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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争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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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很快跨到了天色黑尽。从窗户向外望去,只见路灯下几只飞蛾不断地绕着光飞。笼罩夜色的树木和建筑,宛若蛰伏的野兽。
池明珏在书房里。他面前的书桌上放了一台超薄笔记本。网页上密密麻麻的字,浏览中还有大大小小的配图。顶头醒目的符号显示这是一个名叫‘the Psycho Hunters’的网站。
网站的更新挺勤。每日都有新内容。重要内容配上耸人听闻的标题和刺目的图片,特别勾人阅读。但池明珏面无表情,就像是那些都只是路边分发的不孕不育垃圾杂志。
他关注的是侧边简报。网站每日都会在此处公布一些社会上发生的死亡事件,都是从各地或大或小的媒体上汇总过来的。有自杀的,也有他杀的。只写出该起死亡事件何时、何地、何人等客观信息,不做出任何分析和评价。还附有外链网站,想要了解具体信息,可以点进去看最初报道此事的文章。
网站贴心地设置了日期筛选功能。池明珏将近半年来的消息快速浏览了一遍,发现这些毫无规律的死亡事件里,隐约有些熟悉的东西在里面。
他脑海里闪过那个酷爱戏剧、以操纵人心为乐趣的怪物。愤怒、痛恨、悲伤……从他脸上一闪而过,最后凝固成克制和冷肃。
一旁的手机屏幕闪动。他一看,不出意外是颜姝来了消息。
【你考虑得如何?他每个月都要杀人,现在这个月已经过了一半,我不知道是否他已经杀了人但我没查出来,还是他没动手但可能随时都会动手,或许明天或许就在今夜……】
池明珏没有回复。不一会儿又来一条消息。
【我很希望是我误判了。那些死亡事件都只是偶然。】
池明珏简短地回复:【只是个模仿者。】
很快那边电话就打了过来。一接通就听到颜姝急急追问:“你为什么那么笃定就是个模仿者?而不是那个怪物?”
池明珏淡淡道:“他死在我手里,我当然很清楚他没机会复活。”
颜姝:“当年齐慎被他重伤濒临死亡,你确定你还能冷静地检查他是不是真被你打死了?”
气氛霎时凝滞,隔着电话颜姝都能感受到池明珏被坚冰裹着的怒火。
她知道就算过去十多年,这个人心中怒火一刻都未曾熄灭。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提起这件事刺激你……”颜姝自知理亏,“我很抱歉……”
“颜姝。”池明珏止住了对方无用的道歉,冷冷道,“这件事你最应该向你的上级请示,而不是来找我这个普通人。”
颜姝:“我已经向上面提过,他们都认为我整天办案走火入魔,见到死人就觉得有问题。”
池明珏:“那你就找出证据甩他们脸上。”
颜姝:“……我做不到,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忙。”
池明珏微微阖眼,不容商量地道:“我只根据你给我的资料给出建议,其他的事情你另请高明。”
——***——
在晚饭后休息时,路醒阳让池明珏给出建议,帮他看一副画画得如何。
那是池明珏自己躺在沙发上打瞌睡的样子。在画中,一半写实,是他睡得嘴角带笑的姿态。另一半是虚构,显出他睡觉都能笑是因为做了美梦。梦中他站在街头一个隐蔽的角落,兴奋地盯着人群中的一个背对着他、穿风衣的男人。他手里拿着相机,就像是个不良狗仔。
池明珏顿觉头大。他尴尬地道:“呃,当时你听到我说梦话叫你哥哥的名字了?”
他这个弟弟擅长绘画,平常特别喜欢画这家里的景色,尤其是画他。他自己都不清楚对方攒了多少画他的画。
路醒阳口气淡淡地:“你没说梦话,那个背对你的人也不是他,我随意画的。”
池明珏更觉窘促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着急了。刚刚阳阳把画给他后,什么都没说,是他自己先入为主的联想了很多。
“阳阳,你其实可以多出去写写生什么的,画点不一样的内容……”池明珏摸着脸道,“走远点也行,多和你的朋友们出去玩。”
路醒阳把画接过来,一边看一边道:“我舍不得跟哥哥分开,而且家里也很好,有哥哥在。”
池明珏知道孩子恋家还黏人,但孩子这么大了,还这样,他多少觉得有点无奈。他想着别人家的小鸟不等翅膀硬了,就迫不及待想往外飞。
“要不哥哥跟我一起出去玩也行。”路醒阳提议。
池明珏笑道:“人说三岁一代沟,我跟你差了整整一轮的岁数,你一天二十四小时跟我待在一起,会嫌弃我是个无趣的老男人。”
路醒阳望着这个自称老男人、但实际出去男女通杀、迷死老少的哥哥,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我不嫌弃,我很喜欢。”
池明珏敲了敲弟弟的头,佯装嗔怒,警告对方别在他面前这么肉麻。
路醒阳拉住他的手,紧紧握住,忽然直球:“我是想说,哥哥不用天天宅家里,该出去走走。”
池明珏表情一滞,无奈道:“阳阳,你不用操心哥哥找不找得到乐子。”
路醒阳语气突然变得冷硬:“那也不劳哥哥整天操心我的安危。”
池明珏见孩子都要跟他急眼了,也不介意对方忽然有些冲的语气。他凝视着路醒阳的眼睛,认真地道:“阳阳,你不需要觉得我是在牺牲什么,也不必要为此感到愧疚。我是心甘情愿过这样的日子,虽然平淡但也安稳。那些刺激那些风浪,早就是过来人,早已不会沉迷其中。”
“撒谎!”路醒阳猛地逼近,毫不客气地指出,“都是因为齐慎!你把我养在身边是因为他,你一直隐居万事不多管也是因为他!你把他死亡的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你从来就没放过你自己!”
