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寒食 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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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念虽然不忍，但若是换位思考，他很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雪山之中漫长的饥饿与忍耐他随重耳一同经历过，最是知道身处其中的无望。
商衡继续：“后来，介之推彻底成了一个废人。”
“所以我们那时候一到瀑布你们就开始准备。”程念几乎可以猜出事情的全貌了：“那柳树之下的尸骸？”
“是一户没来得及逃出山火的猎户。”商衡：“那时候我们每天都巡山救人，可惜山火太大，终究是……”
“阿衡。”程念抬眸望着眼前郁郁葱葱的山脉，下意识去握身侧商衡的手：“抱歉。”
不知是不是在凉棚里坐了太久，商衡的手温度很低，就像在寒潭之中泡了半日似的。两人接触的瞬间，商衡下意识的缩了下手，他怕冰着程念。程念却近乎固执地一把攥住商衡的手，放进掌心里细细摩挲着。
这一世的经历，让程念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一直以来就不是什么旁观者。那些过往他虽然还想不起来，但到底是回到过去陪“曾经的自己”一同经历过。他与商衡之间，早就在成汤时期就纠缠在了一起，他可以遗忘，却不能不珍惜。
他感觉自己身处一片汪洋，浩渺无尽的海水是他与阿衡之间的纠葛牵绊。而他如今却被一方玻璃罩罩着，于这片汪洋之中沉浮。虽然置身其中，但那些真切深重的情意他看得见，却摸不着。这些海水细密周到的包裹着他，他却无法彻底拥有。
他只能尽可能的抓住商衡的手，不断确认这个人还好好活着，没有因为得不到回应，就将他甩上海岸。多么幸运，他当初遇见的人是阿衡。
“阿衡。”程念摩挲着商衡的指骨：“你看，绵山还活着，介之推也还活着。重耳若是活到现在，一定很高兴。”
商衡无声笑了一下，问：“你高兴吗？”
“高兴。”程念转眸看向商衡：“虽然没有记忆，但我能确认。有你在身边，我很高兴。”
“啧啧，两位快别腻了。咱能说点儿正事儿不？”仲虺看不下去了，敲了敲凉棚木质的底板：“黑泽，说说黑泽！”
说起正事儿，程念正色了些。他攥着商衡的手，把重耳时期关于黑泽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能确认吗？”仲虺皱着眉：“绵山重伤介之推这事儿，应该是狐毛他们为应付重耳瞎编的。这么说来，程念亲眼见到黑泽，就是在狄国的时候。阿衡，你和他打过，还有印象没？”
商衡摇头：“当时晋国确实派出刺客刺杀重耳，那刺客是养在晋国王室的同僚，绝非黑泽。”
“那刺客黑泽说过日后要去找你。”商衡问：“他可有说什么？”
“没。后来我们流离各国，再没有见过他。”程念也皱着眉回忆：“不过我自始至终没有见过他的脸，只是从装扮上看到他与黑泽一样。一身黑袍，还不爱拔剑。我一叫‘黑泽’，他就停了手。”
仲虺思索：“这么说来，那刺客也不一定就是黑泽，很有可能只是黑泽族人。”
“与我的记忆完全不同。”商衡眉眼之间情绪更沉：“如此看来，从第一世开始，时间线就出错了。”
“等等。”程念灵犀一动，突然从凌乱的思绪里翻出一件事。他有些慌张的看向仲虺：“你不是说阿衡只有商朝的记忆吗？”
“这个……”说起此事，仲虺也觉得无奈。他抱着双臂打发程念：“这不，人就在这儿呢。你直接问他不就成了。”
“说来话长。此事与重明之息无关，也与时间线也无关。”商衡本来也没打算隐瞒，只是眼下有更要紧的事：“如今可以确认，神秘人与商朝有关，甚至可以说是与黑泽有关。”
“说不通。”仲虺摇头：“重耳时期的神秘人武技高强，与黑泽身形相似。我们身边这位神秘人身形矮小，绝无半分黑泽的影子。”
仲虺习惯了依着阿衡的思路走，程念却不能。什么黑泽、什么神秘人，他如今根本听不进去，他忧心满满地看着商衡，坚持问：“你不只是有介之推的记忆是不是？你能清楚的记得吴兆骞、陈同甫、重耳的墓地，绝对不是简单的凭借重明之息。”
程念终于找到了打破玻璃罐子的方法，他近乎急切的问阿衡：“你究竟是如何保留记忆的？”
