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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再醒来的时候太阳快要沉尽了,何归舟坐在床边批着奏折,暖黄色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笔上,他写下的还没干朱砂上。我叫了一声“陛下”,嗓子哑的不像话。
      他立刻住了笔,欺身上前:“你可睡了两天了。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朕去叫太医。”说着就高喊:“太医呢!”我赶紧摆了摆手,没等我说上话,门外就走进一个老者,手里拎了个小木箱,两只干瘦的手指按在我腕上把脉,又看了我的伤,回头毕恭毕敬给皇上交代。小皇帝一本正经听得非常认真,又问了几句就把他打发走了,一同撵出去的还有侍妾们。
      屋里就剩我们两个人,他亲自把送来的药端起来,吹了吹瓷勺里深色的药汁,喂到我嘴边。我吓了一跳,这可是安陵的皇帝!
      “臣自己来就好。”我坐直把药碗接过来,仰脖喝了个底儿朝天。小皇帝一直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有点发毛。我想了想,并没做过什么错事,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把空碗接过去,叫:“墨九台。”
      我有点儿紧张:“臣在。”
      “那夜是朕疏忽了,才让你伤着了。”他非常认真地对我说:“你要什么,朕都允你。”我笑了笑,我本来也不是为了要他什么东西,所以我没说话。
      他的眼睛漆黑,垂下眼神看我的伤口,睫毛抖动着,一副玄然欲泣的样子。我忽然不知怎么回事,伸手把他揽进了怀里。
      他的心跳得非常快,贴在我的胸膛上,小脸儿红扑扑的,一点没有在酒席上威严的样子。因为我还坐在榻上,所以只穿了一件很薄的上衫,我能感觉到他的皮肤很热。我闻着他身上那股好闻的香味,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也有点热。
      他推了推我,我才慌慌张张把他松开,赶紧下床跪下来以额伏地,胸口的伤还扯了一下,疼得我到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看他:“臣逾矩了。”太逾矩了。这可是安陵的皇帝。
      他一句话都没说,把手里的空碗放到桌上,抖了抖袍袖走了。那天领路的那个小太/监进屋来把他没看完的奏折都搬走了,折子太多,小太/监拿着晃晃悠悠的。
      我跪在地上,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才敢起来。我拍了拍自己的脸,还有点热。
      我这是怎么了?
      他贴在我胸膛上的触感还没消失,我摸了摸那里的衣服,他就碰了那么一下,不可能留下什么余温,可是我笑了笑,还是觉得空气里特别香。是小皇帝身上那种软软的奶香味儿。
      当天晚上我就收到了我爹的来信,他在信里说知道我受了伤,非常心疼。他还给我讲我走了之后草原上的情况,说九龄又做了什么趣事,我看得哈哈笑。他还问我在这边过得怎么样,皇上对我好不好,身边有没有人。
      我想到那个小皇上,他笑起来的时候,他板着脸没什么表情地转着酒杯的时候,还有刚才……我止住了,决定不要再想。越六很好,陪我聊天给我讲中原的故事,还叫我怎样说和写。
      但是说了一些家常话之后,爹告诉我,一定要借这个机会取得何归舟的信任。
      我爹说这种时候要什么实质的东西,倒要让小皇帝怀疑,因为我本来不是安陵人,所以先留在他身边就好。我替他受伤,他会信任我。
      我这才想到这里,我爹说的办法最好,我总在他身边,能得到的消息和权利也就更多。而且还能总是看到他。
      我不能不承认最后一点是我的私心,可是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我决定在下次看到他的时候把这个要求提给他。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可刚才他说了,我要什么他都允,不知道这个条件允不允。

