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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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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与河西节度使的人碰头,似乎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
一路行进而来,不说我,便是我那不常出门的阿爸都多多少少有些嗅到暗流涌动的意味。
“郡主娘子可还安好?叨扰这么些时日,也不知阿爸是不是给人添了麻烦,可否面见表达谢意。”
他一而再与我说,似乎很是担忧郡主娘子受了委屈。
我总以大恩不言谢安抚他似乎也不太管事,便只得去找了周孟昀。
“不要。”他合上书,有些古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颇为别扭地解释了一句:“他才见过我女装的样子,若是认出来怎么办?”说着似乎叹了口气。
实话说,身边的人见过他女装的人不在少数,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愿意见我阿爸。
“你是怕他出卖你吗?不会的,我可以用我的性命担保。”我连忙打起包票。
他斜斜扫了我一眼,起身出门:“不是这个原因。”
难道是觉得被人发现女装丢脸?
可他与我说来向来都是云淡风轻,应该从不拘泥于此小节,为什么偏偏对我阿爸这么在乎呢?
我丈二摸不着头脑,跟着他出门去。
“听说小公子旧时为避祸久已女装示人,不知可善歌舞,可做针线?”
“明是个男儿郎,偏要做甚么女娇娥,王爷遗风到底是绝了后。”
“娘们唧唧的,也不知日后娶妻能不能***……”
固然河西节度使已用此行表明忠心,但其势力经营不易,让周孟昀坐享其成并不能令一些新将心服口服,所以队伍中难免有人对这个文弱、漂亮的小世子颇有微词。
他们喝酒调笑时有人假借醉意出言不逊,却不知周孟昀于楼梯拐角听了个正着。
越说越不像话,粗言秽语,难以入耳。
我见他脸色晦暗不明,心里也有些看不惯这些大老爷们只知沙场点兵之萧瑟,不知寻常世道之艰难,便有意识要出手吓唬吓唬他们,而周孟昀却仿佛看穿我心思一般攥住我抬起的手腕。
“嗯?”
我挑了挑眉毛,并不理解他为何不挫挫他们锐气,杀杀他们威风。
他转身上楼。
我压低声音紧追其后:“软柿子不是更难以服众吗?”
片刻的难堪已于此时从他眉目间一扫而空,他淡淡道:“何必逞这一时威风?言者无心罢了。”
可中原不是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小情绪不解决,终究会酿成大祸的。
我想这么提醒,但是想来这些道理出身高贵的他自然比我更加清楚。
还是说按下不表,期后算账?这似乎也不是很妥当。
我不喜欢看张牙舞爪的狼崽驯服得像只狗,也不喜欢看因为点口舌之争便大难临头的戏码;便垂了眼,低声慰藉道:
“女装怎么啦,妨着守节,妨着取义了?怎么和我们姑娘家沾点边就成了鸡鸣狗盗之事?他们也不想想自己还是阿妈生出来的呢。何况豫让漆身吞炭是乔装打扮,这怎么就不算正常的乔装打扮了?世间诸事如人饮水,各人看法各有一二,不必在意。”
他似乎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只稍显柔和:“行了,一帮粗人罢了。”
但这回答并不如我最好的预期。
他到底还是在意的。
一路向北,我开始觉得,周孟昀好像有两副面孔。
一副礼贤下士、温文尔雅,另一副大抵是心气极高、睚眦必报的。
我不属于第一张脸针对的范畴,曾稍稍窥见过第二张面孔的冰山一角,不过如今似乎也不再向我暴露。
上房不够时,他可以将房间让给有恙的兵士;被素有威名的下属挑衅时,可以露出点獠牙然后一笑了之;可以一起喝酒吃肉,可以色愈恭、礼愈敬,只要能够做到他期望的事情,他的忍耐似乎毫无下限。
然而在筛查出队列似有异心之人时,他面上虽作失望之色,下达的命令却着实阴鸷狠戾,罔顾旧情。
闲言碎语不知不觉地平息了。
这群大老爷们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渐渐以其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被半夜揪起来给他的下房赶虫蚁,心里十分苦闷。
“他们说帮你收拾的时候,你为什么拒绝?现在又为什么来找我?”
