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数》青红浅碧

1、乾西殿

　　“映画姑娘，当心脚下。”李公公扶住方才险些被石子绊倒的宫女，颤着声道，“皇后娘娘吩咐的事，咱可得干得干净利落些。”
　　“多谢公公提点。”映画站住脚，目光落在就跟在李公公身后的小太监身上。
　　李公公顺势看去，人迹罕至的宫道两侧灯光稀疏，微光照在那小太监手中托盘的小瓶子上，莹莹幽光折射，却在风中忽明忽暗。
　　“映画姑娘，咱们手脚也麻利些，早些完了事儿，也好早些回去给皇后娘娘交代。这冷宫偏僻，有太多不干净的东西。”李公公低声催促道。
　　“是。”映画转头，朝宫道前头望去，乌漆漆的一片，竟是连灯光都照不到。宫女不禁打了个寒颤，朝身后跟着的另一名宫女道：“快走吧。”
　　一行四人快步朝灯光微弱中走去，迎面扑来的风凉意满满，几度吹得映画想要转身回去，但毕竟是皇后吩咐下来的事，完不成自有别人去做，但自己这颗脑袋也估计保不住了。
　　想着皇后看似慵懒却寒意深深的目光，身边还有凉风不时拂面，映画暗暗打着哆嗦，袖中的手握紧了又松开，反反复复，最后终于是到了乾西殿。
　　殿门此时紧闭，见不得一点殿内情况，殿外也无人看守，想必是先前皇后都已安排妥当。
　　映画站在殿门前不动身，等着李公公推门。
　　“姑娘后退些。”李公公上前。
　　门柩咿呀，沉声缓慢，李公公也没将门全开，只留了足够一人走过的距离。
　　身后的宫女立即掌灯，小小的一盏，在映画之前进入殿内，一路引着其余人前行，尤其照料着拿瓶的小太监。
　　李公公复将殿门阖上才跟上来，与映画并肩走着，压低声音嘱咐道：“稍后见了人，就直接动手吧。免得那人说多了，蛊惑人心，姑娘下不去手，自己心里添堵。”
　　映画静静听着，点头道：“听公公的。”
　　四人快步到殿后的一间厢房，伫足门外。
　　房内燃着灯，幽幽的，听不见一丝人声，倒是房外杂乱的植物花叶在风中摇曳窸窣。
　　掌灯宫女将灯放在一处角落，并未熄灭。
　　映画蹙眉，迟迟不肯提步上前。
　　“映画姑娘？”李公公轻轻推了推迟疑的宫女，“这回是皇后娘娘的吩咐，我也只是个听命的，不过协助姑娘而已。”
　　听此言，映画黛眉蹙得更深，看着厢房内那点明光，一咬呀，提起裙裾就要过去。
　　“乾西殿难得有客。”安静娴雅的女声蓦然传来。
　　映画循声望去，却见杂花乱草间不知何时站着一道瘦削的身影。衣裙宽大，轻盈微扬。
　　“奴才给沐姑娘见礼了。”李公公微微行礼，甚是尊重的样子。
　　“原来是李公公。”沐姑娘缓缓从草丛间走出。
　　映画此时才看清，沐姑娘手中正提着花洒，想来方才正在浇花？而她眼眉间略带沧桑，也已不是年轻妙龄，却为何依旧被李公公称为“姑娘”？而这女子身上，竟有些许熟悉的味道。
　　“皇后娘娘近来可好？”沐姑娘从容经过众人，将花洒放在一旁的石头上，道，“想来应该不错，不然怎么会让李公公来看我呢。”
　　李公公赔笑，见沐姑娘进了厢房，他亦让众人跟上。
　　映画只觉得奇怪，方才还说见了人就直接动手的李公公此刻却十分客气，甚至有比对着皇后更多的尊敬。
　　四人一直跟到房门口，又听沐姑娘问道：“皇上也好吗？”
　　此时沐姑娘已坐下，拿起一卷书开始翻阅。青灯照影，正投在斑驳的墙上。映画此时才发现，沐姑娘的房间虽小，却有满满的两只大书架。书本排放整齐，而整间房也打扫得很是干净。
　　“皇上旧疾犯了，正在休养。”李公公走进门，待映画也进来了，他道，“这是映画姑娘。”
　　沐姑娘回头看着映画，点头微笑道，“很标致的姑娘，今年多大了？”
　　映画颔首，道：“回沐姑娘，奴婢下个月就十七了。”
　　“才十六？和我家小暖差不多呢。”沐姑娘似在自言自语，又回头继续看书。
　　李公公唯唯诺诺地走近，道：“沐姑娘，皇后娘娘差我们过来，是有件事请姑娘帮忙。”
　　“什么事？”沐姑娘问道。
　　李公公使个眼色，身后的小太监随机上前，将那小瓶子呈上。
　　沐姑娘放下书卷，到书架前抬头在寻找什么，却是未果，失望地叹了一声，道：“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找到可以医治皇上的法子。皇后娘娘也真狠得下心。”
