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灭]屑老板的屑老板》故渡

2、曲水之宴

　　曲水之宴，从遥远的东方上国传来，是贵族们钟爱的幽雅的游戏。

　　袅袅乐曲在皇家园林中回荡，盛有美酒的酒杯被放入水中，让雅致的酒杯顺流而下，宾客们要在酒杯飘到自己跟前之前写诗作赋，之后再交由天皇和几位亲王评比。

　　如果写得好，不仅诗作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还能得到天皇的嘉奖，可以说是众多世家公子们一步登天的好方法。

　　黯留在停放车马的地方等待，那样的场合自然不是他这个“无名”武士能够参加的，他想看的话，透过无惨的眼睛也能观察到一切。

　　宴会只有无惨、苍吾两兄弟可以参加，由一名宫中出身的年长女房随侍在侧，放眼望去，场地里都是衣饰华丽涂脂抹粉的年轻人。

　　无惨兄弟两个自然也有稍微打扮过，不过他们本来就相貌昳丽，稍微装扮装扮，十分的颜色就能表现出十二分，刚一露面，立刻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此时天皇还未到，宴会还没正式开始，一些相熟的公子哥聚在一起先行“热身”，苍吾已经从秀丽可亲的小孩子变成清俊阳光的少年郎，几乎走几步就有人招呼他过去一起玩。

　　与受人欢迎的苍吾相比，无惨哪怕相貌上更胜一筹，却像是哥哥的影子，毫不夸张地说，没有人会跳过苍吾直接邀请他。

　　无惨，一个体弱多病又充满奇怪传闻的次子，怎么能和东升旭日一般的长兄相比。

　　他眼神晦暗的看着兄长的背影，手已经被松开，身旁也没有黯，他一个人跟着苍吾，回想着苍吾刚刚松开手时说的，他长大了，不能一直被兄长牵着。

　　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想，苍吾一定是嫌弃他身体不好，觉得他走路太慢不想带着他。

　　只要今天能被天皇认可，苍吾、父亲，其他人，他们都会知道，谁才是最好的。

　　他心中翻腾着不悦，跟着苍吾来到一伙年轻人中间，他们当中有两个是苍吾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还有一个的妹妹即将作为正妻嫁给苍吾，他们有说有笑，从狩猎谈到家族生意，很偶尔的，似乎会有人将目光落到他身上，但是又很快移开。

　　无惨认为这是蔑视，他才不管他的目光多凉薄多渗人，也不管曾经那些人也试图靠近过他。

　　他不稀罕。

　　基于对苍吾的喜欢而靠近他，他觉得恶心。

　　基于对他外貌的欣赏而靠近他，他觉得肤浅。

　　基于对他身份地位的仰望而靠近他，他觉得廉价。

　　总之，别人靠近他他挑刺，不理会他，他又会生闷气，无惨有时候就是一个很矛盾很麻烦的小孩。

　　黯通过心灵感应感受着无惨胸中翻腾的怒意，有时像海上巨浪般要吞噬一切，有时又像风中凄苦摇曳的小草，充满悲戚。

　　他的假身这一世的心理非常脆弱，情绪波动大得出奇。

　　黯暗自摇头，猜测大概是从小就能感应到他人的心音的缘故，无惨非常容易受外界影响，这种“天赐”的天赋是上一世他作为魔神遗留下来的、没有洗净的痕迹，随着这一世的时间推移会逐渐消失，但是恶果已经种下，哪怕现在无惨要非常努力才能听到模糊的心音，他多数时候已经下意识认为都是对他不好的评价。

　　这个天赋，过去无惨总被病痛折磨无力散发光辉时它灵敏得不行，等他终于好转了，成长起来了，又逐渐消失了，看起来就像上一世未尽的怨恨结下的果实。

　　在黯走神时，那边天皇在万众瞩目下施施然登场，他已经六十多岁，在这个男女平均寿命才三十多的年代绝对是高寿，以至于臣民迷信他神赐的高贵血统、上天眷顾似的漫长寿命，总是忽略他眼中的灰暗与时不时的糊涂。

　　无惨才不管天皇是什么东西，他只把他当做工具，一个证明自己、能给自己刷存在刷声望的工具，他现在满心只想攻略了这个工具，这也算是另类的清醒。

　　玉制的杯盏被放入溪流之中，随着水流缓缓流动，无惨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他感受到春风的回转、感受到花瓣坠落的轻盈，他将此刻沸腾的心绪化作文字，以诗歌的形式记录下来。

　　一行……

　　两行……

　　诗歌带着奇妙的韵律，他提笔，成竹在胸，一切理所当然，他的生命，要在今天，到达巅峰！

　　毛笔越握越紧，理论上来说这样会让字走形，但是此刻这支毛笔似乎已经变成无惨身体的一部分，他激动的情绪借由它倾泻而下，再快！再快！他是世界之王啊！

　　顾不上肺部突如其来的灼痛，顾不上呼吸被堵塞，顾不上大脑越来越严重的眩晕与耳鸣，甚至最后双眼都发黑快看不见了，他写下最后一笔，那一刻他的灵魂好像走完了一生，他肆意大笑起来，为这他一生无法再复制的巅峰之作！

