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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Justice27 ...

  •   又走了十秒钟,何牧才不好意思略带歉疚地停下车,为孕妇调低座位。
      好男儿不跟女斗。
      手机铃声响起,何牧一边开车一边接电话。
      看了一眼屏幕来电显示,是爸,亲爸。

      “何牧,你回来了吗?走到哪了?现在回家参加我孩子的满月酒,就这样,挂了!你要不回来,我派人去抓你!”何总在电话里头说。

      “我小妈怀孕了?”何牧想了一下,哪来的孩子,“刚怀上吧?才怀一个月,能不能生出来还不一定,着什么急?看他妈把你高兴的!”

      “等你回来,把你朋友带几个,热闹热闹,我跟你说,我还请了专业舞狮队,加一块八百多号人呢,就在我们家龙泉山庄表演,龙飞凤舞不论生男生女取个好兆头。”何总往客厅里坐着的何氏家族兄弟看一眼,捂着嘴放低音量,“你敢骂你爸?老子把你屁股打烂!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我开着外放呢!”

      “好嘞何总,没事小的先退下了,你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照顾好保姆奶奶,何家我被你赶出来就不回去了,认真说的。”何牧一脸冷酷。

      “你回来,我和你叔叔决定把公司百分之二十二的股权交给你,你长大了,长得还不错。”何总承认加上怀孕阶段他养了二十年的混蛋儿子是个一表人才的,聪明绝顶谈不上,有的关键时刻还愚蠢地跟他对着干,但是勇气可嘉,朋友也不少,放在豪门里是个有担当的出众的青年才俊。

      “我不要,留给你儿子吧。我小妈在旁边吗?你问她如果一个孕妇因为意外快流产了,她去医院检查路上应该怎么坐?”何牧说。

      何总指了一个月嫂,令她去房间问问太太,两分钟后,何总一字不落重复了月嫂汇报内容:“你小妈说卧床休息,吃点保胎药。”

      何牧一听就不是他问的,皱着眉问:“然后呢?”

      这回一定是何总自己组织的语言:“不知道,她又不是医生,人家是第一次怀孕,生孩子过程还没体验过呢!”

      何牧烦他没用,但何总都开启尊口帮忙问了,他也不能骂人:“好了,你问她怎么卧怎么躺?”

      何总懒得再问,胡诌乱道:“怎么舒服怎么躺!你不是喜欢男的吗?谈恋爱就谈恋爱,我赞成,怎么劈腿?怎么还把一个女孩肚子搞大了?要不你把她和她父母接家里来,办完我孩子的满月酒,第二天我再帮你们订个婚?”
      虽然感到十分意外,但是他那个缺心眼儿子居然在他有生之年给他添了一个孙子,喜上加喜。

      何牧黑着脸,能猜到那边何总高兴的心情:“爸,小时候我经常写作文《我的爸爸》,我的家庭是繁盛的紫禁城没落的满清贵族,从上九流帝王到中九流举子,到下九流嫖|娼,除了走卒、时妖、盗、窃、娼,干什么活儿的人都有,我的爸爸是商人,上九流最末,他智慧超群,生意越做大,脑子天天长,有了我小妈之后,脑子长到头了,今天到这儿吧,您老了,往上长长不上去了。哔——”

      “你除了你的爸爸你还能写谁?你妈他妈跟人跑了不要你,还指望写你姥姥?”何总顾不得有人没人,手机拿开,大声吼,“我有孩子了,我也不要你!你爱跟谁跟谁过吧!以后零花钱一分不给你,我的资产全都留给我老婆。”

      何牧一踩油门,二百米出去,医院到了。
      -

      西侧马路边,赫延遥遥望见一个人,看身形体态,是陆检。
      陆大检察官身侧有一辆溜背式长安汽车,不算老旧,也不莹新,不知道车主是不是他。
      他一只手叉着腰,看着前面出车祸的路口抓头发。
      表情没太看清。
      赫延想着细菌在空气中的传播速度每秒五米,没打招呼,先把伤员送医院吧。

      人民医院大门口。
      赫延抬头看了两眼死人白的建筑。
      挺神奇,脸麻了。
      昨个儿今个儿连篇转,又转回来了。
      草。

      路人稀疏,赫延零下十五度光着上半身,骑了一辆黑色机车,载了一个满头是血的男人,看起来像是一号危险分子,十分招眼,说是今日车祸现场罪魁祸首都有可能有人相信。

      后面载着的驾驶员,手臂也受伤了,他一个人昏昏沉沉几近睡过去,赫延担心他掉下车,一边握把一边扶他,到了医院,人失血过多快晕过去。

      “大哥,大哥。”赫延扭着腰喊他,“下车,自己能下车吗?”

