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寒潭香 ...
-
耳边有人唤自己，一声接一声地叫着夙儿，杜淳英很少这样叫自己，他都是叫栾夙。
可栾夙实在是睁不开眼，因为还是不要醒来好一些。
齐凤三年，南楚玥王爷回朝，因坠马受伤突发痴病，张榜寻医救治。榜上白纸黑字，待玥王爷康复，医者加官重赏。
转眼之间都不到四个月，命运却开起了玩笑。
两人刚刚拜了天地，刚刚想好好相爱一场。只因一时疏忽便被算计，一个人算计还好，是很多人都在算计，都不择手段不让两人在一起。栾夙只记得一件事，只记得一个人。离开，和一个叫杜淳英的男人离开。
没人知道为什么北茗大将军杜淳英死后北茗被西翔攻占，也没人知道那天三国聚首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北茗的君主疯了。不过不同的是，栾夙不再是帝王，回归年少时的封号。
南楚玥王爷，栾夙。
玥，神珠也。曾经南楚帝王的掌上明珠，五年后回朝恢复身份，唯一不足的就是人还是那个人，神智却不再清明了。
南楚和亲嫁到北茗的玥王爷，南楚国君同父异母的弟弟，坠马四日不醒。醒来便不说话，太医束手无策，南楚国君寻天下能人。可惜封号恢复，地位恢复，人却疯了。
栾夙是真的没有装，记忆停留在送杜淳英出征的前几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栾夙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了。
“夙儿，歇歇吧。”
“你是？”
“杜淳英。”
停住不动的人松开拿着核桃的双手，瞪了一眼男人笑起来，“怎么才回来，给我坐下。”看他坐下，拿起一片挖出来的核桃送到他嘴边，“张嘴。”
男人张嘴含住，面容是说不出的温柔，“好香。”
栾夙看他吃了很得意，“不是一直吃不够我亲自挑的核桃，以后每天你都能吃到，我再不欺负你了。”再不欺负你了，再不伤你的心了，“我没骗你。你哪里都不许去，杜淳英。”
“不去了，你若不让去就不去。”
“咱们明日就收拾东西，皇帝谁喜欢谁当好了。你的三个儿女，那你还是一个都不想带着吗？”扯了扯他衣襟，栾夙下命令般瞪了他一眼，“怎么还这样看着我？要不带着你的小女儿吧，算了算了，你一直只想咱们两个人的，谁都不带了。”
看他像从前一样撒娇，将他抱到床上男人低头就吻上去，不等吻到嘴唇，就被刚才还偷笑的人冷冷推开，再次看到他模糊不清的眸子，男人收紧的双臂也松了松。
“你是谁。”推开他抱紧被子，栾夙看着他不松手。可明明是他怎么感觉不一样？“你不是杜淳英，你是谁。”
“我是杜淳英。”
栾夙不相信，往床的最里面靠，“你不是，他从来不是你这样。告诉我，他在哪里？”
“我怎样？你如何认定了我不是。”
“你和他身上的味道不一样，他也不会像你这样。你是谁？”
“夙儿不记得我，还是不想记起我。”
“你是谁。”
“对你最好的人。”
“对我再好你也不是杜淳英，朕对你没有耐心。不说那你马上出去，不许你这样看着朕，你到底是谁？”
男人皱起眉，字字带血。
“栾凤。”
栾夙仔细回想，脑中好像真的有个模糊的人影，“栾凤？”
“对，你哥哥栾凤。”
栾夙看着阴森的男人好像有些印象，和几年前不是很像却脸型酷似，不自觉地掀开被子单手揪住他的衣襟，“这是哪里？杜淳英呢？你把他怎么了！”
“他死了。”
如坠寒潭，栾夙狠狠地看着他，“你骗我。我不恨你了。反而我感激你把我送去北茗，让我遇到他。”说完栾夙加大手劲，“我们之间都算了。你告诉我杜淳英呢？没有他我活不了。”
