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湖吴越》celiacici

4、第四章 伍子胥 夫椒山

　　花如锦，枝如斧，蛩声唧唧，雁声呖呖，一曲采菱江鸟舞。
　　湖上渔船偶过，却皆未留意那停泊于湖心的一叶特舟。
　　船头的少年青衣束发眉目如画，与其对坐的少年赤衣玄裳眉宇间凝着股英气。
　　二人此会，只缘一人。
　　“先前那位，公子可安顿好了？”青衣少年望着湖畔一片芦苇，芦苇随风而荡，却止于其根。
　　姬光顺着允常目光望去：
　　“已命为吴市吏。”前日收到允常送来的那一尾鱼，便按着竹简所说，让仆役去吴市领了那人回来，与府中门客对调了身份，速速安置了个官职。
　　允常微一颔首，俯视着河中倒影的湖畔芦荻若有所思。
　　姬光观其神色道：
　　“此中可有玄机？”
　　允常一双点漆般的眸望向姬光，淡柳浓花皆失色。
　　“公子可信相面之说？”
　　姬光因了声流莺婉转方回过神来：
　　“不信。”
　　“此人正是善相者。”
　　姬光蹙眉：
　　“那又如何？”
　　“此人曾于楚市相面……”。
　　风吹芦苇，惊起一双白鹭。
　　姬光听出那话中的弦外之音，摩挲着腰间玉璜道：
　　“请越公子直言。”
　　允常遥望桥边绿如烟的垂杨：
　　“公子可知楚太傅伍奢？”　　　
　　姬光道：
　　“略知一二。”
　　待一曲渔歌终了，允常方徐徐道：
　　“伍氏三世为楚国忠臣，伍奢之父因直谏庄王而得重用，伍奢为太子建太傅，费无忌为太子建少傅，楚平王遣费无忌为太子建娶秦女，费无忌见秦女美貌，便报平王道‘秦女无双，王可自取。’平王遂纳秦女为夫人，令太子建改娶齐女。费无忌既依秦女受宠而远太子建改事平王，又恐太子建日后继位于其不利，便向平王谗言诋毁太子建，久而久之，平王疏离太子建，令其守楚国边邑城父……”
　　“平王当真如此？”姬光打断道。
　　之前于楚国的耳目却曾有此一说，但姬光以为能使楚国称霸中原的楚平王绝不至此等愚昧，然今日听允常这一席话，倒正与市井道听途说的那番相吻合……
　　允常却不答，神情自若地继续道：
　　“太子建守边邑城父，费无忌却不罢休，复进言道太子建因秦女之故怨恨平王，交四方诸侯，意欲弑君谋乱。平王于是召太子建太傅伍奢问可有此事，伍奢反道‘大王奈何因谗言而疏骨肉？’，费无忌见平王动摇，忙承宴而道‘伍奢与太子共谋乱，大王不止，将为太子所获。’，是夜，平王囚禁伍奢，且命司马奋扬前往城父杀太子建。奋扬知太子建无罪，使人密告太子建，太子建至宋，奋扬方至城父，遂使城父大夫将其押至郢都向平王请罪道‘大王曾命臣侍奉太子如侍大王，臣虽不才，不敢不忠。’
　　平王遂使其回城父，为官如故。费无忌见此复谗言道‘伍奢二子皆贤，不诛恐为祸患’。平王便命伍奢令二子前来，伍奢道‘长子名尚，慈厚而仁信，闻臣于此召即来。幼子名员，刚勇而好武，能蒙垢受耻而后成大事，召而不来。’
　　平王不听，遣人驾驷马携封函印绶前往召伍尚、伍员，并传令道：‘贺父伍奢以忠信慈仁去难免死，大王欲封二子为侯，伍尚赐鸿都侯，伍员赐盖侯，兼封印绶。伍奢思二子，使者于门外，可共往探望。’
　　伍尚欲往，伍员劝其兄道：‘君欺其臣，父欺其子。今往必死，何侯之有？’
　　伍尚道：‘我岂贪侯位？不过见父一面而别，虽死无憾。你怀文武，骁勇善谋，父兄之仇，唯你可报。我今得返，是天所佑。若至沉埋，亦我所愿。’遂于伍员自偏门逃离后登车与使者共返。
　　伍尚一入宫城，便为平王所囚，平王遂下令捉拿伍员。楚兵追伍员至无人之野，伍员贯弓执矢杀数人并言：‘报平王，欲国不灭，释我父兄，若不从，楚将为废墟！’。兵士返报平王，平王怒而遣大军追伍员至江边，却终失其所在，不获而返。
　　后知伍员闻太子建于宋因而逃亡宋国，其父伍奢闻伍员侥幸得脱，叹道：‘楚之君臣将苦于兵。’。三日后，伍奢与伍尚皆为戮于市。”
　　姬光无语半晌：
　　“越公子布置这许多，莫不是与那伍员有关？”
　　似雾如烟的晓色中，允常一笑道：
　　“伍员字子胥，兵法谋略无一不精。如今宋元公为国人所恶，国人与大夫华氏共作乱，伍子胥与太子建必不久留。”
　　花气薰人如酒浓，飏飏柳絮中姬光道：
　　“即使如此，越公子又缘何认定他必来吴国？”
　　按说以如今吴楚剑拔弩张的态势，楚太子来吴，便等同于叛国。
　　一尾鱼跃出水面，转眼便又沉入水中。
　　“我自有办法。”

