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寒食 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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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绵山深山。
历经十余日的跋涉，仲虺终于看到了重耳的埋骨地。
那是巍峨群山之中最不起眼的一座，与比肩而立的重重危峰峻岭相比，这座埋有重耳尸骨的小山要“温顺”得多。不仅林木低矮，山丘坡度也要缓和不少，像是群山之间的一处绿洲。
仲虺长长的叹了口气：“你还挺会挑地方，住在这儿冬暖夏凉，有点儿世外桃源的意思。”
“当初没得选。”商衡看着程念无意识皱起的眉头，沉声道：“走吧，他该回来了。”
有重耳泪骨和商衡体内重明之息的加持，程念终于慢悠悠的转醒了。这次他昏迷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几乎陪伴了重耳大半生。苏醒之后，程念久久无法回神，他满心满眼全是那块字迹凌乱的木片。
商衡和仲虺也没有着急追问。两人甚至重新修建了花海中央的凉棚，整日对坐饮酒。这酒还是当年的“介之推”亲手埋下的，再好的佳酿，历经数千年之久，如今喝来也难免寡淡。
“早知如此，就该买酒进山了。”仲虺咂摸着品酒，边品边摇头：“如今的汾酒甘香清冽，那滋味美得很，保管让你好好醉一场。”
“知足吧。”商衡遥遥看着程念所处的小木屋：“你就不该带他来绵山。”
“哎哎哎，这话你一路还没说够啊，咱能不抛开事实谈问题么？”仲虺朝木屋扬了扬下巴：“阿衡大人，求您好好想想。屋里那位，我管得了吗？”
商衡眼珠都未转，反唇就是一句：“他如今不过是一个区区大学生，若左相大人真想管，必然没有管不了的道理。”
“你！”仲虺若是有胡子，此时定然要翘一翘来代替主人表达不满。不过仲虺早就没了胡子，那些轻易能被阿衡激起的怒火也随着漫长的时光逐渐消磨，如今再听到这样激火的话，额间的神经也只是反射性的一跳，很快便平息了。
仲虺干脆仰躺在凉棚里，翘着脚，饶有兴致的挖阿衡的底：“讲讲呗，你究竟为何如此抗拒他回到这一世？别说什么历史沉重的场面话，我一万个不信。”
商衡苦笑一声：“这一世确实沉重，你看他如今的状态还看不出么。”
就仲虺所知的过往，阿衡与成汤的每一世都不算轻松。无论过往如何，之前程念都能极快的恢复，唯独这次，居然迟迟不肯面对现实。
“那时候我不在，到底发生了何事？”仲虺半侧过身看阿衡：“那一场大火，虽然让重耳以为他失去了‘介之推’，但也没什么影响啊。后来不是挺好的么，他还成了什么春秋五霸之一。”
“是啊，后来没什么。”商衡望向重重山脉，反问仲虺：“你知道后来我为何一恢复记忆就去找他么。”
“守护他呗。”这个原因仲虺还是能确定的：“这不是当年你师父特意交代的么，一定要守护好他，确保他能安然过完那一世。”
“嗯。”商衡含着苦笑，悠悠道：“第一世，我没有经验，找错了人。”
“啥？”这话仲虺一万个不信，他一个翻身坐起来看着商衡：“这怎么可能？！不是有重明之息么？！”
商衡：“你也知晓，那一世重明之息过于浓烈，与重耳关系亲近的人身上，也有重明之息的气息。”
“在记忆恢复之前，我被重明之息吸引着找到了一个人。”商衡自嘲道：“直到记忆彻底复苏，我才逐渐明白事情始末，回到重耳身边。那时候，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发生，太迟了。”
重明之息对商衡的影响仲虺大致知晓，从商衡的话里他隐约能猜出事情真相。
仲虺皱着眉：“所以，他现在这样，是因为介之推？”
“应该是。”商衡再次看向小木屋：“要接受那些荒唐事，还需要时间。”
“可是，我们没有时间了。时间线、第六世、昆仑之约……”仲虺也随商衡一道看向小木屋：“不知他这次回去，有没有神秘人的线索。”
“等等。”仲虺后知后觉出几分不对：“你怎么会有介之推的记忆？”
仲虺后背的冷汗下来了，不是应该只有身为坐标的他才拥有全部记忆么？阿衡就算恢复记忆，也只该有最初与“重明轮回”有关记忆才是。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说来话长。”商衡为两人斟了酒：“来，喝酒。”
再荒唐、再沉重，也已经成为过往。依照商衡对程念的了解，他不会过分沉溺于往事，只要想明白，很快便能恢复成为他们熟悉的那个大学生。
果然，三日之后，程念主动走出了小木屋。
这三日，他将这段经历在脑海里重新过了一遍，他虽然明白今夕何夕，却无法再像前三次一样，将经历的这一切简单当做梦境。
重耳、申生、介之推、先轸、魏犨……这些人陪着他走过了数十年，他清楚地记得他们爱吃什么，受过哪些伤，常说哪些话。
