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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易水 03 ...

  •   依据商衡提前讲述过的这段往事,这一世的程念是荆轲,阿衡是高渐离。故而程念一个抬腿站在凳子上,目不转睛的看着高台之上的击筑师,只希望一同归来的商衡能一眼看到他。

      哪知这一站,就是大半夜。也不知时下是何风俗,大家聚在酒馆里饮酒作乐,一聚就是一整夜,直到晨光熹微时才意犹未尽着缓慢散场。纵然荆轲体力非凡,程念也觉得双腿要废了。

      待到终曲结束,程念迈着僵硬的步子到高台下堵人。说是高台,其实就是用木板搭起的简易平台,两人来高。想要上下高台,只能通过台子右侧的绳结木梯。看到有人守在梯下,高渐离先是愣了愣,随后将筑器递出去。以前也常有爱好听筑的宾客守在此处,想要与他结交,这样的人多了,高渐离疲于应对,渐渐摸索出一套打发人的法子。

      包裹严实的筑器递到眼前,程念来不及打招呼,只能先接过,再去接扶梯而下的人。

      宾客散场,酒楼里只有相熟的小厮收拾打扫。高渐离双脚落地,终于摘下了幕篱。

      一张过分清秀的脸,鼻梁挺拔,薄唇秀颌,最为引人注意的,便是那眉间天生的一颗朱砂痣。一抹朱红点在星河一般的眉眼之间,让整张脸都灵动起来。

      那双看过千百遍的双眸,依然在这一刻让程念失了神,一句“阿衡”到了嘴边,硬是没叫出来。

      高渐离揉着肩膀,毫不客气的在程念面前挥挥手:“筑还我。”

      程念仍深陷于那抹朱红无法自拔,闻言愣愣地“啊”了一声,依然怀抱着筑器没有松手。

      见过发愣的,没见过这般愣傻了的。高渐离低笑一声,伸出三只手指杵在程念脸前:“三坛老酒。”

      程念被近在咫尺的三只修长手指唤回了神,听到了高渐离说话,却没听清说啥,兀自将眼前遮挡视线的手指握住,垂眸看着高渐离,问:“什么?”

      燕赵之地的老酒,是昔年齐国鼎盛时管仲留下的酿酒方子所制。如今天下连年战乱,那古方早已失传,故而老酒十分难得。时下一坛老酒可换三头耕牛,高渐离这一开口就是三坛老酒,真不是一般人听得起的。

      “私下听高某击筑,三坛老酒一曲。”高渐离抽回手指,目光沉沉的看着眼前的登徒子:“听不起就别挡高某的路,把筑还我。”

      三坛老酒,荆轲现在还真付不起。程念心底失笑,想:果然是阿衡能做出的事儿。爱听曲的人不一定能找齐三坛老酒,拥有三坛老酒的又不一定爱听曲,这么一来,能有幸听高渐离私下击筑的还真没几人,是个打发人的好法子。

      心里觉着好笑,程念的嘴角便不受控制的扬了起来。

      高渐离看着面前傻笑的人,只觉得心跳的厉害。真是莫名其妙。他皱眉问:“你笑什么。”

      程念干脆含着笑自我介绍:“是我,荆轲,程念。”

      击筑一整晚,高渐离只想回去休息,没有多余的精力与人纠缠。他打了个哈欠,重新戴上幕篱,抬腿就走:“不认识。你要是喜欢,这筑送你了。”

      一句“不认识”,让程念的心凉了半截儿,他脑海中瞬间涌过无数个念头:“商衡还没来?时间线真的错了,商衡去了别处?那商衡会不会有危险?现在的高渐离体内应该是曾经的阿衡吧,那荆轲都站在这里了,他怎么感觉不到?难道这个时候的高渐离还没恢复商朝的记忆?”

      心念电转,程念一把拉住高渐离的衣袖:“别走。”

      荆轲是武技高绝的侠客,高渐离又击了一夜的筑,体力相差悬殊。程念这一拉,直接把人拉了个趔趄,差点儿跌坐在地。

      高渐离被吓了一跳,火不打一处来,一把挥开程念,沉着声警告:“这店里都是我的人,若是再无礼,当心你的手。”

      荆轲的装扮看着是个侠客,但高渐离不惧。这方圆三十里都是他的地盘儿,对付一个不安好心的侠客而已,他有的是办法。

      “抱歉抱歉。”程念也没料到会把人拉倒,一时之间倒是手足无措起来。他先把怀里的筑器还给高渐离,然后试探着叫了声:“阿衡。”

      这一声叫出口后,高渐离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不过隔着层层幕篱,程念看不见,只听见高渐离说:“跟我走。”

      程念心中一喜,忙跟上高渐离的脚步。他心想:“看来高渐离已经恢复了一部分‘阿衡’的记忆。”

      既然他已经回到了这里,那无论商衡来不来,何时来,他都要先守着高渐离。反正过完这一世,原本就是他的使命。

      ……

      与程念不同,商衡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他睁眼的那一刻,无数记忆涌进脑海,随着记忆的落定,商衡浑身的血液彻底凉透了。

