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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易水 04 ...

  •   好在,天公终于作了次美。

      这场雨居然连绵不绝下了整整三日。在左伯桃看来,这三日里,两人朝夕相伴,谈书论道,再志同道合不过。莫说商衡私心里的不舍,就连向来洒脱的左伯桃,竟也不舍就此离去。

      一场因大雨导致的相遇,让左、羊二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这份情谊沉沉的压在二人心间,让左伯桃原本急切赴楚的热望里添杂了许多难以言明的情绪。有一瞬间他居然渴望这场雨就此永不停歇,让他陪角哀在这山中谈书论道,就此度过余生就很好。于商衡而言,纵心间的不舍再深,他也没有阻兄长前程的理由,故而缄口不言,默默的帮左伯桃打包行李,把这方寒舍里能拿得出手的物件尽数打包。

      “角哀。”看着角哀竟连唯一一方砚台都塞进包袱里,左伯桃突然一把撰住其手腕:“你同我一起走吧。”

      商衡呼吸随之顿了片刻。

      左伯桃欲邀人同行,理由早已想好:“贤弟有王佐之才,抱经纶之志,不图竹帛,甘老林泉,深为可惜。”

      “非不欲仕……”自己不舍,还能忍耐。得知兄长亦不舍的这一刻,商衡再也无法就此与之分离。他按捺狂乱的心跳,组织语言:“奈未得其便……”

      这番推辞里的犹豫,给了左伯桃希望。他劝慰的语气急切起来:“今楚王虚心求士,贤弟既有此心,何不同往?!”

      若是能一同赴楚,纵然无法顺利出仕,那相伴余生也不是什么难事。

      商衡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兄长,终于沉着声道:“愿从兄长之命。”

      如此,两人一同收拾行李,除了书简过于沉重没有携带,几乎将简室清之一空。即将与最为珍视的人同行,这方林中简室便不再值得留恋。商衡连门都未锁,便要与兄长一道出发。

      虽然屋内没半件长物,左伯桃还是转身替角哀把门锁好:“这是你我二人的相识之地,日后若是有机会,定要回来看看。”

      “好。”虽然可能性不大,但兄长这句话里两个人的未来,还是让商衡心头酸涩起来。

      这一生,似极了这场相遇。只是这场相遇还有延续的可能,但这一生过后,他与携带前世记忆的兄长便再无同行的可能。

      当年重明之息之事一直瞒着成汤,故而心间纵有万语,商衡也无法与荆轲相认。只能尽力扮演羊角哀,陪兄长走完这一生。

      与胸怀重重心事的商衡不同,重新启程的左伯桃眼角眉梢都洋溢着笑意。看着身侧同行之人,左伯桃时时感慨:若是早些年便决意赴楚就好了,好让他早与角哀早结识几年。

      世间最让人心胸激荡之事,便是与同志之人一道同行。

      只是啊,人生哪能太过如意,不过行了短短两日,又下起雨来。这一场雨连绵起来,竟十几日未歇。

      两人住了几日旅店,为数不多的盘缠就此用尽,两人只能冒雨前行。

      虽阴雨冻人,左伯桃还有谈笑的心思:“不知上天会否再赐你我一个同行之人。”

      上一场雨,让他结识了羊角哀。故而阴雨在他看来并非再是什么坏事,若能因此再结识个志同道合之人,那再如何挨冻也是值得。

      可惜,这世间只有一个商衡。

      他们冒雨连行几日,都未能找到一处避雨之所。似是为了考验二人之间的情谊,那连绵的冻雨竟然化作了漫天飞雪,鹅毛一般纷纷扬扬,让人行至天地之间连方向都无从分辨。

      短短两日,雪已积了及膝深,每走一步都颇为吃力。两人湿透的衣衫被雪盖了厚厚一层,左伯桃冻得嘴都白了。

      商衡把所带衣衫尽数披在左伯桃身上,又找了个避风之处生了一堆火,暂做歇脚。

      左伯桃搓着手烤火:“贤弟又救我一命。”

      “兄长能好好活着,便是角哀之幸。”商衡添火:“只是雪天冰寒,如此幕天席地不是长久之计。”

      他这样身负重明之息的身体都觉得吃不消,何况兄长凡人之躯。再如此冻下去,只怕要命丧于此。

      恰逢一位砍柴的樵夫路过,闻听角哀此言,好心建议:“从此去百余里,并无人烟,尽是荒山旷野,狼虎成群,最好归去。”

      最好归去。可是,又能归往何处呢。

      左伯桃此行之前已经变卖家宅,羊角哀的那方陋室之中更是一粒米都无有了。两人纵然回去,也无活路。

      左伯桃问:“贤弟心下如何?”