他太想找回记忆了，他不想再隔着玻璃罐子看海，他想真真正正回应阿衡的感情。他已经让阿衡孤身走了三千多年，他不能这么自私。
“……”仲虺徒劳的张着嘴，被程念一打岔，他原本想要说得话尽数随风散了。左相大人叹了口气，砸吧砸吧嘴起身，决定把空间留给程念二人：“你们先说，说完咱们出山。”
阿衡为何会留有记忆，此事不仅程念忧心，仲虺也好奇。但作为身负记忆活到今日的“坐标”，仲虺最明白过去的就该及时放手。无论阿衡的办法是什么，这也是他们的最后一世了，与近在咫尺的解脱相比，过往如何便不再重要。况且，距离与神秘人的昆仑之约不到三个月，他们还有两处泪骨没有拿到。身处局中，哪怕再惹人厌，仲虺也不得不负起自己的职责，提示阿衡与成汤，他们所余时间不多。
仲虺拍拍屁股走人，去木屋收拾出山要带的行李。凉棚之中只剩下程念与商衡，被山中清冷的月色一照，还真有几分诉说陈年旧事的氛围。
程念又催了一遍：“阿衡，告诉我。”
“好。”商衡回握住程念的手掌，用了些力气。他是没有打算隐瞒，但并非所有的实情都能让人轻易接受。
商衡深吸了一口气，尽力让自己抽身事外，做一个云淡风轻的说书先生：“你可知，人死之后，灵魂去往一个地方暂时休憩，然后再重新入世。”
程念听过重耳那个关于轮回之境的梦境，于是试探着问：“你说的可是轮回之境？”
“是。”商衡若有所思的看了程念一眼：“你知晓？”
程念点头，将重耳亲自送申生进入轮回之事简单复述了一遍。
“原来如此。”商衡松了口气，继续：“申生进入的那道光门，就是通往来生的入口。通过光门之后，有两条路可以选。”
“一条，通往孟婆桥。饮尽孟婆汤，忘却前尘，便可以了无牵挂的奔赴来生。”
“另一条，通往箴伯场。在那里，你可以选择想要保留的记忆，带着记忆往生。”
“这么简单？”程念不敢信，他依着自己的性子揣测：“若是如此，那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箴伯场吧？不对，那为何每一世的我都没有选呢？”
无论是身为成汤，还是陈同甫，又或是重耳、吴兆骞，就程念对他们的了解，如果有箴伯场在，他们定然不会选择孟婆桥。
“不是人人都想保留记忆的，能了无牵挂、重头来过，是世间大多数人的奢望。”商衡有些无奈的看了程念一眼：“况且，那箴伯帮人保留记忆的法子有些特殊，所用的时间极长。”
说到此处，商衡捏了捏程念的手：“此事千万不要告诉仲虺，他若是知晓我为了保留记忆，让他在世间白等了许多时间，他定然要找我闹了。”
“所以……”程念的心又软又酸，仿若在酸梅汤里泡了三日一般：“你为了保留我们之间的记忆，让仲虺一个人在世间等待。阿衡，你不会的。”
虽然仲虺与阿衡的关系一直称不上亲厚，但无论如何了相伴了这么多年。阿衡再如何心硬，也做不出这种事。
“所以，你选择箴伯，一定有特别的理由。”程念喉头发堵，一字一句的问：“阿衡，告诉我。”
到底是什么理由，让你宁可背负对同伴的愧疚之意，也要选择保留记忆。
这一次，商衡沉默了足足半个小时，才缓慢开口。
“此事说来，是我自私。”商衡叹了口气：“我决不允许介之推与申生之事再次发生。”
如果没有保留记忆，那极有可能再次找错人。阿衡不允许自己以任何理由背叛成汤，失去记忆也不成。
程念揽住商衡的肩膀，缓声道：“重耳不会怪之推，成汤不会怪阿衡。我也不会怪你。”
“阿衡，不必如此为难自己。”
“不算为难。”商衡抿着唇角：“时光漫长，多一个人帮仲虺分担，也是好的。”
程念：“可是，你并没有告诉他。”
三千多年，仲虺也是直到今日方知阿衡也留有记忆。这么久的时间，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人，该承受的孤寂一分未少。
“我从未隐瞒过他，不过有些话不必挑明。”商衡看向木屋，月色清亮，屋子里没有点灯。隔着花海，只能看到一幢模糊的影子：“于仲虺而言，每一世能看到你我，便已足够。至于每一世发生了什么，他不知晓便罢，若是知晓，趁早遗忘了也好。”
背负太多，会越来越累。虽然嘴上没说，但阿衡私心里也希望仲虺能活得轻松一点。
当初成汤遇险，是他坚持要救人。因为他的一念，就把仲虺拉入这样的境地，终究是他自私之故。
仲虺可以不在意，阿衡不能。
作者有话说第113章 寒食 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