      时间线果然有问题,他没有回到秦朝,而是回到了一位叫做“羊角哀”的儒士体内,这位儒士自幼父母双亡,独自隐居在深山竹林中,整日书香为伴,从不与人相交。倒是合了他的性子,但依据羊角哀的记忆来看,这一世他从未经历过。

      敲门声愈发急促,商衡来不及思虑更多,先起身开门。

      木扉既开,屋檐之下抬手敲门的,是一位浑身湿透的书生。似是没料到真有人开门,书生愣了片刻才收回敲门的手,忙俯身行礼:“小生左伯桃,西羌人氏,欲前往楚国出仕。不期中途遇雨,未觅得旅邸之处。只求借宿一晚,明日一早便告辞,不知兄台可否应允?”

      商衡仔细打量这位不速之客,从其履上的泥污及湿透的衣衫推测,此人应是在山林中冒雨跋涉了许久,虽然带着满身的泥草水气,但商衡还是在此人身上感受到了丝缕熟悉的气息!他忙将人引入室内。

      隔绝漫天风雨,在这方封闭的陋室之中,商衡已经可以确认,这位左伯桃,正是这一世的成汤。只是不知,程念又去了何处。

      商衡回了一礼,打量着左伯桃问:“不知如今的楚王是?”

      左伯桃手足无措的立在原地,多一步都不敢动。只见这方陋室之中,仅有一张简榻,其余各处尽是书简,除了脚下方寸之地,再无可落脚之处。听到屋主发问,以为是位避世之人,不通人世朝代,便答:“楚元王,刘交。”

      如此说来,他居然来到了西汉。商衡边思虑,边将散落在地的书简简单收整,又从榻下取出火盆:“先将衣服烤干。”

      “有劳。”估计是冷的狠了,左伯桃顾不得失礼,直接除去了所有衣物。

      商衡将仅有的薄被递给他,将人裹了个严实。阿衡虽恪守礼制,但匆忙之间还是瞥见左伯桃腕间的一颗血痣。

      这一瞥,商衡倾刻便红了眼。为免尴尬,只能匆忙转身,拾起地上湿透的衣袍。

      这样的血痣他最熟悉不过,锥心的痛苦他已受过不知多少次。原来,曾经那位独占箴伯场的人,居然是兄长。难怪他没有这一世的记忆,因为那一次他未能敲开箴伯的门。

      商衡捧着衣袍的手微颤,只觉的心都要碎了。

      他的兄长,也从未想要忘记他。

      所以……商衡不敢抬眼。按照时间推算,此时的左伯桃,是带着前世荆轲记忆的,按照阿衡的记忆,荆轲与高渐离相伴时间并不长,他实在想不通,这有什么值得被铭记的。

      左伯桃坐在榻上看商衡烤衣服,直到身体回暖,才真诚道了声:“多谢。”

      烤干一身薄布袍,用不了多久。商衡匆匆将衣袍归还于左伯桃,便去院内炊房准备薄酒热菜。如此实心相待,左伯桃甚是感动。

      两人对坐而饮,左伯桃主动问:“不知兄台姓名?”

      商衡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选择将羊角哀的身份如实相告:“小生羊角哀。酷爱读书,农事尽废。如今家境寒薄,不能好好招待,还请见谅。”

      “不敢不敢。”左伯桃举杯:“凄风楚雨,能得一处容身之所、一杯暖酒,已是在下莫大的荣幸。感恩尚且不及,何谈见谅。”

      商衡抖着手与左伯桃碰杯,心中感慨:相比重耳与荆轲,眼前的左伯桃其实更似成汤,温文尔雅,有礼有节。

      隔着烛火,左伯桃借着酒意,打量这位隐居于山间的儒士。突然,他摇头笑着说:“角哀似极了左某的一位故人,不知角哀年岁几何?”

      商衡的心狠狠颤了起来,体内近乎干涸的重明之息根本压不住,他哑着声道:“22。”

      “如此。在下与角哀甚是投缘,欲与角哀结为昆仲。”左伯桃笑意更甚:“左某虚长5岁,角哀若是不介意,日后便唤某兄长吧。”

      “兄长……”一声旧称,让商衡心底的痛楚再也压不住。他挣扎着抬眼,隔着悠悠烛火望向隔案之人。万幸,时隔经年,此人身上没有半分成汤的影子,不然商衡一定忍不住。他压着震天鼓擂般的心跳开了口:“兄长。”

      当夜,两人抵足而眠。商衡借着羊角哀的身份,与左伯桃说了一整夜的话。待到天光见亮,心中的不舍才席卷而至。

      纵然以各种身份与兄长相识过许多次,但那都是兄长没有记忆的前提下,所以他胸有成竹、游刃有余。但是如今得知这位新结拜的“兄长”居然也拥有一重旧时记忆,让他再如何淡定的下去,又让他如何舍得放手。

      他想知道,若左伯桃认出他就是上一世的阿离,该会如何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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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易水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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