      “劳斯莱斯真的不是我撞的……啊,不是我撞的!是我撞的,是我撞的,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赔不起,也不想蹲监狱,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男人意识混乱,又疼又害怕。

      “哎。”赫延心里再叹气,也应了一声,令他别害怕。这男人分明是救护车驾驶员,谁能想到他自己把自己送这儿来了。

      两手臂往下一掉,男人晕过去了。
      赫延在救护车里检查过他的伤势,都是皮外伤,额头和手臂划了车玻璃,腿脚、腰背什么的都没事,只要他脑子不傻,就不用做开颅手术,多缝几针多养养伤就能出院。
      赫延叉好车子,一边扶着他一边下车。
      大哥不能走了,赫延站他前面,背着他进的医院。
      这人肯定超重,站着的时候发顶到赫延眼睛这儿,身高目测182,体重160斤到180斤,比何牧还重。虽然何牧身高188,体重140偏瘦,但是赫延觉得都是压在自己身上,对他身板的摧残没有区别。

      非要有区别就是味道不一样,一个血腥血臭咸鱼味,一个香喷喷热腾腾多招小零小姑娘。
      赫延早上的三遍澡白洗,脏成这样何牧估计不想亲他,那就好,等何牧尾随上来,赫延也轻松一点点,不用那么紧张。

      背着大哥进了急诊部,门口的救护车伴随鸣笛紧急发车,同时有另一辆救护车载着病人过来,赫延一进门诊大厅,目之所处,到处挤满床位,许多病患和家属坐在冰冷的座椅上,拿着口罩当眼罩将就睡觉。

      有吃着早餐没睡觉的大妈大爷见赫延身上血迹斑斑,没穿衣服,一低头,从劣质的皮包或者塑料包里,掏出一团毛茸茸的蓝色条纹毛衣送来,还有防感染的口罩,还有豆浆烧麦粘豆包。赫延忽然也没有讨厌这个城市了。齐清晨在这里,他本来就不讨厌这个城市,锦西的人民热情似火,方言高扬洪亮,带有浓重的地域特色,跟胶东人一样的善良可爱。只是,哪个地方都有几个烂鱼烂虾。

      赫延一个青葱年华的小伙子背一个大哥背的动,身边热情的哥哥姐姐要搭手帮忙,赫延放他下来,他们一块一边走一边抬,把驾驶员送进治疗室。

      和哥哥姐姐们寒暄出来,赫延看见门外有一辆救护车冲过来差点撞门,紧接着下来医生护士和担架员,他们一起把躺在血泊中的病人送进手术室。

      救护车,一辆又一辆地开过来,担架上的血人一个连一个,仿佛无止无休。
      越来越多的病患家属涌进急诊部,直到里面的空间装不下,他们堵在外面等候,担忧,悲痛,争执,祈祷。

      一个现场报道的省电台新闻记者看见赫延,喊了一声:“平凡英雄。”
      赫延视线正好跟他撞过去,快速撤回,打算跑,他不是应付不了这种出名场面,就是觉得“英雄”二字称不起,前面俩字平凡还差不多。谦逊低调做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再者,他不认识这记者,谁道他品行端正吗?他不想花时间去了解,现在医院这么忙,他能搭把手就搭把手,不搭也不添乱,他得回家。

      那个记者看见赫延,一条线似的斜着冲过去,突然,云危挡在赫延前面,扭头跟他说:“你先走,媒体采访事情我参加惯了,擅长,放心交给我。”
      赫延“嗯”一声,看他一眼,就安心屁颠颠走了。走也不是真走,换一个地方等等他。
      有一个这样的朋友也不错,不想干的事情不用请不用求,他想帮忙,他就上。
      真好。
      赫延戴上口罩,背着老大爷手出门,从草坪上绕回去,他得去洗一个手,看看驾驶员怎么样了,刚送去一趟交给医生他就出来了,具体情况也没问,不管别的伤者怎么样,至少把他自己带来的病人负责到底,只那一个。

      “我是云危,也是本次车祸现场的目击者和英雄,救了三个人到医院,现在他们都在急诊室,你们可以采访我。”云危有条不紊、自信满满,内心感慨今天还好穿了一身西服,虽然是休闲款的,但是起码比穿着棉袄大衣上镜多了。

      记者长长“奥”了一声,惊讶,笑得合不拢嘴,开始架摄像机器、麦克风进行个人单独采访,访了好一段时间,双方都很满意。云危有很多上镜经验,举止得体,气质舒展,语言表达流畅自然,把送机器人的事情也说了一下,云家企业早就声名在外,掌权人是真正的站上云端之上的人,只是云危个人还没有一份荣誉。