活不了。
栾凤看着眼神呆滞的人，还是自己那个最疼爱的弟弟吗？可就算他不再恨自己，也舍不得伤害他。毕竟自己爱他，哪怕他心里有了别人，哪怕他每天早晨睁开眼睛便开始找杜淳英，都舍不得。
栾凤也不还手，任由他失礼的揪着衣襟，“他明日就回来，他说有事要处理。处理好，就回来接你。”
“那你出去吧。”话罢也松开手，靠到床头乱想。
这是自己的寝宫，他想让自己去哪里。看他抱着被子像只幼兽，皱起眉头便压了上去，栾凤不想这样，可控制不住，只能按住他挣扎的身体，“不许反抗，否则告诉了杜淳英，他要是知道就不会带你离开了。”
栾夙看他硬朗的脸，他要告诉杜淳英？
不可以，他最不喜欢其他男人碰自己，软下身体，栾夙很累很累，“栾凤，不要这样。”
“夙儿别哭。”
栾夙没有哭，只是眼角晶莹，“你别告诉他，求你了哥哥。我再也不恨你了，你别告诉他，算我求你。”
每次都这样。自栾夙醒来，无一不是用这样的方式，伤害栾凤，伤害他自己。
栾凤咬紧牙关，他在为另一个男人求自己，自己能做的，只是对着他颤抖的额头轻轻触碰。
猛地忍住泪水睁开眼睛，栾夙看着一脸心疼的男人，竟慢慢地笑起来，眉眼清澈嘴角翘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回来，夙儿闭上眼睛。明日一早咱们就走，离开这里好不好？”
“恩。”
栾凤哄了他一夜，什么都没做。从他回来，一直如此。栾凤不想代替那个死了的男人同他欢好，不想承认心里从未平息的妒火。
这样只能维持一天，每日每夜重复，他觉得哪里不对就会继续质问，提起杜夫人就会一副要哭的样子。明明自小就是不爱哭的人，成日的以泪洗面，眼睛常常肿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和杜淳英远离这奢华的环境，不再过问世事。
栾凤不在的时候就同宫女说话，问为什么会突然回到南楚，可没人能告诉他。只说杜淳英，明日回来接他回去。明日，永远都是明日。
有时候栾凤喂他吃药，他就不会再问什么，栾凤很累，可每日用很多时间陪着他，哪怕批阅奏折很累，哪怕南楚已经四面树敌。
可栾凤爱他。
哪怕他日渐消瘦，他也还是那个矮了自己一些的弟弟，哪怕他只记得杜淳英，他也还是自己那个总是想隐藏孩子气的弟弟，哪怕他每天都要问十几次自己是谁，他也还是那个越看越舍不得的栾夙。
永远记得他再次回到玥王府那天，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后的那天。
他以为栾凤是杜淳英，那天笑的最开心。
他说杜淳英将军，这是我长大的地方，我也没有多了不起，只是不到十岁就被封王了。他说将军，我不想当王爷了，我什么都不要，咱们走吧？他说将军，你怎么不高兴？
栾夙今年二十出头，栾凤二十七。同父异母，兄弟。
同父异母，却最亲。栾夙的母亲是当时的皇后，栾凤的母亲走得早，可栾凤却一直是太子。哪怕，安静特别的栾夙永远是最受宠的皇子，栾凤太子的地位也从未动摇过。
栾凡是栾夙的哥哥，同父同母的亲哥哥，只大了一岁的亲哥哥。南楚第一美人，却不是最受宠的皇子，因为他的弟弟栾夙，让所有人甘心围着他转，似乎任何事都以他为中心才是正确的。
曾经玥王府只有栾夙一个人住，因为栾凤不许任何人碰他。玥王妃甚至连自己要嫁的人都没见到，就在要定亲那夜失踪，自此栾夙对父皇赌气扬言再不娶妻。其实栾夙知道，自己同谁有关联都会被栾凤弄死，索性低调地做玥王爷好了。十六岁定情，和自己的哥哥，栾夙没后悔过。