　　“皇上这病是从小就跟着的，太医也说找不到治本的方法。何况心病还需心药医，沐姑娘就委屈些，了了皇后娘娘这块心病吧。”
　　映画听着二人谈话，只觉得各种莫名其妙，似有逻辑又似前言不搭后语，着实费解。
　　“沐姑娘大恩，应了皇后娘娘，也让奴才们好回去交差。”映画上前道。
　　“皇后娘娘带出来的人，还这么沉不住气，李公公，我开始后悔了呢。”沐姑娘笑容淡淡。
　　李公公只觉得腿一软，就此跪下，叩首道：“姑娘大恩大德，奴才们没齿难忘。”
　　“公公大礼，我受不起。”沐姑娘将李公公扶起，“我是什么身份，公公折煞我了。”
　　“是奴才对不起姑娘，只求姑娘放奴才们一条生路。”李公公恳求道。
　　“我家小暖呢？好不好？”沐姑娘问道，有些急切。
　　“小暖姑娘很好。”李公公点头，看着若有所思的映画，道，“映画姑娘，将东西给沐姑娘吧。”
　　映画取来瓶子，谁知那小太监立即丢了托盘上前就将沐姑娘反手擒住，一直拖着沐姑娘瘦弱的身子到木椅处，从袖中取出细长的绳子将女子绑住。
　　映画惊讶地看着一切发生，其间不过短短的时间，原本淡定自若的沐姑娘忽然发狂一样反抗，头发也因为挣扎而散开，但当最终被束缚住不能挣脱的时候，女子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嘴角甚至挂着一丝冷笑。
　　“李公公，好计谋。”沐姑娘道，发丝帖子脸上，遮去了她小半张脸。
　　“实不相瞒，皇上的病情只怕回天乏术，皇后娘娘这么做，也是想姑娘一生无法与皇上相守相伴，所以先送姑娘一程，待皇上龙驾归天，也算成全。”李公公面有愧色，却不得不唯命是从。
　　“我只问，我家小暖真的好吗？”沐姑娘双眼含泪，眼见就要落下，然而下一刻，她却大笑出来。
　　小太监立即上前堵住沐姑娘的嘴。女子又拼命挣扎却依旧无济于事。
　　“姑娘放心，小暖姑娘真的一切都好。奴才保证，只要姑娘应了皇后娘娘，小暖姑娘一生无忧。”李公公抬眼，小太监便明了意思，取出塞口布条，却钳着沐姑娘下颚，迫使其张口。
　　映画握着瓶子不动，眼里是沐姑娘的不甘和反抗。女子在被胁迫下逐渐弥漫开的绝望，让原本横下心见死不救的映画恻隐萌动，迟疑着不肯上前。
　　李公公到映画身边，附耳道：“去吧，迟了回去不好交差。”
　　宫女持瓶，听着沐姑娘呜咽的哭声，只将瓶子握得更紧。
　　“说穿了，她就是个疯子。看她现在这样，活着也没有多大意义。映画姑娘，你若不要这一功，回去拿的就是一项罪。”李公公暗自含狠。
　　映画虽可怜这冷宫孤女，但事关自身性命，她不必将自己搭进去。是以她硬着头皮走上前，一直到沐姑娘面前，看青丝凌乱，最后将瓶塞拔出。
　　沐姑娘的挣扎已经明显减弱，映画抬起手，将瓶口对着女子张开的嘴，倾斜瓶身，瓶中药就此留入女子口中。
　　小太监松手，沐姑娘当场口吐鲜血。映画吓得将药瓶一扔，退到书架前，不慎将架上书打落，才发现那些书都已被虫蛀得十分厉害，哪里还能看。
　　沐姑娘连人带椅倒在地上，衣裳也染了血，原本淡然无争的眸子在缭乱的发丝掩映下异常狰狞幽怨，直直盯着惊慌失措的映画，笑如鬼魅。
　　映画正在失神，却被李公公拉着往外跑去。宫女慌乱，途中又碰落了先前沐姑娘放在石上的花洒，才知那里头一滴水都没有。
　　“李公公……”映画正要询问，却见之前掌灯的宫女将灯取来就随手丢在草丛里。
　　“姑娘只当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没听见，今夜的事情明日太阳起了就全散了，明白吗。”李公公带着映画走出老远才稍稍停下脚步，道，“姑娘也受累了，回去休息吧。回禀的事交我就可以。”
　　“谢公公了。”映画感激地看着李公公，弦月光幽，她只一个人踉跄着走回居所。
　　宫道死寂，只影软弱无力。
　　凉风不止里，乾西殿内火光渐明，焦灼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