      “请问您是怎么冲进火里把人救出来的?有没有遇见什么危险?当时怀着怎么样的勇气呢?”记者问。

      “危险,遇见了,差点烧死。”云危顿了一下,连上机器人话题,“是我们家族企业研发的NEO机器人支持救助的,它身高2.5米,外形独特,具有黑色金属装甲和流线型设计,可以执行各种危险任务,比如救援和反恐……”

      记者们听他说话点了点头,有的人还当场查询云家企业信息。

      好几大段采访完后,云危喘不过来气,一把揪开自己衣领,脸黑的跟乌鸦似的。
      他转头看向赫延走过的草坪,一股厌恶至极的愤怒快要冲破自己头脑。
      不是厌恶赫延,反而更喜欢他,更羡慕他,是厌恶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有的人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为什么有的人山河自在,两袖清风?
      为什么他戴着面具,就像一个抢人东西的小丑一样?

      云危是一点都不了解赫延,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高度配不上他,甚至连何牧都不如,何牧的车停在了非常危险的地方,随时能被创飞,没来得及挪好位置都能想着去救个人,而事故发生的时候,云危早早看见了红色大货车撞了摩托车,前面和后面的车辆他拦都没拦,只想先保全自己,他太自私了。

      血性和仗义,赫延和何牧身上,比云危多了作为北方男孩的共同属性,他似乎更像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事故发生后,再志愿救援,名利双收。

      赫延卷上衣袖,站在水池边清洗了烧伤的右胳膊。他看着肿胀的七颗挨在一块的泡泡,脸上生出一股麻意。他不喜欢密集的伤口,倒不如砍一刀来的痛快。急诊室,医生扭头看见赫延进门,连忙让他坐下也处理伤口。他的烧伤有点发黑,介于二级和三级灼伤之间,挺严重的。

      赫延“嘶哈”了一声,跟医生说:“我自己来吧!”

      医生是个男的,专业到位,就是手上动作没有赫延自己弄的轻柔。

      “不行,不行,你自己来不方便!你真不用打麻药?”
      “不用。”
      “我建议你住院观察两天。”
      “不用,我得回家。”

      问了两句,医生就放弃了,这小伙子根本没有给人劝说机会。

      赫延送来的驾驶员大哥已经差不多包扎好,脑袋和手臂都用白纱布包裹,现躺在病床上,他的伤换昨天这时应该送去手术室了,不料今天手术室紧张,他的伤先止血,再排一排队。

      等到赫延跟随医生护士把驾驶员送进急诊手术室,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走廊上,赫延看见了一个人,陆检。

      陆大检察官的脑袋赶小护士的脑袋两个大,坐在椅子上不动,穿着不显眼的藏青中老年裹臂衬衫也能很容易令人看见,并印象深刻。
      他神态和举动有些糟糕,垂头丧气,目光呆滞,一个普通中年男人的悲凉和孤独尽显。

      在急诊室外面坐着,里面的人莫非是他的家属?难道他的亲人朋友是这场车祸里的哪一个?
      赫延看了陆检一眼,男生神采奕奕和对方恹恹欲睡形成鲜明对照。

      “陆伯。”
      这样叫亲近一点。

      陆大检察官无精打采又悲痛欲绝中瞄了一眼,没理睬人。
      赫延纳闷,摸了一下自己耳朵,略带疑惑和惆怅走过去。
      蹲下的时候,他一张冷白帅脸冲击力太大,陆检瞪了一下小眼睛,觉得这孩子不笑的时候跟机器人似的,冷的难以接近,要是自己儿子这样天天对着自己,就劈头盖脸教训一番。
      也就是看他长得帅不爱说话才理睬他,换成其他半大孩子,陆检可能要文明骂一句“闪开,臭小子”。

      陆检捂着脸痛哭:“我害人了,他没救回来,我杀人了,车祸……本次车祸由我造成,我愿意跟媒体和大众交代,不求原谅,只求心安,是我害了人,我害了好多人,呜啊……”意识到这里是医院急诊室外面,陆检没哭太大声,但撕心裂肺是真心的。

      赫延不清楚其中缘由:“你撞的开摩托的那个?长安汽车是你的吗?”
      按理说,陆检作为一名公务人员,四十来岁年纪,多少有点存款,应该骑自行车开小汽车面包车轻巧的交通工具,不可能开大货车上班,他开大货车干什么?

