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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吴越分湖之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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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色的骏骥,在离少年几步处刹住了蹄子。
黄衣缁裳,青铜配剑,及肩的发随意披着,闲适中带了份凌厉。
下了马,姬光打量眼前的素衣少年片刻,蹙眉道:
“你……确是允常?”
归来后打探方知,名为允常且有此般能耐的,唯一位不日而君的越国公子。越国始祖为夏代少康庶子无余,国姓为“姒”。十一年前楚国曾联合越国进攻吴国,败于鹊岸。去年春,吴王余昧领兵讨伐越国,却为于艅艎摇船的越国俘虏所杀。有着这般渊源,虽如今吴国心思全在与楚国对峙上,但对比邻的越国却也不曾松懈。然多年来,姬光从未听闻越国还有这样一位诸侯之子……
允常听了却只一笑:
“公子前来,只为问这?”
姬光瞥了眼不远处驶过的一叶渔舟,转而道:
“这么说,越于楚有仇?”
“无仇。”
“那为何……?”
允常望向湖西那方漂浮的蒲滩:
“我与公子,都不过是那‘湖中之州’……”
姬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分湖西侧漂浮着一方蒲滩,绿树环绕,芳甸幽幽,然中央的郁郁蒲草,软叶修长如剑,一阵风过,如剑阵般齐齐指向天边,隐着一股肃杀之气。
姬光尚在咀嚼那话中深意,便又听允常道:
“公子助我伐楚,我助公子为君,如何?”
隐隐,有渔歌自湖心传来。然那遏行云、入林梢的呕吼,又何曾穿得透那沧海一粟却不甘于天地的人心几重?
姬光望着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半晌方道:
“齐相庆封因崔氏内乱逃至吴国,聚族居于朱方,楚灵王以此为由北会诸侯共伐吴,破朱方,杀庆封,灭其族,虽先王余祭趁楚空虚夺其城池以报朱方之役,楚仍不罢休,故有今日长岸之战。”对上那双波澜不惊的眸。
“吴楚本有间隙,倒不知越公子缘何做这个顺水人情?”
丛中几声雉鸣,允常拂去衣上青萝道:
“吴国前君寿梦有四子,长子诸樊,次子余祭,三子余昧,幺子季札。季札贤,寿梦欲传位于他,季札不受,逃于他国。寿梦便传位于长子诸樊,授意依次传位于弟,望有朝一日能传位至季札。然三子余昧薨,季札仍未归吴,按理应传位于长子诸樊之子也即是公子,余昧之子姬僚却自立为王……如今公子虽势单力薄,但绝非池中物……”
“越公子不必拿这些搪塞。”姬光打断道:
“我只道若真有一日我得偿所愿,越公子意欲何求?”
允常望着尤带露珠的葳蕤兰叶道:
“当年越从楚伐吴,不得已而为之,望公子在位之时,吴越互不相争。”
姬光摩挲着剑鞘上的云雷纹:
“只此而已?”
飏飏柳絮中允常偏首一笑:
“那公子以为?”
姬光一怔,忙收回目光。随即自腰间解下一对夔龙纹白玉璜,拆下其中一枚递于允常:
“越公子莫忘今日之约。”
允常双手接过那玉璜,只见玉璜正面饰背向两条夔龙,龙口微张,四周出脊,龙舌卷作穿孔,甚为精细。
晋楚中原争霸,晋侯为牵制楚国曾于吴王寿梦在位之时派遣流亡于晋国的楚人申公巫臣出使吴国,寿梦舍弃吴越风俗从中原之礼,姬光虽为诸侯之子,却不喜这些礼数,唯独对此类亦作礼器的配饰情有独钟。
允常正琢磨那一弯温软,却又听姬光道:
“越公子,姬光尚有一事不解。”
允常将白玉璜收进绅带,静待姬光继续。
“不知那日越公子的渔舟,是如何近得楚军的?”
那日吴楚交战激烈,皆有些疏忽周边情形,但镖的射程有限,若有一叶渔舟如此近主帅之船,怎可能无人知晓?除非……
“明日便是姬僚生辰,公子早些归去吧!”
