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知故人来》踏月鹿

3、对不起，我把你当敌人

　　这节英语课一定是林瑶开学以来最扬眉吐气的一节课，张玉芳一如既往地提问她：“我看后排的同学有些犯困，林瑶你起来大声告诉大家give in是什么意思。”
　　林瑶刚好瞥了一眼这个词组，底气十足地回答：“屈服，让步。”
　　“嗯，你还知道其他和give搭配的词组吗？”
　　林瑶想也没想直接脱口而出：“Never give up，永不言弃。”
　　全班爆笑，因为林瑶的发音实在是太滑稽了，大家一致地听成“奶文儿给夫阿瀑”。
　　这回林瑶还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这是她喜欢的一句歌词。
　　Don’t stop. Never give up.
　　张玉芳提问，她下意识分享了出来，她也想读得好听，可是没那个本领啊。
　　张玉芳很意外林瑶答得认真，挥手示意林瑶坐下，轻咳一声制止大家发笑：“别笑了，记住林瑶同学教我们的词组了吗？没记住就拿笔记下来！”
　　刚才她没看错吧？老巫婆竟然对她点头微笑了？那一刻她觉得，如果倭瓜有美丑之分，张玉芳一定是颗非常美丽的倭瓜。
　　就像是打了一场胜仗，林瑶决定放学后奖励自己一杯贵一点的奶茶，是喝COCO呢，还是喝茶百道呢？正思考着，顾言桥轻轻戳了戳她的后背，从墙边递给她了一张纸条。
　　好学生上课还传纸条？林瑶内心一万个震惊，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事能让高高在上的“神”干出如此“触犯天条”的举动。
　　林瑶打开纸条，工整秀丽的字迹让人赏心悦目：你也喜欢听Don’t stop吗？
　　问号后面还跟着一个可爱的笑脸。林瑶心情大好。
　　有人说想和对方建立一段关系的最好办法就是找共同话题，恭喜顾言桥，他做到了。
　　林瑶决定把顾言桥当普通同学对待，拿起笔开始用自己的“小学生字体”给他回复：你好，是的。COCO和茶百道，你会选择哪一个？
　　写完叠好，林瑶偷偷摸摸地将纸条传给顾言桥，大事不妙，她竟然对赵玉芳生出了畏惧之心，害怕张玉芳发现自己干坏事。
　　顾言桥很快就把纸条传了回来：我选COCO，你呢？
　　林瑶咧嘴一笑，随手把纸条塞进文具袋不再回复。
　　行，那下午放学我就买茶百道了。
　　终于等到了放学，林瑶按捺不住一颗热衷于奶茶的心，出门的脚步都是轻快的，她甚至主动跟顾言桥道别：“学霸再见！”
　　顾言桥猛然看她，饶是没想到林瑶会主动跟他说话，脸上是受宠若惊的喜悦。他迅速收拾书包，语气活泼似幼鹿：“嘿，你等等我。”
　　林瑶不等人，她健步如飞一路小跑，跑出学校大门后长舒一口气：明天见，失乐园。
　　从学校到家的路程并不是很远，但林瑶每次都放慢脚步，十分享受慢悠悠晃到家的这段时光，她总觉得只有放学的路上她才是自由的。
　　她的思绪可以肆意逃窜——潜到太平洋海底，飞到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升到浩瀚又神秘的外太空……车辆向前行驶，行人奔赴目的地，与她擦肩的路人不知道她其实已经在脑子里游历了许多地方……
　　这真好玩。如果顾言桥不来插一脚的话。
　　“那个，林，林瑶同学？你走那么快干嘛？”顾言桥从身后拽了拽林瑶的书包，向前跨了一步和她并肩而行。
　　林瑶不得不停止她的思想之旅。
　　“我走得快吗？”她皱着眉反问，很是不满有人突然加入自己的行程。
　　顾言桥愣了一愣，好像也是，出了校门后自己很轻松就追赶了上来，他刮刮鼻子傻笑了一下：“不快，不快。你那时候通过纸条问我问题，是要喝奶茶吗？我请你，你还没告诉我你选什么呢……”
　　林瑶啼笑皆非，顾言桥问得很周到体面，她本应觉得他是个八面玲珑、圆滑至极的人，却忍不住想，他怎么，这么，笨拙？
　　想起顾言桥写的COCO，自己偏要和他作对，林瑶用恶作剧的口吻故意逗他：“我不喝COCO，我喝茶百道。”
　　“噢~原来你喜欢茶百道啊，我喝过几次确实不错，不过我更喜欢COCO的鲜百香果双响炮，有机会请你尝尝。你选茶百道的话今天要喝什么？”顾言桥语气十分迫切，非常想要补偿些什么。
　　“我喝最贵的。”不是林瑶刁钻，她知道顾言桥想道歉，但她也想看看顾言桥能忍到什么程度。
　　“好的！好的！你等等，我去给你买！”
　　茶百道奶茶店排了很长的队，林瑶侧目瞧了顾言桥一眼，果然在他脸上看到了着急的神色。她知道好学生的时间宝贵，自己也不是真的想要为难顾言桥，更何况她早就原谅内衣那件事了，刚想开口说算了吧，顾言桥突然转头看向她，脸上是难以言状的温柔和担忧：“你别着急，我去排队，你在这里稍微等一下。”
　　林瑶顿时哑口无言，不由得咬了咬下唇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家奶茶店她和家里人路过很多次，记得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个晚上全家出来散步，她跟爸爸说想喝奶茶，爸爸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走在前面的后妈和弟弟，很随意地瞥了一眼奶茶店，就凶巴巴地说：“大晚上喝什么喝，浪费时间。”