      “不是,不是我撞的,长安汽车是我的。我跟他无怨无仇,是我追他,我担心他,我担心他骑摩托车骑太快,我喊赵秉忠,安全第一,安全第一,他没听我话,他开,还往前开……呜啊啊啊啊啊……他姑娘,他全家就剩一个人了,跟你差不多大,我该怎么跟她交代?呜呜呜呜!”

      赫延也不知道陆检怎么跟死者家属交代,孩子小了可以领养,孩子大了万一人心生怨恨,打击报复都有可能,反正赫延不用跟人交代。
      自己的事情自己办吧!赫延只能在陆检遇见困难的时候帮帮忙。

      “您遇见什么困难了?”

      “没有啥困难。”陆检赴死一般,挺直腰杆,健步如飞,勇出急诊室,张开手臂像领导一样,喊了一声“安静”。

      新闻记者们,还有一些路人和家属聚在一起,乌泱泱的吵。

      “安静——”陆检第二声更响亮,回荡在医院大楼间。

      众人瞬间安静。

      陆检举着胳膊,手指缝里夹了个证。

      “人这一生,就做两件事,一件是做事,一件是做人。我叫陆政一,从政为民的政,一二三的一,这是我的身份证,现任锦西市人民检察院高级检察官之一,今日犯下重大失误,导致我的受害人不幸死于车祸,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没有料到今日灾难。骑摩托的人后面追他的人是我,他过马路时被一辆斯坦尼大货车撞飞,他的死亡,我至少有百分之六十的责任,如果没有这起车祸,我想就不会发生接下来的车祸,但是公交车和大客车的爆炸和我应该没有关系,我是一个罪人,我会向警方自首,向受害人家属赔偿损失,征求谅解,感谢各位媒体朋友的关注!对不起,我的受害人。”

      他说得事情需要警方核实情况,记者没有刁难。路人中有查看车载监控的人,长安汽车规矩行驶在右侧车道,速度比后面车辆快,在黄线右侧马路上尤其明显,摩托车在它前面大概二百米,一个跑一个追,距离缩短到大概五十米,摩托车冲过路口,被从西边来的未遵守交通规则的一辆大货车撞倒,之后这辆大货车因为刹车惯性往前滑。

      陆检外套没穿,提着公文包就走:“有什么困难,你也帮不了忙。”

      赫延跟在后面把他外套拿过来,觉得自己有点聪明,可以帮帮忙。

      陆检的事儿是工作上的事儿,自己和同事一起处理就行了,跟外人还是一个小孩实在没必要透露,他手里的案卷材料需要保密。

      架不住赫延好奇问。
      陆检就隐去姓名边走边讲了两句故事。

      “就他儿子啊去酒吧打工,干的好好的,有天晚上得罪了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人有钱人泡男的,你们年轻人叫鸭子,他被摸了两下屁股,跟人打起来了,结果寡不敌众,被人绑起来硬给ABC后面俩字母了,完事后给了一笔钱,人还亲他,他一直男扭头不乐意,就被人活活打断了腰,折了,治了俩月没救回来。赵秉忠为给他儿子报仇,报警,辞了自己工作,连续上访三年,没一个结果,现他还要继续上访。父母爱子之深,你能理解吗?”

      “理解。”赫延说。

      “你还真跟其他没良心的小孩不一样,根据法律规定,父母和子女之间的感情是不能断的,签订协议也不具备法律效益,别被傻缺骗了,再讨厌父母,他们也不完全是坏人,不开心的话,离远一点少说一点话就可以解决大部分矛盾,你出了什么事,他们可能发现晚为你出头晚,但是为你出头的时候,父母比任何人都勇。”

      “我知道,我了解一点法律知识。”赫延说。

      “你知道你让我白说?逗我呢?”陆检凶他一句,走得更快。

      赫延:“……”
      我没让你夸。

      陆检:“你还想听啥?说。”

      陆检痛快给了一个机会,赫延问:“凶手是谁?他的身份?”

      陆检:“你了解他们干什么?跟你没关系。”

      赫延眨了眨眼:“奥。”

      陆检:“你问啊,没让你不问,没有什么事情我就走了,我上门把人家属接来看看他。”

      赫延扶了扶脖子:“我问了你也不说,路上保重。”

      陆检看赫延一眼,这孩子性格不内向,知分寸,懂礼貌,别人不想说的事情他就不问了,换个厚脸皮的,他还要被缠一会儿,缠死了他也不能说。

      “车祸跟你没关系,你别太伤心。”赫延个子比他高,拍了一下陆检肩膀,红色大货车撞后滑了三四十米远,明显是车主刹不住车了,要有关系,是一条人命的关系,路口东边几辆车被撞不是陆检的原因。

