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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寒食 46 ...

  •   初登王位,诸事繁杂,小院诸人依责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除了一人。

      介之推作为申生近卫,是晋国人尽皆知的嬖臣。为避免之推遭受朝臣非议,这一次重耳并没有当朝封赏之推,待一切步入正轨,重耳要让之推堂堂正正的站在世人面前。

      在此之前,之推身无官职,倒是前所未有的清闲起来。重耳身边如今有了更厉害的暗卫,根本用不到他,这位不善言辞的公子近卫挑了个散朝早的夜晚,主动来向重耳辞行。

      重耳并未应允,他让人备了车马,与之推一道出宫,回了小院。

      这还是归晋之后第一次“回家”,重耳心头涌起纷乱无章的思绪,一时之间,不知是喜更多,还是悲更多。喜得是久别归来,终于回到了这方见证他长成的庭院。悲得是,那个呵护他长大的人,再也回不来了。这一程,让程念这个远道而来的看客,也舍不得移开眼。

      推开眼前这道重耳推过无数次的木门,迎面而至的是月色均匀铺陈的庭院。这方庭院应该是有人提前打理过,规规整整的,没有一株多余杂草。一眼望去,能看到西房门前一株枝干繁茂的大树,枝丫遮天蔽月,几乎遮蔽了半方庭院。这还是冬季,只看树枝就让人如此心折,若是到了夏季,那该是怎样一番盛景。

      重耳抬头仰望着这颗大树,心底呼唤:“前辈,快看!你当年亲手种下的杏树,居然长这么大了!”

      “是啊。”程念也是第一次亲眼见证大树长成,当年随手插下的一颗树枝,如今嚣张地顶了天。走得近了,还能看清树干上凝结成团的树胶。程念抬手摘了一颗:“待入了春,咱们得抽空回来一趟摘杏子,一定特别甜。”

      “嗯。”借着这个话,重耳转身看向之推:“入春之后,摘杏子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之推去意已决,垂着头不应声,这是不领命的意思。

      重耳却似根本没有把之推的态度放在心上,率先走向申生旧宅,边走边说:“你该知道,你们于我而言与旁人不同。”

      这次之推“嗯”了一声:“我知晓。”

      重耳推开了申生旧宅的门,屋内早有人生了炉火,温热之气扑面而来。

      方桌简椅,泥炉暖炕。墙壁之上,还挂着申生手把手教重耳刻的木画,一副傲梅凌霜图。作为申生自幼相伴的近卫,之推在这座宅子里的记忆,不比重耳少。

      “我从未想过你会离开。”两人围炉而坐,重耳近距离看着之推:“你主动辞行,可是怪我此番没有封你。”

      之推垂首:“公子做得对。”

      没有人比之推更清楚,他这样的身份,留在重耳身边百害而无一利。重耳志在天下,留他一个“嬖臣”在身边,于声名有碍;重耳身为晋国新王,留他一个半废的“近卫”在身边,于性命有碍。作为同伴,他不应该让重耳为难。

      重耳却突然转了话题,他看着之推面颊之上的半片面具,问:“一直没问过你,为何总戴着面具?”

      之推实话实说:“太子曾说,我这张脸不适合做暗卫。他命人特制了这片面具,嘱咐我戴好,非到万不得已,不得摘下。”

      “原来如此。”重耳松了一口气:“现如今你已不是暗卫,这面具,就摘了吧。”

      毕竟戴了半生,如今骤然要摘去,之推还真有些为难。他没有动。

      “你已经换了名字,此后若是能摘去面具。”重耳眼不错睫的看着之推:“就能彻底换个身份,真真正正站在晋国朝堂之上。”

      “之推,我想将上将军之位交予你。”重耳温着声问:“你可愿为了我,为了晋国,摘去面具?”

      重耳这样温着声说话,像极了之推记忆里的那个人。他忍不住抬眼,隔着面具看向重耳。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重耳这番话出自真心,但如今眼神相撞,他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相伴十余载,之推不是护在重耳身前,就是立在重耳身后。说来也是惭愧,这还是重耳第一次认真与之推对视。火光昏黄,映不真切,但重耳仍是在之推看过来的这一刻,感受到了鼓擂一般的心跳。

      这一瞬间,重耳突然就想到了程念的那句:“我只知道,他的眼睛像极了最静谧的夜空。”

      重耳顺从本能,一把抓住了之推的胳膊,在心底呼唤:“前辈,前辈!快看!”