前一刻大家还聚在焦木之前为介之推伤神，后一刻他就永远的把他们留在了时空里。曾经的他，再也等不到心底“前辈”的回应。
虽然明白那是久远的曾经，但程念还是无法轻易接受这段突如其来的分离。他觉得自己心底空了一大块儿，成日凉飕飕地往身体里灌风。
直到，他在某一瞬间突然意识到，当年的介之推并没有死。能让程念如此确定，是因为他此刻身处绵山。重耳再如何，也是一国之君。君王自然有君王的下葬规制，重耳的尸骨能出现在荒无人烟的深山之中，只能是那一世的阿衡——也就是介之推所为。
再一细想，正如重耳所言，木片之上的那句话绝非介之推的风格。无论是介之推本人，还是阿衡，都不可能在临终之际留一句劝谏之语。就程念对阿衡的了解，留“公子勿念”四字都比那什么“臣在九泉心无愧，勤政清明复清明”要靠谱的多。
这种文绉绉的拽词，更像是先轸等人的风格。
介之推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商衡大概率是知道的。
程念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踏过花海，一把拽住阿衡的胳膊。这气势汹汹的阵势把闲卧在旁的仲虺吓了一跳，左相大人一不小心咬碎了嘴里的花茎，翠绿苦涩的汁液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程念瞪圆了眼，盯着商衡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介之推没死。”商衡知道程念关心什么，先安了他的心，这才拍了拍程念的胳膊，缓着语气说：“先坐，想知道什么我慢慢说与你。”
成汤和阿衡之间的事向来没有仲虺插手的份儿，左相大人抹了把嘴角，重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光明正大的围观看戏。
不知是否是重明之息的缘故，纵然思绪再乱，在见到商衡的那一刻，程念心底那些沸腾翻涌的念头还是如同河流奔袭千里终归海一般，乖乖的安定下来。
也是在这一刻，程念才终于成为了真正的程念。
与此同时，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与莽撞。程念在商衡黑沉目光的注视中，长长的叹了口气：“抱歉。”
自始至终，眼前之人都未亏欠过他，他有什么理由因自己心底的失落去责问商衡。纵然商衡会因为重明之息恢复记忆，那记起来的也只是商朝时候的事儿，介之推的事儿没有人知道。
程念垂头丧气的坐在商衡身侧，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迷茫。这是一种身处时间洪流之中的无力，更是对未知前路的畏惧。一直以来信心满满的他，在这方简陋的凉棚里生出了退缩的念头。
他突然不想追根刨底的去探求什么真相了，他甚至对自己的专业产生了抗拒。那些过去的，就应该好好过去，不应该被后人强行曝露于阳光之下。所谓的考古，很大可能是在撕裂古人的痛处，未经古人允许，他们压根儿没有资格开棺。
商衡递给程念一杯古酒：“睡了这么久，先润润嗓子。”
“嗯。”程念看着手里一次性纸杯上绵山风景区的logo，再次对商衡说：“抱歉。”
仲虺看不下去了，分明是一出问责的好戏，怎么突然就开始道歉了。
“和他道什么歉呢，给他脸了。”仲虺支棱着脑袋看程念：“接着问，他当年为何装死，让咱白白愧疚那么些年！”
这话就不对了，介之推之死，要愧疚也是重耳愧疚，关仲虺什么事儿？不过此刻商衡与程念谁也没有心思计较这些，在商衡心中，解开程念的心结才是当务之急。而程念心中，只余震惊：商衡，居然有介之推的记忆！
程念疑惑着看向仲虺，仲虺则挑事儿一般示意程念去问商衡。
商衡主动解释：“当年我拜托先轸他们帮忙，让重耳认为我已死，是因为我出不了山了。”
出不了山？什么情况才能出不了山？程念不敢想，他担忧地看着商衡，问：“可是因为黑泽？”
如果介之推后来恢复了属于阿衡的记忆，那应该也能认出黑伯就是黑泽。
“什么黑泽？”仲虺一个骨碌坐起身：“那都过去多久了？！里头有黑泽什么事儿？！”
“非也。”商衡的眉头也锁了起来，他没有急着问程念黑泽之事，而是继续回忆：“当年我们几人被困于瀑布之后，断粮已久。凭我们的体力已经无法捕获瀑布水潭旁幸存的野物。为了救先轸他们的命，我只能故技重施。”
故技重施，程念心底咯噔一声。他双目泛红的看着商衡，简直不能想象这人为何对自己如此狠心。
“狐毛很快便察觉到事情真相，他坚决制止我再行自残之事。”商衡语气平稳的继续，似乎那些惨烈之事从未发生在他身上：“但是当时洞里不只有先轸他们，还有百姓。”
“我，我们都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些百姓饿死。”
所以，介之推只能继续。
作者有话说第112章 寒食 5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