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否生

105、寒食 44

　　在楚宫的这段日子，是小院诸人有生以来过得最奢靡的日子。吃的是佳肴珍馐，穿的是绸缎绫罗，出则宝马香车，入则高床软枕。

　　入春之后，楚地气候愈发温暖湿润，几场春雨过后，小院诸人的皮肤都柔嫩了许多。

　　狐毛靠坐在凉亭里垂钓，看着掌间被春雨泡化的老茧，感慨：“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实在是消磨人的心志。”

　　“可不是，难怪族中楚地掌柜一年一轮换。”贾佗深有同感：“由奢入俭难，再这么住下去，还真不想回国了。”

　　先轸摇着蒲扇：“也难怪历代楚王偏居一隅，无心北上。就这样的日子，中原哪个国家能比得上！”

　　也不只是狐毛几人有这样的想法，连重耳都得时时提点自己回神。奈何楚王宫条件再差，也比他们以往住过的地方要好上许多。若非之推每日清晨准时练剑，重耳也要沉溺在这温柔富贵乡之中了。

　　就在诸人考虑着要不要离开楚国王都，到处走走看看之时。一则消息传到了楚国：晋王病重。

　　这则消息就是最好的强心剂，小院诸人全都振奋起来。夷吾只有一位公子，一直在秦国做质子。夷吾在这个时候病重，那他们的归国之行将变得名正言顺，这是连上天都在帮他们！

　　楚王也知道这个时机弥足珍贵，命人加快了筹备节奏。

　　就在楚地诸人紧锣密鼓筹备物资之时，秦国使者胥臣登了门。

　　胥臣向楚王请求，让公子重耳一行随他一同前往秦国。

　　“晋王重病，那公子圉居然一言不吭，连夜逃回了晋国。”胥臣眉眼之间含着怒气：“吾公对此等行径甚是不齿。听闻公子重耳一行在楚，命我来邀公子一行入秦！”

　　楚王低笑一声，问：“入秦做何？继续为质么？”

　　楚王的不悦清楚明白地写在脸上，秦国这是失去了人质，来向他楚国要新质子了？重耳可是他亲自资助归国的人，眼看着事儿就要成了。这时候来抢人，还把不把他楚国放在眼里了？

　　重耳一行原本还忐忑，万一楚王为了与秦交好，要把他们交出去，那他们也挣扎不得。一旦到了秦国为质，那再想回国就难了。如今听闻楚王的立场，重耳悬着的一颗心落进了肚子里。

　　“不敢。”胥臣从楚王的态度里看出其对重耳等人的重视，姿态愈发谦卑：“吾公是想请公子重耳入秦，共同商议助其归晋一事。”

　　跑了一个晋国质子，不去想办法追责，反而转头资助其他晋国公子归国，这事儿怎么听怎么不靠谱儿。

　　楚王皱着眉，问：“那秦王到底是怎么想的？”

　　“秦国直接对晋用兵，将是一场劳民伤财的大战。不如资助公子重耳归国，将王位夺回来，如此方能名正言顺。”胥臣叹了口气：“让晋人打败晋人，吾公方能更好的出了这口气。”

　　秦王这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既想出气，又不愿损耗自己国力，于是干脆资助晋人内战。如此一来，无论哪方胜，晋国的国力都将被大大削弱。在那之后，秦国再出兵，晋国将毫无抵抗的能力。

　　子余哂笑一声：“秦公这是想拿我们公子做刀啊。”

　　“贵公子的目的既然是归国，那谁资助不是一样的呢？”胥臣含着笑：“如此还能为楚王省下一大笔物资，何乐而不为呢。”

　　楚王也在暗自盘算，此番若是放了重耳等人入秦，于楚国是利更多，还是弊更多。若放了重耳，首先，能省下一笔物资是肯定的，其次，还能削弱晋国的国力。但同样的，若晋国因此被秦国吞了，那秦国必然实力大增，日后，会是楚国的劲敌之一。若坚持资助重耳，那楚国会损耗一些物资，获取晋人的感恩，同样，也会因此得罪秦国，但就凭如今的秦国，得罪了也不怕。

　　有没有一种办法，既能削弱晋国国力，又不会让秦国吞掉晋国，甚至能削弱一些秦国的国力呢？

　　楚王皱眉看着胥臣：“尔等秦人莫不是以为，我楚会缺了这区区一些物资？别说此番资助重耳归国，就算是日后再资助别国公子，我楚国也拿得出来！”

　　“自然。楚国之富庶天下闻名，自然不缺这些物资。”胥臣额间冒出了一层冷汗：“只是，若楚王能高抬贵手，让吾公出了这口气。那吾公日后必有重谢！”

　　“重谢？”楚王饶有兴致地看着胥臣：“晋军日后遇到楚军会退避三舍，那尔等秦军呢？”

