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数》青红浅碧

2、养心殿

　　次日起身去伺候皇后梳洗时，映画还未入内，就听见皇后倦意未消的声音问道：“映画还没来么？”
　　原本因为昨夜之事一宿难眠，将近天亮才来了些睡意，阖眼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又起身，映画此时还觉得头重脚轻，但一听皇后如此问话，立时清醒过来，挑开帘子疾步入内，跪下道：“映画来迟，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见着映画诚惶诚恐的样子反是笑了出来，抬手示意宫女起身，又转向菱花镜，由宫女伺候梳妆。映画立即接过玉篦发饰。
　　皇后笑颜依旧，看来亲近和蔼，道：“本宫知道你昨晚辛苦，就是随口问问，不用这么害怕。”
　　“谢皇后娘娘体谅。”映画仔细小心地回着，心底却倒抽凉气，待一丝不苟地服侍皇后梳妆完毕，她默默退到一边。
　　“跟本宫一起过去养心殿看看。”皇后似极是关照映画，和颜悦色不说，如今还伸出手，要映画贴身扶着。
　　映画上前，扶着皇后出去，才发现后来跟上的一名小太监甚是眼生，而昨夜一起前往乾西殿的掌灯宫女也换了人，只有李公公如旧带了人在外头等候，一路陪着去养心殿。
　　宫道上见皇后凤驾者人人跪拜，映画跟在凤辇旁边却始终都在失神。明知道不该多想，思绪却总逃不开昨夜乾西殿种种，一个看似正常的疯女人，一座破落的无人问津的旧殿，还有那个叫小暖的姑娘……
　　“皇后娘娘慢些。”李公公的声音传来。
　　映画这才回过神，见已经到了养心殿，她立刻上前扶皇后下辇。
　　“昨夜的阵仗见过了，等等进去也镇定些，知道吗？”皇后亲善的神情却与冷酷的言辞大相径庭。
　　映画心头一颤，勉强回应：“是。”
　　皇后满意点头，带着近身的几名宫人入内。
　　映画初次陪同皇后进入养心殿。此处虽只是皇帝平时养病的居所，规模不大，但内部陈列装饰却丝毫不掩帝王风仪。
　　每到一处玄关，皇后身后的侍者总会留下两名，一直到最后，就只剩下李公公和映画还在皇后身边。而眼前那扇红门紧闭的房外，有两名利刃在手的侍卫看护。
　　见皇后凤驾，侍卫立即行礼，随后开门，迎面而来一股浓重的药味。
　　映画初来，被这强烈的味道刺激，本能以手掩鼻，知道失礼了，她又放下，强忍着气味随皇后进入。
　　房间的窗户都被内外封住，阳光只能透过窗纸招进来，除了充斥在房内的中药味，还有断断续续的锁链的声音。
　　皇帝养病之处虽然有些诡异，但还不至于和锁链这样的东西有所关联。映画不明真相，只得小心翼翼跟着。
　　李公公跳开垂帘，皇后道：“和本宫一起进去吧。”
　　映画正要回应，却见李公公立时面如菜色，久居深宫的侍者也会因为皇后此时的吩咐神情大变。
　　“是。”映画与李公公同时应道。
　　入内之后，映画还未看清，就被扑面而来的腐臭味道弄得恶心反胃。
　　“皇上。”皇后淡定依旧，居高临下地看着前头的地面。
　　“奴才参见皇上。”李公公立刻打千道。
　　映画随之福身。
　　“晗儿呢？”仿佛宿醉未醒的样子，男子口齿不清地问着。
　　“她就在这屋里。”皇后道。
　　趴在地上的身影动了动，随即传来锁链叮当的声响。
　　映画看着地上的声音艰难地爬起，摇摇晃晃地坐着，头发乱如稻草，身上衣衫褴褛，若不是皇后那一声，怕没人会知道这就是当今圣上，而九五之尊的四肢竟还铐着铁链。
　　“人呢？朕怎么没看见。”皇帝抬头，瘦黄的双颊向内凹陷，须发乱结。