      陆检:“我嗓子快干死了。”

      陆检停下匆匆脚步,从包里拿出一只保温杯,拧开盖子就往嘴里倒热水喝。刚才喊了两嗓子堪比振臂高呼造反的“安静”,喉咙快扯破了。

      赫延看着他烫得脸都红了,叹口气儿:唉。

      陆检早上刚倒的水,这会顾不得烫不烫,烫哑了也没有人被撞死疼。
      难过和懊悔,岂是他人感同身受?
      好在赫延是一个坚强的孩子,不会哭哭滴滴安慰他,站在旁边陪着他就很安心了。
      男人之间有自己独特的安慰方式。

      “谈迟出来了吗?他的案子怎么样了?”陆检关心问了一嘴。

      “没有,案件还在审理,进度按照时间过半了,可是警方也没有什么确切消息,我感觉我哥好像不让我知道他怎么样,怎么就不联系我一下呢?”赫延说到这儿,挠了挠胃前的衣服。

      “呵呵,进度我看没有,警方他们不想让你联系他,道有可能是真的,你接到过警察叔叔的电话吗?”陆检问。

      “没有。”赫延如实回答。
      他也没有主动联系过。
      他只想着让谈迟为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忏悔一下。

      “你准备去看他吗?你要是去看他,可以向警方争取机会,我有一大舅子在公安局,你去找他求求情。”陆检笑话他似的说,“我去找他办事,没有一件是办成的,情和法,他选择的是毫无保留的相信法,维护法,你看看他会不会为你通情?”

      赫延背着手淡定地站着,眉目间情绪温暖,看破说:“那这个人就没用,有用就是利用我,你想让我往坑里栽,我们刚认识,话就说过两回,你居然安害我的心?”

      陆检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又压下去。
      他妈,妈妈的。这个小孩怎么这么会洞察人性,不过他没有害他想法,只开一个玩笑。
      他跟大舅子二十多年交情,什么人品和素质他不知道?大舅子怎么一见面就为赫延一个非亲非故的外人法外施恩呢?
      外面这个救人的人这么厉害,里面的那个人估计差不到哪去?
      说不定监狱人家进着玩玩。

      赫延要取陆检一个联系方式,他手机还在何牧车上,就记在了脑袋里,一来多关心他一下,二来陆检和他大舅子这样的公检法系统人员说不定哪个时候就用上,哪怕明知道可能被人利用,如果能见到谈迟,就是值得的。

      “陆伯,要不换身衣服再去?”赫延看他衣服还没有陌生大爷给自己的这件毛衣干净,他为家属那边着想,觉得道歉也得体体面面。

      陆检拍了拍肩侧没拍干净的白色粉末,来医院之前拍过一次。
      赫延往外侧偏了偏身体,躲远点。

      “不用换,我恨自己有点发烧,身体上怎么没有看的出来的伤?说不定我惨一点,多哭两声,人家属打我一顿就原谅我了。”陆检指自己鼻子,语气急切而真诚:“我请求你,求你踢我两下吧!揍我几拳,往脸上揍!越狠越好!我现在就想找不痛快!我想去死,把这条命还给他!”

      赫延摇了摇头。
      做这些有什么用?死者不会复生。
      每一个人都会犯错接受惩罚,好在他有一颗悔过的心,对于受害者家属来说,这就是一分抚慰。

      陆检吼他:“你嫌我脏?”

      赫延:“……”
      此话怎讲?
      “没有。”

      陆检还吼他:“你不嫌我脏你跑什么?”

      赫延惆怅看他一眼,后退半步。

      陆检吼得更大声:“你还跑?还说不嫌我脏?你嫌我身上脏是不是?”

      赫延看这个“糟老头子”一眼,后退一米站定:“我哪跑了?怕你呛着我。”

      “你还跑?还跑?还说没跑?我亲眼看着呢!你躲不了了,你打我。”陆检持续机关枪似的突突老实孩子。

      他们走在一个连廊上,赫延站在一根大理石柱子旁边,快被陆检突突地攀上去了。

      就在陆检快突突过来,唾沫星子即将往赫延身上喷的时候,后面溜达着过来一个人,见着了赫延立马跑过来,一把揪住陆检后衣领拽开两米远。

      陆检眼皮渐耷:“……”
      草,你他妈怎么不再使点劲把我扔出去,扔到院外马路边上,不死我也不用走从这儿到停车的路了。

      “你干什么?欺负人是吧?”何牧看了赫延一眼,问身前边老头。
      他觉得以前赫延和谈迟在等春来打架的时候,如果坐在顶楼雅间听人怂恿着下去帮一把,冲下来英雄救美,赫延早就爱上他了。
      这一次来得太晚,好在也不迟。