　　那时候才七八点，并不是很晚，而且她完全可以自己留下来等奶茶，一点都不浪费时间。她差点赌气冲进奶茶店用自己偷偷存下的钱买奶茶，可看到家人不断前进的背影，便感到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她告诉自己，奶茶没什么好喝的……
　　仍是这家奶茶店，仍是夜间散步，仍是喝奶茶，爸爸却同意了。只不过提出的人不是她，而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林骏松。后妈还怪爸爸说小孩子喝奶茶不好，爸爸笑着说偶尔喝一次没什么的，然后才想起问她要不要喝。
　　要，当然要，我要喝最贵的，喝比弟弟的奶茶好喝的。林瑶在心里大声地呐喊狂呼。
　　“不用了，我晚上吃的太撑了。”对上爸爸不耐烦的眼神，她只是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然后背过身到奶茶店外等候，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强忍着的泪水。
　　不就是奶茶，以后赚钱了想什么时候买就什么时候买，想买多少杯买多少杯。
　　林瑶被淡淡的忧伤包围，一直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眶已微微泛红，更没有察觉到顾言桥拎着两杯奶茶站在面前。
　　顾言桥俯身从侧面探头观察林瑶的情绪，张张嘴有些呆滞，内心慌乱得不行：啊？这是，被我感动哭了吗？我怎么又把人给得罪了……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你说要喝最贵的，我忘记问是奶茶还是果茶了……所以最贵的奶茶和最贵果茶我都买了……你先喝哪一杯……”
　　林瑶笑着将泪逼了回去，原来那些段子是真的。有人不愿意给你买奶茶，有人因为你不知道想喝哪个就给你买了两杯。先喝哪杯，而不是想喝哪杯，两杯都是给她的。
　　何其有幸，她竟然能在交情不深的顾言桥这里当了一次童话故事的“女主角”。
　　林瑶放下了心中对顾言桥的所有成见，她相信就算没有上天的垂爱，顾言桥也实打实是一个非常完美、非常优秀的好人。
　　她轻松地对顾言桥说：“我喝奶茶，果茶你喝吧，我喝不下两杯。”
　　“嘿嘿，谢谢。”顾言桥大方地把奶茶递给她，笑得憨厚，竟还很感激林瑶分给他了一杯。
　　傻狗。本来就是他买的，说什么谢谢啊。
　　林瑶又忍不住笑了，是真诚、感动、带着万分谢意的笑：“谢谢你。”
　　顾言桥咽下他正在喝的一口果茶，语中带着讨好之意：“你高兴啦？那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林瑶点头。
　　“那个……其实……那天我不小心说漏了嘴……周围的人，就是班里的一些同学……都知道你有一件滚球兽……内衣了……”顾言桥一边嗫嚅，一边盯着林瑶的脸色。
　　“一些人是多少？”林瑶假装不愉快，故意沉着一张脸。
　　“五……六……七……八、九、十个？”顾言桥试探性地报着数字，实在是不敢往上接着加了。
　　“我谢！谢！你！”林瑶加重语气，但听不出喜怒。
　　“不客气不客气……唉不对……你不生气吧？”顾言桥从她的左边跳到右边，又从右边跳到左边，一点都不安分。
　　“我不生气。”林瑶如实相告。
　　她心里的感激远远大过了关于内衣的羞耻心：不就是件内衣，大家知道了又能如何，大不了以后不穿了。
　　“真的？”顾言桥有些不信。
　　“真的，比珍珠还真！”
　　“那你写个字据给我！”
　　林瑶哭笑不得，这就是好学生的脑回路吗，口头原谅不算，还非得要纸质版的原谅。
　　“好好好！给你写，给你写！”林瑶让顾言桥先拿着奶茶，自己从书包掏出本子和笔，索性垫着顾言桥的后背，在纸上利落地写道：我林瑶，对天发誓，我不生气！我已经原谅了顾言桥！
　　写完，撕下，给他。
　　顾言桥高举这张“原谅状”，开心得像小孩拿到了新玩具：“真好！终于了却一桩心事！你是不知道，我最近都没怎么睡懒觉，就是想早点来找机会跟你道歉……可每次你都不想搭理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
　　话题打开，两人开启了小学生拌嘴模式，林瑶理直气壮地说：“不想理你是因为你抢了我的最后一排！要是我被罚站，走出去多方便！”
　　“我迟到从后门进出也方便！”顾言桥不甘示弱。
　　“你不是没迟到吗？”林瑶反问。
　　“那你不是也没被罚站？”顾言桥跟着反问。
　　“你怎么跟小孩一样！”林瑶开始怀疑跟自己拌嘴的顾言桥跟人前那个完美的顾言桥是不是同一个人。
　　“那是因为……你把我当普通人看待……”其他人都带了滤镜看我，我不得不迎合，虽然没什么不妥，但和你相处确实自在……
　　后面的话顾言桥没说出口。
　　林瑶自然也听不到，但她却感受到了顾言桥欲言又止背后的寂寞和哀婉，也猜到了好学生肩上担负的七七八八，只好沉默地拍拍顾言桥的肩，以示安慰。
　　同时她又忍不住在心里想：
　　其实，我不是把你当普通人看待。
　　我是把你当敌人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