我满腹牢骚无从发泄。
他坐在收拾好的床榻上平静翻书,心情似乎不错:“术业有专攻,向来这驱赶虫蝇只是还是给你比较妥当。何况他们……”他顿了顿,翻了页书,略过不谈。
我忍着恶心,几乎要暴跳如雷:“蛊婆也不是拿来给你驱使苍蝇老鼠蜚蠊的!我绝对不要驱赶这种恶心的东西,讨厌讨厌!啊——”
一只蜚蠊从墙角路过。
我痛苦地想:今日之后,我应该也能理解为什么有人觉得驱使蛊虫不堪入目了。
“我如果再不敢驱使蛊虫,你真的得负主要责任。”
被他像耍猴般看了一会,我的心情着实不太美妙,说话也恶声恶气起来。
他却眉目潋滟:“这下可算是报了你昔日让蛊虫蜇我的一箭之仇了。”
我挑了挑眉:“这就两清了?不像你啊,周扒皮。”
他心情大好,对这个古怪的称号也不甚在意,只有些戏谑地看了我一眼:“如你所愿,来日方长。”
11
最近途中所见风物已与苗疆大不相同。
眼见着他们过得越来越滋润,我却不太痛快。
裹得严严实实的衣裳我不习惯,干燥令我浑身不舒服,客栈小二说的话我也听不太明白,吃喝更是哪儿都不对。
“不好吃?”
周孟昀依旧是大忙人,与部下将士商讨要事后便不见人影,只是鲜少见的独处时候多在我跟前晃,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
我扒了扒碗里的面条,堆满假笑:“没有没有,中原美食,早已心向往之。”偷偷瞄了眼尚未关严的阿爸的房门,我自当做捍卫中原故土美食的第一人。
“撒谎!”
他轻轻笑了笑,十分自然地拉了我:“走,我让他们新找了个厨子,原是在宫里任事的,该有你饱饱口福的了。”
确实是大开眼界。
酥山冰碗,江南的枇杷与樱桃,极北的羔羊与极南的鱼生……琳琅满目地放了一桌。
“这样开小灶是不是有点嚣张?”
楼下不过羊肉汤饼,我们这里倒是铺张浪费。
“尝尝这个,高昌的葡萄酿就的美酒。”
他举了金盏给我,我抿了一小口,甜兮兮的,不是我喜欢的味道。
他似乎有所觉察,又夹了一箸鱼生:“这可是东海的鱼,千里迢迢来之不易,须得尝尝。”
我吃了一口,虽然鲜美,却不太习惯。
“这般大张旗鼓不好吧?快要进城了,还是不要这么引人注目吧。”
我没好意思说,他这种过分的体贴让我甚是不自在。
我们俩之间还是要杀要剐更自然一些。
他搁下了牙箸:“河西素为塞上明珠,财力雄厚,沿途多加打点,谁又能奈我何?”
这是又不高兴了。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的骄矜有些不妥,转而笑我少见多怪:“此前地广人稀,物产匮乏,采买不易,哪里吃得上这些,今日起你可要有口福了。”
我有些惭愧,但更觉得顶着这种略带观察的眼光如坐针毡。
我的拘谨却更令他不满,但勃勃的兴致压下了那股不快,他只装作玩笑道:“还有这些,前些时日也买不到什么好衣裳,你瞧瞧这些,都是都城如今时兴的款式。”
他开了匣子,细腻的绸缎和光泽的绫罗,逼人的珠宝和动人的鲜花。
我有些怅然,虽然肉眼可见的珍贵,可对我而言实在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怎么?还是不喜欢?”
他眼底乌沉沉,像是下一秒就要把这个匣子扔进臭水沟。
我只得专注把玩了一会儿。
他方才露出点满意的神色,连带着语调都上扬了几分:“要知道回都城之后,这些还不算什么。”
我倏然明白他今日阴晴不定是想要看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