      *

      我再一次看见他,是第二天他下了早朝,越六告诉我他又要来永宁殿。我有些紧张地从床上坐起来,在脑海里有把之前背过的一大堆典法制度背了一遍,手心儿还出了点汗。
      他连朝服都没换,只是把头上的珠冕摘了。殿门洞开,万丈阳光从他身后强烈地照进屋里来,但是并不刺眼。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笑意盈盈地进屋来,步履有些匆忙,不像一个庄严地肃立的帝王。
      他一进屋就遣散了仆从们,连越六也没让他留下。黑衣服的那个男人照例站在门外,守着门口一言不发。我有些局促地抓着薄被,我觉得我应该起来给他磕个头,但是我刚迈开一条腿他就把我按回床上:“坐着。伤口怎么样了?还疼不疼?”
      他说的还是赫族话,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只有第一次说的是中原话,我没听懂,他一次都没再说过。
      我坐回去说:“谢陛下,臣的伤还没好,但已经结痂了。”我觉得我说了一句废话,我之前睡了两天,早就结痂了,再不结我流血也流死了。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聊天,他往我床头一坐我就紧张,比他还没进屋的时候还要紧张。
      可是何归舟丝毫没有芥蒂似的对我笑笑,看我一脸大难临头,就又问:“怎么,朕来见你,你不高兴?“
      我斟酌半天才能流利地回答:“没有,臣只是觉得初来乍到就令陛下如此关照,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陛下来找臣有什么事?”
      他又笑了:“没事不能来找你?”
      我吓得一抖,慌忙把头低下去:“不是,臣……臣只是……”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只要搪塞一下就行了,来安陵的路上我路过了许多小城,他们那儿的话本都是这么写的。当然,这些伎俩我都是第一次在什么人面前使出来,没想到第一次就这么刺激,对方可是安陵的皇帝啊。
      何归舟突然把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我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他的手心温热,软软的,指腹带了一层很薄的茧子,应该是弓茧。“那别紧张,反正这左右也没有旁人,你同朕说说话也别有什么顾忌。”他说。
      我点点头说,陛下能记挂我,我很感念,这份情谊同我那远在太原的妹妹相似。我当然不能告诉他我不是太原人而是赫族人,但是幸好太原人也说赫族话,所以这一点非常好藏。
      他听到这儿就笑着给我讲,他小的时候不在宫里长大;这个我知道,他在清风寺拜清风长老当师傅,学了一身的好功夫。他说他师父告诉过他一个故事,山下的刘铁匠为了哄媳妇开心,夸奖她长得玉梨园的名旦赵秋水,结果被老婆操着铁锹追赶了七条街。
      我有些好笑,刘铁匠夸她长得好看,她有什么生气的?
      他垂下眼睛笑了笑说:“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丈夫说自己和别的女子相似。如果这样,她丈夫在意的到底是她,还是那个与她相似的女子?其实天下女人皆同此心,但求独一无二,不求倾国倾城。”
      我忽然有些接不上话,我总觉得他这话是对我说的,可我又不是他丈夫,他也不是个女子,这该怎么比?
      可他也没有让我觉得尴尬,又顾自说了许多真正有趣的事,比如他背书背的不好了清风长老怎么罚他做饭的时候添柴,他那时年纪小并不会,加的都是湿柴,呛了一伙房浓烟;比如他在山上抓萤火虫,一晚上没抓到几只萤火虫,倒让许多蚊子把他抓了。
      我本来也不是严肃的人,他讲的那些故事真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所以一时也忘了君臣有别,我们聊得非常投机。他一上午哪儿也没去,就在我床头坐着跟我聊天,直到小丫鬟来敲门,说该用午膳了。
      何归舟还来不及收齐好心情,即使他在永宁殿呆了这么久,用过午膳就该处理事务了。可他居然叫下人把饭菜端来,说在我这儿用了。我有点震惊,我背的那些个礼仪规矩上写的皇上用膳的麻烦比羊身上的毛都多。真要这样,那我一顿饭能吃一个半时辰。
      更让我震惊的是何归舟这个皇帝显然……比较有自己的看法和主见,或者他今天心情不太一样,或者他压根就和别的皇帝不一样。
      他大手一挥居然笑了:“别太麻烦,他吃什么我吃什么。”
      我:“……”
      您节俭,万一我就啃俩馒头呢。
      当然我不可能真的给这位啃馒头,三菜一汤一素两荤,我俩正好。他仍然不留下人,自己布菜自己盛汤,跟我说说笑笑,自在得像平头老百姓似的。
      我看他心情不错,就谨慎地问那个黑衣男人。这人总是形影不离地在皇上身边,肯定权力很大。如果不是,那么这个人就很危险。
      没想到何归舟丝毫没有隐瞒地说,这人只是个护卫,武功很好,只是生来不会说话。前些年何归舟无意之间救了他的命,于是留在身边差遣。