      重耳与同伴谈心时,程念极少参与。今夜回到故地兴致好,这才把两人交谈当做故事听。重耳已经许多年没有乱过方寸,如今这番呼唤,把正在阖眼悠闲听故事的程念吓了个激灵,他猝然睁眼,借着重耳的眼睛,看到了那双日思夜想的眸子。

      程念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得偿所愿与悔之晚矣两种情绪激烈纠缠,几乎要将他这缕游魂彻底搅碎!他怎么也想不到,阿衡已经陪了他这么久!

      重耳半晌等不到程念吱声,又唤了句:“前辈?”

      “身体借我一用。”程念拼命稳住情绪,说着,也不管重耳是否应允,就径自接过了身体的控制权。

      自打看清之推双眼的那一刻,重耳就做好了让“前辈”与故人相认的准备,身体控制权早就给程念留好了。程念感受到掌中骨骼的那一刻,一把将之推拉进了怀里。

      之推方才就察觉到重耳状态不对,如今这一举动,更是把这位“嬖臣”吓了一跳。之推被重耳抱进怀里,唇畔泛起一丝苦笑,他怎么也想不到,重耳会对他产生这样的心思。他不愿再与人产生这样的纠缠,之推叹了口气,看来他不走是不行了。

      之推冷了声:“恕之推不能从命。”

      不能从命,不能从什么命?思绪混乱的程念根本理不清前因,他只能察觉到之推的抗拒与挣扎。半废的暗卫也是暗卫,这力气程念根本压不住。在人彻底挣脱之前,程念慌不择口的叫了声:“阿衡。”

      这一声“阿衡”,如同话本里的“定身咒”一般,将之推定在了重耳怀里。

      一时之间,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足足一炷香的工夫后,心绪慢慢平复下来的程念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了之推。他看着面具之后熟悉的眼睛,呢喃道歉:“抱歉。”

      抱歉这么久才找到你。

      “无碍。”之推却以为重耳是为了方才出格的举动,他皱眉看着重耳,问:“你为何会有记忆?”

      此时拥有记忆的不该只是他和仲虺吗?之推心底一沉,莫非那重明之息出错了?

      程念哪里知晓阿衡这电转的心思,他只知道,能问出这个问题,阿衡显然是把他当做成汤了。

      此事解释起来实在是有些话长,程念选择将错就错。糊弄古人的事情做得多了,程念眼睛一眨就是一个主意,他依旧盯着之推的眼睛:“我经常做一个梦,梦里我有个兄弟叫做‘阿衡’。之推,你的眼睛和‘阿衡’一模一样。”

      程念这话可不是假话,依照他本身的经历来说,商朝的一切确实如同一场梦。梦里的成汤、仲虺、阿衡都是他的兄弟。

      之推看了程念半晌,拿不准其有没有说谎,只好问了一句:“做梦?”

      程念点头:“梦里的阿衡如同仙人一般。”

      说着,程念抬手去抓之推的面具:“之推,给我看看你。”这般模样,似极了想要确认眼前之人是否是梦中之人。

      之推松了半口气,侧首躲开了程念的手。他眯着眼,继续问:“所以你能认出那个黑泽,也是做梦?”

      事情再没有比这更凑巧得了,曾经程念正是如此糊弄重耳等人的,如今正好合上。程念没有半分犹豫:“是啊。梦里那个黑伯就叫黑泽,一直保护我们来着。”

      说着,程念十分自然的将话题引了回去:“给我看看你。”

      有黑伯的事情在前,那程念想要确认之推是否是梦里的阿衡再自然不过。之推此刻信了九分,他抬手摸向面具,这半片面具他自幼戴着,还真不确认自己与阿衡是否一样。

      结合之前重耳邀请他留在晋国的话,之推犹豫半晌,终于从颈间摸出一截红绳,红绳尾端系着一把钥匙。这把钥匙亦是银质的,十分小巧。之推将钥匙递给重耳,背过了身体。

      “有劳公子。”

      直到此时,程念和重耳才注意到,之推这半片面具后银链上,有一把小锁。难怪之推从来不摘面具,不是不摘,是摘不下来。重耳皱起眉头,暗自思忖:“之推究竟是何模样,兄长居然要将其锁起来。”

      程念也皱着眉头,他边开锁边腹诽:“没想到申生看起来儒雅端方,实则行事如此下作。无论阿衡生成如何模样,也不该被这么锁起来。还一锁就是半辈子,太憋屈了。”

      这事儿程念还真是冤枉申生了。其实自打之推长成,申生就把钥匙交给了之推,让他自己决定何时摘面具。是之推觉得实无必要,便一直戴着了。若非今日重耳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他都计划就此度过余生了。

      这套锁具极为精巧,程念又激动的手抖,如此折腾了足足半晌,才开了锁。

      锁链既解,面具失去束缚,“当啷”一声落在了之推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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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寒食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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