      “没有,他能欺负我?”赫延拉了何牧一把。

      “唉,你谁啊?搅合我计划干什么?”陆检不想知道他是谁,夹着公文包灰头丧脸走开,他想被打,但不想被陌生人打。
      他想着路上摔一跤,出一次车祸。
      赫延看着陆检稍微有点驼背的背影,担心他想不开。

      赫延走去医院门口等云危,路走得好好的,突然脚下一拐,就拐到一个地势低了一本辞海厚的花坛里。
      冬季没什么鲜美花草,有也是假的。

      “哎——”赫延站稳脚跟,踩在草坪上。

      “可以抓吗?”何牧拉着赫延衣服。

      “嗯。”赫延快步走着,亲都亲了,还怕抓个衣服?

      何牧拉着拉着,手伸进下摆,碰了一下他的侧腰,抓住下摆往上一掀,赫延被他带着转过身去,身上的大爷毛衣就被何牧兜头薅出去,扔到地上踩一脚。

      赫延:“你想找死?我不想揍你!”

      何牧脱下自己外套裹上赫延:“你跟我在一块还不至于衣服都穿不上。”

      赫延护着双臂,呆住看他:“……”
      何牧只为他穿衣服,眼神并没有乱瞟,最后穿完才看他一眼,爱意都黏在了他脸上。
      赫延踢他大腿右边内侧一脚,很准,避开了要害。

      何牧额角抽搐,脸上冒冷汗,弯腰捡起一件深蓝和浅蓝横搭的条纹毛衣,直起身板,气冲冲砸进垃圾箱,不管它从哪里来,谁的衣服,赫延穿别的男人衣服就不行。

      “你有病!”赫延跑去垃圾箱抓了一下,想捡起来,衣服是大爷的一番好心关照,不能这么糟蹋。

      “刚跟你说话的是谁?他还扭头跟你说再见。”何牧在他身后问。

      “陆检,刚认识的一个朋友。”赫延手上动作一顿,何牧吃醋了?

      “陆检?他名字叫陆检?干什么的?衣服他给你的?”何牧拉来赫延的手,边走边说:“走,我带你去买衣服,想买什么买什么。”

      “不去,我自己走。”赫延右胳膊一阵疼,被他牵着走了两步,利落甩开。

      “你要是不想去买,我就去车上拿。”何牧再次拽住赫延,“跟我走,跟我回家看看我小妈的孩子,你可能会喜欢。”

      “你小妈生了?弟弟妹妹?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赫延听说有一个新生命诞生,挺意外和惊喜。

      “你说过你喜欢儿子,男孩。”何牧说,“你要是喜欢我小妈的孩子,我就把他抢过来,你当爸爸,我也当爸爸。”

      “那你小妈怎么办?”赫延不觉得他在开玩笑。

      “她年纪也不大,想生她再生一个,她当妈妈也行,多一个人照顾孩子,孩子他就越幸福,但是他要跟着我俩住,要不然小时候不跟我们亲,长大后再一跑,白养。她要是不同意把孩子给我们,我就把她赶出豪门,钱都不给,何总可能会打我们一顿,我会护着你的!”何牧一边走一边把孩子名字都快取好了。

      赫延仿佛看到何牧身后的大狗尾巴翘到天上,又粗又长,佩服他脑袋瓜里的馊主意,抢人孩子是人干的事吗?大清宫斗可算让他整明白了,穿越到里边就是个嚣张跋扈的贵妃吧。

      何大狗十六岁之前家里边没有女主人,吃饭的时候坐在一张大大的圆桌上,他和何总正着坐斜着坐,一抬眼就是男人。

      男人和男人没有什么好看的,更何况对面还是吃饭掉筷子的臭儿子,何总在饭桌沿天天放一条八仙棍,不顺眼就会把棍子伸过去敲敲,有时候何总烦躁得不得了,棍子就往何牧脑袋上敲,还会顺只杯子摔过去,碗筷也摔过,桌子也掀过,何牧迫于老爸淫威已久,活这么大全凭躲得快,相处久了,自然而然就沾上了一点他的大男子主义,保护弱小就是他心里的本职业务。

      但是到了赫延这里,何牧慢慢变成被保护的那个。
      生气,特别生气。
      生气他去火里救人,受伤。
      生气那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傻逼男的接近赫延。
      生气他打人的时候怎么不再狠一点?这么照顾他人干什么。
      踢得不痛不痒,没有谈迟打得狠,何牧只觉得被羊角勾了一下心脏。
      勾走了,心里、脑里、身体里,全是赫延的美人影子。

