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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死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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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隐约记得,我是个死人。”
洛红鱼在一片漆黑中再度出声。
“洛红鱼这个名字,不是我的。”
“如今这副身体,想来也不是我的。”
她倚在床头语声平淡,一双眼却在沉寂黑夜中亮得如同天边星子。
“你既知我是已死之人,那么你告诉我,”洛红鱼深吸一口气,问出那个绕在心头久久不散的问题。
“我是谁。”
身边人都说她是花满楼的头牌舞姬洛红鱼,有那么一瞬间,在周围人笃定的目光中她似乎也真的以为自己是那烟柳深处摘花弄月的洛红鱼。
可尽管记忆一片空白,这娇弱的身体、陌生的面容,以及胸口偶尔的钝痛,都清楚的告诉她,她不是。
鬼声阴寒骇骨恐怖非常,常人听了怕是要吓的落荒而逃,可如今身上迷雾重重,不论是人是鬼,洛红鱼都打定了主意要一问究竟。
洛红鱼冥息屏气,等待着那个渺远虚无的回应,可等了半天,却连个鬼响都没听见。
她沉吟片刻又道:“你既留在此处,想来是有未了之愿。有何内情,且说于我,若我能帮的上忙,定不遗余力相助于你。”
鬼声:……
洛红鱼:“此地枯燥,你可是呆得苦闷?听声音你我同为女子,闲话一番也无妨。”
鬼声:……
洛红鱼:“你在下面可缺钱币?吃穿用度还是要待自己好些。这样,我明日托人买些冥币,你葬在何处?我烧于你。”
鬼声:……
“退一万步讲,你不讲鬼德。”洛红鱼口干舌燥地说了半夜,眼见天边泛起鱼肚白终于彻底垮了脸。
“你把我吵醒了,却不对我负责,”朦胧朝阳下洛红鱼神情哀怨委屈,像是被人欺负了般,“我不光一无所获,连觉也没了。”
鬼声:……
洛红鱼现在非常后悔,早知这鬼如此害羞,她就该耐心等上几日,待二人混熟了再起来聊天。
晨间,洛红鱼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张嘴,就连声音都是哑的。
“红鱼姑娘,昨夜没睡好吗?”穆千秋面色担忧地问道。
“不是,”洛红鱼干了一大碗水后嗓子还是哑得厉害,“嫂子安排妥帖,许是我有些认床。”
“红鱼姑娘若是在府中有不适应的地方,可千万要同我说。”一旁正吃饭的华容柔柔一笑,“今晨我听下人们闲话,说昨夜红鱼姑娘那处院里总是传出低低言语声,似是在与什么人相会。红鱼姑娘仙资脱俗岂是凡人可染指,我已斥了那人,许是姑娘初临敝府难以入眠,才要与人闲聊解闷。日后若再有这些事,姑娘来前院找我便是,府上人多嘴杂,莫要坏了姑娘的名声。”
华容说的暧昧不明,却又句句都为洛红鱼考虑,穆千秋面色有些沉郁,片刻后突然怒斥华容:“府中怎么还有这般嘴杂舌长的下人,是嫌以前的事还不够!”
“穆兄莫怪嫂子,昨夜我确在同人聊天。”
洛红鱼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可惜她只同我说了一句话,就飘没影儿了。”
“飘?”
穆千秋被洛红鱼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用词惊住,华容亦是一愣,似是没想到洛红鱼竟会为她开脱。她还没想清洛红鱼此番用意,就又听穆千秋沉声问她道:“你将红鱼姑娘安排在了何处?”
穆千秋一向是个甩手掌柜,家中铺上的事从不过问,如今突然问起,华容神情闪烁,片刻后才低声答道:“婉清苑。”
“胡闹!”
穆千秋猛地一拍桌子,继而转过身抓住洛红鱼的手,神情关切地道:“红鱼姑娘现下可有不适?”