　　“昨晚乾西殿大火……”
　　皇后还未说完，皇帝就突然发狂地冲了过来，厉声吼道：“是你，是你杀了晗儿！”
　　因为镣铐的束缚，皇帝的活动范围有限，所以面对失去控制的男子，皇后稳如泰山，道：“进来天干物燥，沐姑娘自己没小心烛火，臣妾也无能为力。”
　　“你是凶手！是你杀了晗儿！枉当年晗儿那样待你，你这蛇蝎妇人！”帝王威严不在，皇帝长牙五爪厉声指控道。
　　“不过将她请去乾西殿修养，就和皇上在养心殿养病一个道理。意外是谁都不可避免的，皇上节哀。”皇后道。
　　“你这蛇蝎妇人，真要废了你！”皇帝怒指。
　　“皇上这会清醒了，不再抱着那些馊坏腐败的饭菜说要等沐晗回来，知道要废了臣妾了？”皇后冷冷道。
　　“朕要废了你！朕要马上废了你！再将你凌迟！将你千刀万剐！”皇帝怒吼。
　　“大印呢？”皇后走到一边的木几旁，拿了一卷绢纸就扔到皇帝脚下，道，“废后的圣旨就在这里，臣妾已经帮皇上拟好了，就请皇上盖了大印，诏告天下。”
　　映画感觉得出皇后此时也渐渐激动的情绪，阴影里站立的一国之母盛气凌人，却忽然多了几分无奈痛心。
　　“朕马上盖。”皇帝拾起黄绢，开始在屋子里翻找。
　　锁链铮铮的声响不断，伴着皇帝的喃喃自语，最后休止于皇后的一声问话：“是不是在乾西殿沐晗那儿？”
　　皇帝有如被晴空霹雳，顿时停住手脚，恍然道：“朕给了晗儿，朕让她替朕收着。你怎么知道！”
　　李公公此时上前，呈给皇后一只锦盒。皇后看着皇帝打开，将盒中的印信同样扔在皇帝脚下，斥责道：“帝王大印，皇上居然交给那个疯女人，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军国大事等着这枚大印！她去乾西殿三个月，但是西北调兵的事差点因为没有圣旨告吹，差点就打了败仗！肃王爷正在回京的路上，说擅自调兵，要回宫领罪！他错在哪里！”
　　皇帝的动作停滞须臾，而后俯下身，将黄绢铺在地上，急急盖上大印道：“朕要废了你，朕要马上废了你！”
　　映画在旁看着皇帝盖上大印后大笑，嚷着终于废了皇后的疯癫模样，再想皇后方才的言辞，又觉得皇后虽然行为狠厉些，毕竟是沐姑娘惑主在先，连一国之印都可以劝得皇上交由她保管，皇后即使杀人有私心，也不是全错的。
　　皇帝将圣旨丢给皇后，自己抱着大印坐在地上，如珠如宝一般，痴痴道：“晗儿，我们又在一起了，朕帮你报了仇，朕废了那个女人……”
　　李公公将圣旨拾起，交给皇后过目。
　　映画目光微微偏转，却见李公公一脸愁苦，似有难言之隐。
　　待皇后默许之后，侍者将圣旨收起，默然退下。
　　“走。”皇后转身。
　　映画立即跟上。
　　出了房，空气顿时清新许多，映画虽然依旧谨慎，但暗自多享受了这一刻的解脱。
　　“映画，你方才都看见什么了？”皇后问道，此时身后已经跟了六名侍者。
　　被皇后如此一问，映画又是内心一惊，定了定神，她才回道：“娘娘让奴婢看的都看见了，其他的什么都没留意到。”
　　皇后点头，似也觉得累了，道：“这就回去吧，午膳之后把太子传来。”
　　“是。”映画回道。
　　仍旧是来时的队伍，凤驾尊贵。
　　映画跟在凤辇一边，起驾时，她又回顾养心殿。静穆如死的一处宫殿，原来所谓的皇帝养病只是关着一个半痴半清醒的疯子。外人不知，还道皇后牝鸡司晨，真相却是如此。一个疯了的帝王，如何治理江山，皇后一介女子，却还要扛着，如何不辛苦呢？
　　前头宫道多年如一日的安静，来来回回经过的人，几度春秋，谁知其中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