　　重耳是受了楚王的资助，才许诺日后会退避三舍。秦王只是请楚王放人，所承的情远远到不了这个地步。楚王却用重耳的回礼来要求秦国，其实是过分了。无奈此时秦人有求于楚，再不公平也得忍着。

　　胥臣心底记了楚王一笔，面上却愈发恭谨：“日后，无论战况如何，我们秦军都不会渡江。”

　　虽说楚国长江以南没有什么大规模的城池，但秦国此诺，就保证了无论如何，楚国都不会真正亡国，最起码，楚人永远有一席苟安之地。

　　身为君王，可以梦想着称霸天下，拓展版图。但凡战事，总有胜有败，许多国家就这么怀揣着称霸天下的梦想永远消亡了。楚王虽然心怀北征壮志，但也想为自己的臣民留一条后路。

　　秦国这个条件，正是楚国的退路。楚王动了心。不仅楚王动了心，连重耳都动了心。若有将来，他亦想在这乱世之中，为晋人谋一条后路。

　　“如此甚好。”楚王松了口：“这样，资助重耳的物资我们既然已经备了，就全给他带着。其余不足的，再由秦国补齐。”

　　虽然答应放人，但楚王还是想尽可能保全晋国的国力，有楚国的兵马粮草在，重耳日后入了秦，也能更有底气一些。

　　楚王的这份思虑，让重耳一行生不起气来。毕竟身在屋檐下，楚王能待他们如此，已经仁至义尽了。

　　胥臣虽然心底不悦，也不好表现出来。他此行的目的是让楚王放人，如今目的达到，只能颔首道谢：“多谢楚王。”

　　此事就这么敲定了。楚王知晓重耳等人不悦，缓和了语气慢慢说：“楚地距离晋国太过遥远，途中还要经过好几个国家，实在不便，也容易贻误战机。秦国与晋相邻，出兵要方便许多。”

　　“吾会为你们多准备些物资，你们全部带着。等到了秦国，再好生筹谋。若有不足，就差人传信给吾，物资随时给你们备着！”楚王深深的看着重耳：“吾等待尔等获胜的好消息！”

　　楚王这番安排，明面上看虽是放了人，实则仍在资助重耳一行。有了楚国这些兵马物资，纵然到了秦国，秦王也不能拿重耳他们如何。

　　重耳等人自然明白楚王的这份用心，纷纷向楚王道谢。

　　时局紧张，秦国使臣又催得急。纵然如此，楚王也备足了兵马物资，除此以外，还赠与了重耳许多奇珍异宝，宝马香车。单就这些奇珍异宝加起来，也比中原那些小国的国力还要强盛许多。

　　重耳手握着足以荡平小半个中原的兵马物资，随胥臣一道拜别楚王，前往秦地。这一路，浩浩汤汤的走了小半年。等到重耳一行入秦，晋国太子圉登基成为晋王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天下。

　　秦王早就知晓了胥臣在楚国的经历，接待重耳一行时，格外隆重。既然如今无法借晋人内耗来吞掉晋国，那不如干脆与重耳结盟，让晋国成为秦入关的盟国。

　　秦王一口气赐给重耳五个贵女，其中包含晋王圉留在秦国的发妻。晋王圉的发妻是胥臣安排的，他实在是咽不下楚国之行所受的气，想要戏弄重耳一番。

　　要接纳自己侄子的发妻，实在于理不合。重耳拧着眉，万辞不受。

　　胥臣却道：“连自己侄子执掌的国家都能征讨，他的臣民都是你的，遑论他的发妻呢？”

　　秦王亦知失礼，却不好在外人面前拂了自己臣子的颜面，只能帮着劝说：“圉之发妻是吾同宗，公子就当此番是与秦国结亲。如此，秦国才能不遗余力的襄助公子。”

　　襄助别国公子与襄助亲人的力度自然不同，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重耳没什么好计较的了，只要能归国，今日的账日后再慢慢算。

　　重耳接纳了秦国的好意，并着手布置归国一事。

　　确如楚王所言，秦国与晋只隔着一条河。一旦他们准备妥当，连夜过河，次日便可入晋！在秦地起兵，确实比楚地方便许多。

　　秦王也很守约，将秦国的半数兵力交由重耳调动。秦国的黑甲军军纪严明，无论单兵作战还是团队作战，实力都远胜于楚兵及晋兵。有了秦军的加入，重耳归国取胜的希望又大了几分！

　　出乎重耳等人意料的是，由于叛逃离秦一事，晋人并不信服圉。晋国朝堂之上的重臣得知重耳即将归国，纷纷差人传信给重耳，表示会配合重耳归国继位！

　　既然是晋人人心所向，秦王也再不多犹豫，抓紧时间补齐粮草。入冬之前，重耳率领大军渡河入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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