      此时,是他启程以来第一次后悔。若非他执意邀请,羊角哀此时定然还在家中看书,何用陪他在此忍冻挨饿。

      “自古道死生有命。既然到此,只顾前进,休生退悔之念。”商衡却悠悠添了把火,宽慰兄长:“此行若是绝路,角哀也定会与兄长同行。”

      左伯桃心中感慨:“得贤弟如角哀,左某死而无憾。”

      待身体回暖,两人再次顶风而行。待到夜色渐浓时,两人抵达一处古墓。这处古墓无碑无匾,却修建得十分气派。祠堂青砖抱柱,一眼看上去居然比羊角哀所居陋室还要恢弘。

      两人冻得狠了,也顾不得许多,只能先在这未名古墓中落脚。

      ……

      程念随高渐离一同抵达距离酒楼不远的一处杨树林,这树林之中居然建有一方小院。与酒楼的青砖实木相比,小院里只有一处一人来高的茅屋,在程念看来,这茅屋搭建的十分随意,若是此时起一阵大风,必会草飞屋毁。是阿衡的风格。

      正观察着这处茅屋,身前突然刺过来一把剑。高渐离手执短剑,抬起的衣袖无风自荡,似极了谪仙临世。程念来不及惊叹,身体随荆轲本能,拔剑抵挡。

      刀剑相交的声音“当啷”一声,程念已抬剑挡住了高渐离的攻势。

      高渐离一击未得手,知道荆轲实力不容小觑。他收回剑,幕篱后的目光满是戒备,沉着声问:“你究竟是谁。”

      “荆轲。”程念也收回剑,游刃有余的应对眼前局势:“卫国游士。”

      距离这么近,高渐离能感受到荆轲体内的重明之息。他按捺住胸膛里狂乱的心跳,犹豫着问:“你,知道阿衡?”

      高渐离确实拥有阿衡的记忆,但还是第一次遇到兄长转生之人主动找上门的情况。主动找上门也就罢了,此人居然还直接叫他“阿衡”。若非肯定兄长此生没有记忆,他都要怀疑那箴伯私下给人开后门了。

      “嗯。”程念掏出老一套说辞:“我自小就常做一个梦,梦里有一位挚友名叫阿衡,长相和兄台极为相似。”

      说着,还隔着幕篱专注去看高渐离:“所以刚才一见到兄台,才失态至此。抱歉。”

      “原来如此。”高渐离高悬的心脏落地,一时之间不知是失落更多,还是安欣更多。他摘下幕篱,将人引至茅屋:“若兄台不嫌弃,可在此落脚暂作休憩。”

      “如此甚好。”程念对曾经的阿衡半分也不客气,主动抬脚进了屋子。

      这方茅屋居然还不小,屋内用实木切切实实的勾连搭建,整洁明亮。与之前几世不同,这一世的阿衡居所内居然没有太多书简,一桌一椅居间而置,卧室以垂幕相隔,只有一方临窗茶台有几分旧时模样。

      高渐离把筑器放好,亲自给程念斟茶:“敢问兄台欲往何处?”

      “燕国。”程念依据荆轲的记忆照实说:“老友田光举荐我入朝出仕。”

      “如此。”高渐离抬眸看着荆轲:“酒楼再往北三十里便是燕都蓟,在下可为兄台引路。”

      闻言,程念心想:果然,无论在哪一世,阿衡都对他的兄长如此尽心。虽然知晓自己就是成汤,但他还是替阿衡惋惜。在他看来,商衡那般谪仙似的人物,就该清冷孤傲的站在最高处,世人皆可以把心捧在他面前,而他不能向任何人折首。他程念不行,遥远的成汤更不行。

      等不到程念的回答,高渐离又道:“当然,若是不方便便罢了。”

      “求之不得。”程念举杯,以茶代酒敬高渐离:“若有阿离相伴在侧,是荆轲之福。”

      无论如何,这一世的高渐离是他荆轲的,既已相遇,程念无论如何也不会放高渐离走。既然前往燕都是他的使命,那这一程有高渐离相伴最好不过。

      一声阿离,让高渐离呼吸微颤。他抬手为荆轲斟茶:“兄台欲何日启程?”

      他的酒楼事务冗杂,若是要走,需提前安排。

      “不急。”程念看着窗外繁茂的杨树林,缓缓道:“待来年开春,再启程不迟。”

      荆轲入燕之后,便要肩负起赴死之职。漫长的时空里一直是阿衡在等他,这一世,他想任性一回,在一切万不得已开始之前,多陪阿衡一些时日。如今已是深秋,他能任性的,也只有这短短一冬。

      程念笑着看高渐离:“以后,叫我阿轲吧。”

      高渐离应下:“好。”

      如此,荆轲便在阿离的小院里住了下来。高渐离将酒楼事务安排妥当之后,便不再整日外出。他与荆轲住在这方小院里,白日饮酒击筑,夜间谈书论道,两人朝夕相伴,似避世密友一般,竟有说不完的话。

      一冬,似一世。

      美好的时光总是更容易消逝,最后一场冬雪消融。高渐离打包行李,随荆轲一同前往燕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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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易水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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