回敬了田光与荆轲，然后笑着去看高渐离，说：“结交新友格外心喜。如今既然有琴，那便让舞阳为诸位献舞一段，以助酒兴。”
“甚好！”田光合掌，向荆、高介绍：“舞阳之舞，技动燕赵，可惜轻易不跳。看来，今日我们是有眼福了。”
秦舞阳目光灼灼看着高渐离：“有劳。”
他主动前来献舞，皆是因高渐离刚才那首曲子。游历天下多年，他还从未听过如此高绝的琴技。这筑器更是古之乐器，一般人闻所未闻，高渐离却能如此游刃有余。如此惊才绝艳的琴师，秦舞阳万不能错过。
高渐离颔首，击弄琴弦。
这一次，高渐离奏了一曲慷慨燕歌，节奏紧密，曲调激昂。那秦舞阳一个扭腰，从武器架上取了田光的剑，便随乐踏起了剑舞。
秦舞阳之舞，柔美之中蕴含阳刚之力，一步一动，步步踏在高渐离的拍子上，把这曲燕歌强有力的踏进了每一个人心底，让人无端生起无限的勇气。
这还是程念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看剑舞，他无比震撼的想，若是出征之前在阵前舞动此曲，定比那战鼓还要催人振奋。
一舞既罢，秦舞阳扔了剑，委身一屁股坐在高渐离身前。他额上沁出薄汗，气息却不见喘，眼不错睫的看着幕篱，恨不得把一颗心捧在高渐离眼前：“阿离之技宛若天人，如若不弃，秦舞阳愿永伴阿离身侧，为你起舞。”
高渐离：“……。”
居然是这样一副天真憨傻的性子，荆轲摇头笑。田光起身去拉人：“快起来吧，你这阵仗，谁敢轻易应你。”
秦舞阳却不愿作罢，拉着高渐离的衣袖，孩童一般祈求：“阿离应了，我就起来。”
高渐离从来不惯孩子，他拂开秦舞阳，收好筑器，沉着声道：“好男儿当胸怀天下，沉迷琴乐算怎么回事儿。你有这身舞技，不必浪费在我身侧。”
秦舞阳亦步亦趋的跟着高渐离：“在你身侧，怎么能叫浪费。”
“莫要痴缠。”田光抬臂挡住了秦舞阳：“阿离忧心燕国，正与我们商议如何抗秦。你若是没有正事儿，便回去睡觉吧。”
秦舞阳眼睛挂在阿离身上，嘴上却说：“抗秦有何难的，若是阿离应我，我便潜入秦国，去取了那秦王狗命便是。”
秦舞阳是武士，更是刺客。在他眼中，刺杀是最为直接有效的方式。
田光瞪着眼，将人拽着入座：“莫要胡言。”
作者有话说第118章 易水 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