      赫延知道何牧吃醋了,养一个傻儿子不容易,还得照顾他情绪,不高兴还得哄。任他牵了自己一会儿,牵到何牧小指勾着赫延拇指也能往前走,赫延才决定甩开他的手,右手背和右手腕被他抓得有点疼。

      “没轻没重,没大没小。”赫延揉了一下手腕,高傲地嗔道,如一位长者。

      何牧隔空看着他挺直的膝盖笑,追人的时候确实应该注意轻重,他劲使得大,把人弄疼了,但是大小他不用注意,他什么都比赫延大。

      赫延听他说:“我一巴掌可以兜你俩屁股,你昨晚没体验到吗?一天到晚叫着牧师兄,牛牛,你这不就承认我比你大?比你年龄大,比你力气大,比你阅历多,比你认识的人多,比你参加的比赛多,比你啃过的鸭翅多,比你吃的饭多,比你脑袋还大……”

      赫延不认可,何牧的阅历、认识的人、参加过的比赛,拿到的奖项,不一定有赫延多。

      何牧上前搂住他腰,眉目低了下来,温声说:“我什么都比你大,你应该听我的,危险的事情不要去做,明白了?不能丢下我!”

      赫延:“嗯。”

      何牧克制住捏断他腰的冲动:“请问赫延同学,我可以亲你吗?”

      “恶心,你亲得很恶心。”赫延直接拒绝,一闻到身上臭哄哄的,自己都嫌弃自己,“不可以,你也不嫌脏!”

      脸挨得那么近,赫延就在自己手里,何牧乐哉,厚脸道:“可以,我就亲一下,怎么会嫌弃你呢?”

      一下不知道是多久,看着何牧气血旺盛的危险份子模样,十天半月都有可能,他浓密的头发像长出不安分的新芽,黑溜溜的眼睛里全是赫延自己,赫延跟他周旋不容易,看他两秒,闭上眼,忐忑紧张等待他的亲吻。

      何牧却只碰了一下赫延的额发。
      “宝宝,等你长大后再亲,或者回家再亲,医院每天都得死几个人,在这儿接吻环境不好。”他下面已经充血,再亲一下要走火。
      至此,何牧才板上钉钉意识到——他是一只畜生,看见赫延就硬的畜生。
      颜狗。
      赫延帅到让人想直接研究他父母基因。
      想让人犯罪。
      想让人守护。
      对,就是守护,不是残害。
      难怪赫延在学校里都没有针对他的敌人。
      树荫下,操场上,三分球,中国人,留学生,闲来游客,举横幅呐喊的人,赫延回头一笑,最好的年华,为松山添了最亮一抹白色。
      仙人入凡间,众人梦中惊鸿人。

      “敢诓我?”赫延一个大佬巴掌拍到何牧右脖子上,连带他人转了半圈。
      去你大爷吧,草。
      打你打得轻了。
      又狠踹了他圆润如皮球的屁股一脚。

      “没诓你,我是想亲你,可这不是在外面吗?路人看见你接吻,我怕我们老大一生气,那人揍过来你跟他打架。”何牧捂着脖子回头,看着赫延张扬个性的脖子,伸手抓了一下。
      他虚虚地没抓到,赫延拍掉他手掌,又一抬脚踹过来。

      医院抢救室传来病人家属痛哭哀嚎,赫延和何牧在花坛周围打得锣鼓喧天、水深火热,从花坛打到哈弗大狗车旁边,要不是云危前来找赫延,看见了他们,赫延不会这么快停下手,能让何牧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赫延,你们在干什么?我打电话你怎么不接?”云危站在幻影前面,看着何牧屁股和腰和脑袋遁进哈弗大狗后座,两条腿还在外面。

      赫延伸开长腿,又尴尬收了回去。

      “手机在车里,还没拿。”赫延恢复不近人情的冰冷气质,附带上优雅的微微一笑,抵住云危好奇的目光。

      云危奇怪地看着赫延,感觉他和何牧在一块,没有什么距离,好鲜活的一个人。

      赫延见云危没再问,觉得算蒙混过关,他没骗他,手机就是在车里。只是在云师兄面前保持礼貌一点,正常交际。

      “奥,赫延你受伤了,要不坐我的车?里面空间大,呼吸舒服。”云危拉开正驾车门,坐上去前问了一句。

      “不用了。”赫延说。

      何牧半个身体躺在车里,半张脸埋进座椅里,闻见一股淡淡的皮革味,车门开着,云危喊得声音大,能听见。

      “他手臂受伤,不是嘴受伤,赫延,他就是骗你坐他的车,你坐上去,不知道会不会被他亲。”