　　黯说过，他是很有天赋的，能被黯认可的天赋，当然足以秒杀众人，惊艳众生。

　　天皇夸赞他的字有空海和尚之风，哪怕他不太喜欢他诗歌中流露出的不羁，其他几位亲王却很喜欢，最后大家一直认为无惨的作品是最好的，可称“国宝”。

　　这是非常高的评价了，天皇临走前还额外夸了一句，说无惨是“水も滴る良い男”。

　　一切都如无惨所愿，他一战成名，这一天所有人都会记住他的光芒，所有人都要被他灼伤。

　　但是黯觉得无惨醒来是不会高兴的。

　　嗯，醒来。

　　无惨写完最后一笔就晕倒了，嘴角溢出暗色的血，透着某种不祥。

　　天皇和亲王确实夸赞了他，甚至派了宫廷医生来救治他，但是天皇临走前那个赞美，夸的是无惨如风中残烛似的，虚弱晕倒后脆弱无害的模样……如水的美少年，怎么看都有点轻佻。

　　当然了，无惨大概没心情憎恨天皇的口无遮拦，他一定会暴怒，因为宫廷医生隐晦的告诉苍吾无惨的诊断结果：药石无医，活不过二十。

　　他刚刚绽放，就要陨落了。

　　深夜的大屋只有两个人，黯阖眸坐在无惨塌边，无惨皱着眉陷入不踏实的沉眠，这于礼不合，但是在黯的影响下，仆从们包括一直不放心的守在无惨身边的苍吾都离开了。

　　黯很少这样影响假身的命运发展，但是如果假身自己原地崩溃了，那这一次的试炼也就无从谈起了……

　　当然，他也要承认，他有私心，不愿他的半身在混乱中痛苦。

　　极度混乱会让假身体内属于神的力量复苏，他不是神，自然无法承担，得到越多神的力量他的身心就会越快崩毁，同时外溢的破坏神力也会让这场“比赛”还没开始就失去公平。

　　所以也许有些残忍，他的假身需要在清醒之下作恶，不允许用混乱逃避一切。

　　这一世的假身，以虚弱的凡人之姿降生，生来有异，给母亲带来几年的病痛，为父亲所不喜，唯一关心他的兄长，却过分的耀眼与受人追捧。

　　他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孩，但是他偏偏不愿承认，他就是想让别人像喜欢兄长一样，无条件的喜欢他。

　　黯原本不打算现身于人前，但是在无惨六岁那年，他第一次崩溃时，黯还是出现了。

　　当时无惨刚刚进入族学，初步显现出他在学问上的天赋，他觉得自己哪怕不能修习弓道、剑术，至少在文化上肯定能超越绝大多数人，他为此沾沾自喜。

　　人们在喜悦时会想将这种喜悦传递给两种人，最爱的人和最恨的人，六岁的无惨没什么最恨的人，他有很多讨厌的人，那些窃窃私语的仆从和分家亲眷什么的，更多的还是想要打败他们的干劲儿，所以他希望别人看到他的优秀与成功。

　　他的字得到夫子的夸奖，他想拿去给他的母亲，高贵的栖和宫内亲王殿下鉴赏……得到一点来自母亲的肯定什么的，想想就令他非常期待。

　　但是很遗憾或者说理所当然的，他的母亲对他的态度始终非常冷淡，他读不出母亲那样心思深沉的人的全部心音，只能感觉到越来越重的厌恶，他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哪怕他身体渐渐好转，可以入学，可以做出一些成就，他的母亲……永远都不会喜欢他。

　　他讷讷回到自己的居所，发了半天的呆，直到派来的女房告诉他要用晚膳了，看着女人平静的刻板的脸，无惨突然暴怒起来，他像疯了一样将所有能看到的东西都往眼前之人身上砸。

　　他想杀了所有人，他想所有人都消失，这样突然的纯粹的心情，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他就是，不惜一切，哪怕自己消失，也要让这个世界一起消失的决绝。

　　黯感应到了，化身成武士来到他身边，压住他的动作，暗示这个宅邸中的所有人，他将是这个孩子的侍卫长。

　　“你是谁！你是谁！”他像野兽一样撕咬着黯的肩膀。

　　他的力气自然比不过黯，被他按在怀里，强行拍着后背安慰。

　　杀了你们。

　　杀了你们。

　　他的心里一直重复着这个声音，这个世界的灾难，不是靠一个渴望爱却得不到爱的小孩几句诅咒就能实现，但是毫无疑问，它已然开始萌发。

　　或者更早的时候，从无惨带着能听到心音的天赋，却在最初的几年绝大多数时候只能感应到恶念时……

　　“你还是太弱了，无惨。”他对孩子说。

　　孩子仍然用尽全力咬着他的肉，凶狠的呜呜着，眼睛看着虚无，显然听不进去。

　　黯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嘴强行掰开，逼他正视自己，一字一句地说：“太弱了，你为什么这么弱？”

　　弱？

　　他听到无惨心里发出疑惑的声音。

　　他稍微清醒了一点点。

　　很有限，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还刚刚遭到巨大的打击，长久的希望再次落空。

　　他好努力的活着，好努力的读书习字，好努力，好努力了。

　　“太弱了，明白吗？”他靠近无惨，低声呢喃着，“弱者，是不配被正视的。”

　　无惨猛地握紧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