　　四日之后，姬光便闻因宋国内乱，伍子胥与太子建携太子建之子熊胜逃亡郑国，郑定公礼待之。
　　以姬姓为国姓的郑国，早前郑武公和郑庄公都是周平王手下的卿士，郑庄公在位时郑国内部肃清，外部灭许败宋，强盛一时。然而自郑厉公驱逐太子自立为君，郑国大乱，齐国则靠着并吞周边诸国而逐渐强大，郑为晋、楚两国威逼，不得安宁，日益衰落。直至郑襄公时，楚国攻占郑国，郑襄公忍辱存国，传四代至郑简公，郑国任用子产为相，铸造刑鼎，救助百姓，郑国复又强盛。此时的郑定公郑宁正是郑简公之子。
　　姬光深知若无变故，太子建将于郑国久居。如今这局面，允常又怎说伍子胥定会奔吴？
　　然允常并未再约姬光商议此事，姬光便也不便追问。

　　姬光常以出猎为名出城训练自家士卒，此事吴王姬僚自是知道，然当下强楚于后虎视眈眈凡事还需依仗姬光，只安插诸多耳目密切监视着。
　　姬光与姬夫早有意将练兵场所由吴都近郊迁至夫椒山，此日，兄弟二人便借着游历为之名共同前往夫椒山探勘地形。
　　姬光骑着他的骏骥“赤玉”与姬夫概一同花费半日便到达了太湖边的鼋头渚，鼋头渚横卧于太湖西北岸，巨石突入湖中，形似神龟昂首。
　　姬光与夫概走的是水路，二人牵着马立于船上，小船拐过一个弯，遥遥就见了四十里开外的夫椒山。
　　夫椒山雄踞太湖西北，西窄东宽，状如骏马，离夫椒山不远处，大储山蜿蜒伸入太湖中腹，形似巨龙伏卧于太湖之中，龙眼、龙耳、龙颈、龙背皆栩栩如生。
　　“青龙卧波。”夫概道：
　　“倒是块宝地。”
　　姬光向来不兴这些个风水之说，望向那一处层峦叠嶂、烟波浩淼的所在，只觉着水抱山环气势壮阔，且隔一段便有一湾，颇适合牧马练兵。
　　船又向前驶了一段，远眺四方，万顷碧波、椒山浮绿，波涛与松涛齐鸣，落霞与孤鹜齐飞。这番绝尘的景致，让姬光不禁想起一人……
　　腰间的白玉璜被风吹得碰上带钩清脆一声响，姬光方觉自己失神。
　　“这闾江之西正适合筑城。”
　　姬光顺着夫概视线望去，此处襟江带湖，那闾江之西零散着几处村落，村落之后有一处尽纳湖光的开阔平地。北靠三山为屏障，山前有坡，南临太湖。若在此建城，可仿楚、越二国，以保吴都周全。
　　姬光心里赞许，也知夫概话中之意，嘴上却道：
　　“为何不筑高台？”
　　夫概之前那句本是为姬光将来打算，听了姬光这般调侃，露了怏怏之色，瞥了眼身后白发苍苍的渡者道：
　　“兄长若真昏庸如此，我……”
　　姬光偏首看着这个在自己跟前总藏不住事的胞弟，长兄如父，即使只差了两岁，夫概对于姬光也向来都是敬重有加的，此刻被姬光如此看着，心中一股气唯有憋着，别过头去不再言语。
　　姬光见了夫概这神情便止不住笑了，想说什么，却听那划桨的老者道：
　　“二位公子可愿去老夫草舍一叙？”

　　小注：夫椒山：现称马山，全称马迹山，是太湖里的第二大岛屿，雄踞太湖的西北部，全岛面积月34平方公里，现在已久与大陆相连呈半岛形状，称为马山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