      “没有,他没骗我吧。”赫延看着云危就是不放弃,自己上车前顺便问了一嘴,也知道赫延不会上他车,但心里的想法一定是真的,上他车就着了道。

      云危俯下身,摸了一下正在睡觉的小白脑袋,抓住它脖子提起来。

      小白立即睁开浅蓝色的漂亮眼睛,云危掐着它脖子悬在半空,跟人显摆:“赫延,你喜不喜欢猫?我这儿有个猫,你要喜欢可以坐我车,跟它玩。”

      “师兄,别,别掐它。”赫延见云危一个大高个把猫抛在空中丢来丢去,动作太危险,桃夭胆子小,会害怕。

      猫吓得喵呜喵呜喊。
      喊谁来救救它?
      掉下去摔地上,脑袋不幸先着地,就猫命不保,呜。

      啪哒。
      掉下去了。
      不过是一枚蝴蝶发卡。
      云危没捡,家里存货多,没在意。赫延走过捡起来,给桃夭戴上,问他,猫从哪里来?

      “嗯?对我的猫感兴趣?我一个英俊潇洒温暖帅气的男人站在阳光底下,亮瞎狗眼,你怎么不对我感兴趣?”云危感觉赫延终于看他了,傲娇地没回看。

      “我说了你可能不信,这只猫是我朋友的,我养过。”赫延没看云危,看得是桃夭,不知道云危是不是自己亮瞎了自己的眼,自恋什么。

      “长得像的猫多了去了,你怎么证明这是你朋友的?它叫小白,是我的猫。”云危站得直,语气非常自信,跟赫延一样,一看就是家境优渥的条件下养出来的孩子,即使撒谎也不能说是撒谎,他只是坚信认为是自己的,自己喜欢就要拿下。

      赫延跟云危还不一样,他不会这么无理无据:“小白,这名字真俗气啊。它有名字,我朋友取的,叫桃夭,我朋友父母工作的原因,经常要去国外居住一段日子,可是家在国内,孩子在胶东上学,在我朋友八岁的时候,他们就把她寄宿在她姥爷家,姥爷是一个鳏夫,家里冷清,怕她刚来没伴儿,给她买的洋娃娃她不喜欢不会动的,就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只小白猫让它陪伴她,没过八年,猫死了,留下了三只小小白猫,博衍、无果、桃夭,分别出自先秦文学《楚辞》里的《远游》,《国语·郑语·史伯为桓公论兴衰》里的“味一无果,物一不讲”,《诗经》里《周南·桃夭》,前两个是公的,送人了,最后一个母猫在你手上,她姥爷姓白,猫又是白毛,所以桃夭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姓,姓白。”

      “不还是小白吗?又傻又蠢要不然怎么会走丢的小白痴。”云危把桃夭放在胳膊上,搓了搓它脑袋。

      桃夭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是沉睡在梦里,还是被云危转晕了。

      “……它是桃夭,我不准你骂它。”赫延一如平常护犊子。

      “我没有骂它,你讲得故事我不知道它是真是假,看在我们认识的份上,姑且算是真的,你要不要抱抱它?”云危问。

      赫延从他手臂上拿过来一只小猫咪。
      “好。”

      云危手上一空:“你还不客气。”

      赫延:“……”
      我朋友的猫,不是你的,我跟你客气什么。

      何牧已经从座椅上坐起来了,右臂搭在前座椅背,从车里面看外面。两个人说话有一会儿了,赫延想坐他的车吗?

      何牧车内里里外外消过毒,座椅每次擦三遍,快擦出破洞来了,就为了赫延坐着舒服,皮革味是还有,但淡淡的,不是非易感人群就没问题。车上还有香薰,挺好闻的呀。

      抱了一会儿桃夭,两分钟都不到,就被云危要回。赫延面露不悦,自己家的小东西就像被人抢走了,他冻着一张脸转回身,朝哈弗大狗走去。

      “赫延,你心情不好,遇见了什么问题?我帮你解决。”何牧探出一颗脑袋,喊问。

      “没有问题。”赫延帮何牧拉开正驾车门,“下来,开车。”

      何牧:“……”
      明显就是不开心。
      “我帮你去报仇。”
      说着,解开衣领上方两颗扣子。
      赫延撑着车顶,探进一颗头:“不用,仇我自己会报,我跟桃夭刚相认,它还没跟我亲,这时候把它要回来猫都不同意。”

      何牧哪管猫?只管人。
      下车时,赫延一只手把他摁回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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