姬光见允常不愿多言,便也不再追问。
两人约定次回相见的种种便各自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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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王有三子,长子泰伯,次子仲雍,幺子季历。季历之子姬昌聪颖过人,周太王欲传位于姬昌,却又苦于当时的嫡长子继承制,因此郁郁寡欢。泰伯明白父王心意,便与二弟仲雍借采药之名共同逃往荆蛮,始建“勾吴”。后姬昌之子西伯侯姬发灭殷,建周朝,是为武王,武王尊父亲姬昌为文王,并封泰伯、仲雍后人,也即是勾吴国君周章于荆蛮,国号为“吴”。六十六年前,第十九世吴王梦寿继位,晋国为牵制楚国派遣流亡于晋国的楚人申公巫臣出使吴国教授兵器冶炼、兵法战术、中原礼俗等,且申公巫臣使其子狐庸于吴国任行人之官。吴王寿梦厚待申公巫臣,重视冶炼兵器与操练军队,灭周遭小国,扩张国土,逐渐强盛。如今吴国虽不及晋、楚之类的中原强国,却也是称霸一方。
今日与其说是为吴王祝寿,倒不如说是向诸国示威。
辰时,姬僚便立于高台之上,与众臣子共同俯瞰姬光练兵。
姬光因此次长岸之战名声大噪,自凯旋归来,姬光府邸中文臣武将络绎不绝。姬光对此可谓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能借此广泛结交扩大阵营,忧的是善疑的姬僚见此必定有所顾忌。姬光自幼丧父,与胞弟姬夫概相依为命,宫中冷暖自知。母亲郑氏被迫与宫外居住,时禁之日才得以相见。夫概尚有姬光护着,姬光却无人可依,凡事更懂隐忍,也颇善于笼络人心拿捏尺度,故而此次姬僚安插于姬光府中的耳目只回报道姬光未曾有所动静,姬僚也唯有作罢。
此刻朝阳之下,伴随着镗镗鼓声,训练有素的将士们跟随军旗迅速变幻阵型严正以待。
三军副将进前报姬光,姬光微一颔首,扫视众兵士片刻,举臂又一声擂鼓。鼓声落下之时,呼喝震天,三军矛头整齐划一地指向前方,待姬光下令行军。
众臣子看得兴致昂扬之时,姬僚却听了身畔一人道:
“此人必有内志。”
言此的正是方舞勺之年的姬僚之子庆忌。庆忌虽未及束发,却已得“吴国第一勇士”之称。
庆忌为姬僚唯一子嗣,自幼习武,力大过人,为习骑射常出外打猎。
每每出猎,庆忌骑虎坐象、钟鼓铿锵、萧管齐奏、华盖千乘、猎弓万骑,且喜蹈越山峦峡谷穿行瀑布溪流去往偏远之地。
传言一日庆忌于狩猎时遇一麋鹿与一雌犀,此二者皆难猎杀,不少伴随庆忌出猎者皆心生畏惧不敢近前,唯独庆忌策马前行,近时自马上一跃而起,踏于麋鹿背上,赤手空拳将麋鹿降服于地并捆绑之,随即徒手与雌犀搏斗,终将其擒获,令一群随行之人瞠目结舌,由此可见其勇猛之一斑。
姬僚对于这与自己性格截然相反的独子甚是宠爱,纵容其狂放不羁不守尊卑礼仪,故而庆忌从未尊称过姬光一声叔父,但却并非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他对于姬僚之母可谓是百般孝顺的。
此刻,姬僚听了庆忌此番言论,却也不动声色,瞥了眼后方几步之遥的众臣淡然道:
“何以言之?”
眉目之间英气勃勃的庆忌俯视着下方挥舞的吴国军旗道:
“据儿臣所知,吴军三分有一为老弱兵士,战时常列于阵尾充数,然今日所观,三军竟皆为壮年,试问父王,那三分有一又是何人兵卒?”
姬僚不语。
“私藏重兵,轻可覆国,重可乱世。”庆忌徐徐道。
姬僚眯眼望着立于阵首的姬光,良久方一叹:
“此事尚待时日。”
如今吴国尚要与强楚对峙,失姬光犹如断吴军一臂。
庆忌斜睨着英姿勃发的姬光:
“父王若有此心,儿臣定当竭力而为。”
知子莫若父,姬僚最终只一叹,再无言语。
阅兵之后的宫宴,庆忌作为姬僚之子率先舞剑祝寿,其身形尚未长开,却是一招一式皆凌厉,一股煞气激得观者不寒而栗。
姬光放下青铜爵,正瞥见庆忌看向自己的眼神。那眼神宛如幼貆,桀骜中锋芒毕露……
坐于姬光身旁的胞弟姬夫概亦注意到庆忌的神情,蹙眉低声道:
“王兄不可不防!”
姬光倒不介意,抚平夫概衣上皱褶,招呼侍女斟酒。
之后呜钟击鼓,品竹弹丝,宫人歌舞,宫宴自巳时持续到酉时,姬光与夫概分别后回到府邸,便有仆役呈上一草篓,草篓内唯一尾鱼,剖开鱼腹现一竹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