      *

      何归舟用过午膳就被小太/监叫走,那个比我矮两截的小太/监还一直说您今儿有多少多少公务没处理,多少多少奏折没批,听的我都跟着头疼。
      他有点惋惜地走了,走之前叮嘱我千万注意身体,伤口别沾水。他刚把门关上我就长舒一口气,我怎么知道他那么多事务要处理,还在我这儿呆一上午呢。
      这半天相处下来,我到忽然觉得何归舟没那么不好对付。我爹在我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说让我注意这个注意那个,生怕我哪里受了委屈,我深以为然,今天发现多少有点无稽之谈了。这人除了太好看,没什么不好的。其实好看也不应该是他的错,主要是他刚才小口小口地喝紫菜蛋花汤,薄薄的紫菜叶儿在嘴唇上粘了一圈儿,还什么都不知道地抬头,两只眼睛从碗沿上面露出来看我,要多可爱有多可爱,我差点忍不住抬手给他擦,还好理智及时阻止了我,人家好歹是个皇帝。
      越六笑嘻嘻地推门进来:“陛下怎么样啊,有没有为难你?”
      我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长了点胡茬,过晌得刮刮:“好着呢,我都不知道他能这么闲,刚才那个小太/监说他一大堆事儿没干完,谁知道干嘛跑我这儿来。”
      “我跟你说个事儿,”越六煞有介事地摇摇手指,“你可得小心点儿。”
      我笑了,我有什么好小心的?
      越六往我床边一坐:“你可是没听说过,这个何归舟后宫一个人都没有,他今年都二十一了,一个妃子都没有娶!”
      我不以为然地说:“那能怎么样?人家那是忙于公务,总不可能堂堂一个皇帝不能人/道吧?”
      越六一脸坏笑地看着我,我没说上来,忽然福至心灵:“没准他喜欢男人?”
      “祖宗,你可真是!”越六哈哈大笑,“没准他就看上你了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要真是这样,那我是要小心。我叹了口气:“他刚认识我几天啊?”越六拍了拍被子:“皇上嘛,喜欢就喜欢了呗。那两回宴会,别告诉我你俩没在那儿……怎么说的来着?眉目什么……眉目传情!眼睛都看直了!要不他为什么留你宿?为什么今儿来找你?还有我跟你说,你没醒的那几天他可天天在你跟前守着,连奏折什么的都叫人送到这屋来批!啧,我都看出来啊,那叫一个心疼!”
      我很夸张地干呕了一声,打断他:“你快别瞎说了!”

      *

      一下午没什么事儿干,还是在床上背中原那些个天杀的礼仪规矩,我还有好几大本什么这个节那个节的没看完呢。
      晚上的时候何归舟又来了,他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头发高高地束起来,眉眼洋溢着笑容。我叹了口气,他这人就是个衣服架子,怎么打扮都好看。
      他又在我这儿吃饭,俩菜一汤,木耳炒芹菜双拼鸳鸯炙番茄蛋花汤。
      我盯着那道双拼鸳鸯炙,忽然说不上话来。这道菜非常好吃,就是这个名字,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小皇帝夹了一筷子,烫了嘴,我只好给他倒了杯凉茶递过去,又拿着手绢给他揩了揩嘴角。
      他伸出舌头尖儿舔了舔红彤彤的嘴唇,眯起眼睛打了个小嗝,吸吸鼻子,怎么看怎么好看。我把目光移开,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想亲。

      *

      次日他没来,越六把我好生嘲笑了一顿,说这叫欲擒故纵,等着我去找他呢。我也懒得理他,我现在下床都费劲儿,谈什么擒什么纵。何况我跟那个小皇帝也不怎么熟。
      越六立刻装模作样地板起脸:“他都连着在你这儿吃了好几顿饭了,你怎么这么迟钝啊?”
      我撇了撇嘴:“皇上的举动就是让你这种人来猜的,我猜不到所以我不猜。他爱怎么地怎么地呗,在他的地盘儿他想去哪儿吃饭时他的事儿。”越六叹了口气没吱声。
      隔天何归舟又来了,照旧闲聊一上午,用过午膳被小太/监着急忙慌地领走,晚上又来蹭饭。有的时候只有中午来,呆一下午,晚上也不蹭饭。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用这个机会跟他拉近关系,然后等伤好利索了他不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去找他,这样没准我还能看看御书房里有没有什么我爹要找的东西。
      结果每回太医来看伤,都在那摇头,摇得我想把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但是我没那么暴力,只好颅内高/潮。老头总说卧床卧床,服药服药,我就得苦哈哈地在床上呆着,看着越六活蹦乱跳满院玩儿,想偷摸下床但是伤口又偏偏疼得要死,心里恨得牙痒痒又不能动。
      所以小皇帝隔三差五来蹭顿饭,我其实还挺高兴的,我跟越六表达这种高兴的时候,他居然说我不正经,连皇上都敢肖想,我反问道:“谁之前一口一个他看上我了的?”越六从来吵不赢我,一扒拉脑袋转身走了,我在床上咧嘴笑。
      结果他把门打开刚想潇洒地摔门而去的时候,愣在门口啊啊啊了半天。我从床上探出半个身子,喊:“你怎么不潇洒了?”
      “也许因为朕来了。”何归舟笑意盈盈地从门缝边上对我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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