池明珏的手倏地收紧,紧紧箍住了路醒阳的胳膊。他脸颊上的肌肉控制不住的颤抖,眉眼一沉似要发怒,立刻又收敛了,嘴角下拉但被他强行拉起,他挤出一个强撑的笑。
“胡说什么。”他试图粉饰太平。
路醒阳整个人变得很悲伤。他低头眼睛飞快地眨动,抬脸时脸上写着倔强和哀伤。他道:“我不在乎哥哥为什么养我,我只是想要哥哥过得快乐。只要哥哥开心,就算是让我离开,我也可以。”
池明珏浑身泄气地慢慢坐回沙发里。听着路醒阳跑开的动静,他也没跟上去再多做解释。
手微微颤抖地从衣兜里拿出方才没抽完的烟,他抽出一根点燃,重重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
他的脸模糊在袅袅青烟中,仿佛有无形的命运巨手将时光翻回十多年前。
池明珏二十出头的时候,那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意气风发敢为天下先。
在一些不明真相的人眼里,会觉得他就跟那些整日里跟在明星屁股后、挖掘阴私的狗仔差不多。
但他并不觉自己上不得台面。他是个自由撰稿人,所跟踪采访调查的领域也与众不同。
他选取素材针对的对象是一群社会上的高危人群。他们混在社会大多数正常人当中,举手投足魅力十足,但却时常游走在法律的边缘——他们有的沉迷于在生死之间来回横跳的危险游戏,有的把别人的喜怒哀乐当作取悦自己的消遣,更有的是把他人视为羔羊,肆意地利用以实现自己的欲望。常常留给别人的是无法承受的巨大损失,乃至以性命为代价,而他们披着伪装仍在人间快活游荡。
池明珏似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在别人无法理解的奇异中,他总是能一眼识别那些擅长欺世惑人的怪物,也总是拥有与之相搏的胆量。更为令人不解的是,他总能在那些危险分子的注视下活蹦乱跳,同时次次都有所斩获。
可以说,被他盯上的猎物,没有一个能逃过他的探寻,没有一个不被挖出秘密,揭开真面目。
这种拿命去寻刺激的作风,当然是博得许多人的叹服。他从籍籍无名到圈子里人人皆知,也就一年多的时间。刊登他稿子的,不论是网站还是报纸,都能吸引一大票读者。一时间他成为炙手可热的金牌撰稿人。
直到他盯上了齐慎。
盯着那些高危人群的猎人,可不止池明珏这类人。
除了正规国家部门,私人的当属那些民间侦探。职业的,业余爱好的,还有些介于两者之间的。
相比较而言,大多所谓的侦探都是小打小闹,要么是茶余饭后供人一笑,要么是拿人钱财与人探查隐私,仅有少数高手则是一出手就会揪出些厉害人物,造成轰动。
那时有好事者排了个侦探榜,高居榜首的神秘人WHO,一直令人好奇。
此人行踪成谜,身份成迷,据说没人见过,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每次出手必然逮中猎物,而功劳和名声往往都直接给了别人。若非有不少人主动站出来道出这里面有高手相助,怕是无人能知这么个淡泊明志的怪人。
池明珏原本不是去探查谁是WHO。他对此毫无兴趣。
他只是在F国富有宗教和复古意味的街头,在游客中偶然发现了那么一个特别的身影。对方正驻足欣赏这片土地上沉淀着厚重历史韵味的建筑和雕塑。在鸽子振翅起飞的喧嚣中,就像是他灼灼的视线惊动了对方,他们两人有了短暂的对视。
素未谋面的两人,在人群中有了片刻的眼神交流。时隔多年,池明珏已然记不清当时自己心头所想,或许一刹那间太快了,就连他自己都无法捕捉那稍纵即逝的念头。但他记得对方是如何回应他的——先是冲他微微一笑,如同电影里的矜贵的绅士,下一秒却抬手冲他隔空飞了个吻,轻佻的痞子动作硬是让他做得优雅极了。
挑衅!他这张脸没少给他惹来些调戏!
从那之后便是一场你追我藏,从陌生人到朋友再到知己……时光像钢琴琴键上的手,飞快地弹奏完了一场华丽的乐章,只留下回响的余韵。
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会掉头就走,再也不会凭着一股倔劲儿和永不满足的好奇,去探知,去纠缠,去将那人跌宕起伏的故事变成文字供人欣赏,或许就不会招致后来的厄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