可如今这玥王府，不能久留。因为它的主人疯了，为了陪他三年的一个死人疯了。
栾凤对他无能为力。只能把他关在后宫，只能每天重复着同一句话，只能忍住妒恨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我是杜淳英，我真的是杜淳英。
在玥王府只住了一日，栾凤带他回宫。马车里越发纤瘦的男子一直很沉默，在栾凤怀里靠的安稳。“杜淳英，谁允许你这样抱着朕的？”
栾凤搂紧他才轻轻笑起来，“你允许的，难道忘了吗？刚才还哭着让我别离开，怎么反悔了？”
“你不要我了？”
“要。”说完栾凤看他平静下来，视线无意扫到车外不远处的一个男人，让车停下就给怀里的人示意看向手指向的男人，“夙儿，认得那个人吗？”
栾夙直起身子看了看他指的男人眯起眼睛想，那人大热的天一身黑衣也不嫌热，想不出来就再次慢慢靠到他怀里，“不认识。”说着回过头看自己的人一脸疑问，“有些眼熟，可是想不起来，若是你认得，咱们让他上前回话？”
“是我看走眼了，原以为是你的一个故友。”
“故友？算了不说他，咱们快回宫整理行装，明日不是要离开？”
示意车夫驾车，马车得令行驶起来后，栾凤便抱着他把头靠到他脖颈上不敢睁眼，“夙儿，你可爱我？”
突然的举动让栾夙有些意外，不过也并未多想只是懒懒地开了口，“不告诉你。”
“告诉我。”
栾夙顿了一下，微微侧头亲了亲他的耳朵，“今后你凡事顺着我我，否则我就不要你了。”
“夙儿？”
“恩。”栾夙本来这样回答就有些难为情，猛地感觉到唇上一片炽热，骤然睁开了眼睛。
栾凤微微低头含住他的唇，满口的香馨，越吻越伤心就不自觉的啃咬起来。听到他呻吟才不得不停下，看他低头更是伤心，抱住他久久说不出话来。任凭他纤长的手指揪住自己的衣襟，无话可说。
这样代替一个人，应该可以说是惨痛了吧。可有时候，连代替都不可以。
太医都说他伤心过度才这样，可谁不知道玥王爷坠马，晕厥跌落落下痴傻之疾，每日吃药根本没有起色。南楚的帝王竟然破格请了不少江湖郎中，可也都是同样的回答。
日复一日，栾夙病后三个月，一位姓欧的郎中巧舌如簧，摸脉之后摇头叹息，说的是心脉受阻，却有待调理。
不是无药可医，是神经恢复不好了。可栾凤信了，封那郎中为太医，高官俸禄所以熬药都是欧太医亲自动手。骗栾夙喝药不麻烦，他根本就不是怕疼怕苦的人，他在众人心里都是一个正常不过的男人，除了杜淳英，他会偶尔多看几眼。
可是病并不是那么好医的。
再两个月后欧太医被赐死，原因很简单，栾夙认得人了。
时不时就会认得人了。
摇身一变成太医的欧大人请旨再换药方，可解释后还不等想法子挽回明明是正在好转的病情，就被极其残忍的处死。
这样不理智的命令，明明是病情大有起色，却被处死。仅仅是因为栾凤受不了他看自己的眼神，带着冰冷，带着不屑和仇恨。
有时候突然发现自己不是杜淳英，甚至会动武，哪怕他的武功都是自己教的。明知道打不过自己却像面对死敌一样出手，抓到什么砸什么，看到剑也会用尽力气往自己身上劈。
栾凤受不了。
可栾夙才是最痛苦的，突然想起来栾凤的相貌了，就更是每日每夜的哭，哭的让栾凤舍不得对他生气。其实很多时候还是会会忘记，记起来就会猛地推开冒充他，哭闹的停不下来，哭后也不顾地点就无法预知地晕过去，轰然倒在地上或床上，很疼很疼。
醒来还是对着栾夙问那句话。
你是谁？
杜淳英吗。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寒潭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