洛红鱼白皙小巧的手被穆千秋的大掌握住,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不动声色地将手从穆千秋手中抽出,又端起茶杯放在嘴边:“没什么不适。”
穆千秋松了口气:“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今夜我就给红鱼姑娘换个住处。”
“为何?”洛红鱼一愣,“我觉得嫂子安排的很好。”
她还没从女鬼那里问出自己身上因由。
穆千秋神色纠结,片刻后才同洛红鱼道:“不瞒姑娘,那婉清苑原是在下小妹穆婉秋的住处,自小妹去后,这几年一直无人住过。”
“她去哪了?”洛红鱼自觉自己是鸠占鹊巢,提起屁股打算跑路,“可是要回来了?”
穆千秋似是不愿多说,只低声道:“婉秋她···三年前就去世了。”
洛红鱼一愣。
那想来房中女鬼便是穆婉秋了。
凡人死亡,往事皆如云烟飘散,魂魄离体去往阴间,了却羁绊后便永登极乐,同这世间再无关系。
但有少数怨念极深、或对此间人事割舍不下的人在死后会变为鬼魂盘踞故地,将此处变得阴森恐怖不说,遇到人时还常出来作祟。
人死如灯灭,不知穆婉秋在人间还有何割舍不下之事。
洛红鱼摇摇头对此事没有多说,又转而问道:“我看穆兄今日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可是有什么花满楼或葛三金的消息?”
“确也曾去花满楼前张望过一番。”
“今日我听说葛三金去花满楼要人,叫她们不交人便如数奉还三千两银子。待我赶到时正巧听到他们争执,花满楼竟说···”
提起这个,穆千秋表情有些怪异,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洛红鱼的表情继续道:“竟说红鱼姑娘昨夜在葛家死了,如今这是讹诈她们。”
她死了?
洛红鱼听到这个非但不见生气,反而颇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穆千秋见状又急忙补充一句:“我自是知那老鸨在瞎说,但她们形容得却好像真真儿似的。”
穆千秋一边比划一边回忆着早上的情形:“郝妈妈说有下人亲眼看见红鱼姑娘被葛三金活活勒死,还嚷着要报官带人去葛家搜查姑娘尸首。”
“不知她们有何底气敢如此胡言。”穆千秋说到此处颇为惊叹,“我看她们的架势,竟是真的要带人去葛家搜查。”
看来原主还没出阁就已经死了。
原主死后才被花满楼瞒着抬进葛家别院,葛三金人财两失,白白当个冤大头。
只是出阁在即,以原主的身价,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动一个摇钱树?
洛红鱼心中暗自思量,面上却没有应声。
正此时华容突然道:“说起这个,葛家仆从众多看守严密,却不知红鱼姑娘是如何脱出身的。”
华容眼眉低垂,正神色专注地看着茶水间打旋儿的叶片,似只是不经意地一问。
“自是做个鬼,飘出来的。”洛红鱼若有所思地看着华容,紧接着嘻嘻一笑,半真半假地应了句。
“红鱼姑娘确实风趣得紧。”
华容语调轻快地低笑一声。
“如今葛三金觉得花满楼藏了人,花满楼又说是葛三金藏了尸体。虽说葛三金在这星鹫城中树大根深,可花满楼也不是好相与的。两边这厢对上,怕是要闹上一阵子才消停。”
穆千秋一边分析一边给洛红鱼斟上茶,“红鱼姑娘安心留在此处便是。”
“至于婉清院一事。”
穆千秋想了想道:“小妹此去已三年有余,院落空置,红鱼姑娘想住便住。既觉鬼祟作乱,在下即刻便在府中安排驱鬼。姑娘既是我穆府的人,在下定会好生护全姑娘。”
驱鬼?
洛红鱼微微蹙眉,妹妹魂魄盘踞此处不愿离去,作为兄长穆千秋不想着如何帮其了却旧愿,竟是想着要安排驱鬼。
未免太过冷情。
穆千秋对此却浑然不觉,说罢当即便寻道士去了。
“他如今倒是上心。”
穆千秋匆匆离去,洛红鱼眸光一转却看见华容正出神地看着穆千秋离开的方向低声呢喃,其神情凄哀中又带着丝丝被人抛弃的憎怨。
洛红鱼心中一叹,更加不愿在此久留。
如今葛三金与花满楼争执不休,怕是没人再顾得上自己的事,她不如明日寻个由头尽快离开,免得扰了别人家宅安宁。
只是那鬼声···
如今自己身上迷雾重重,洛红鱼心有不甘,犹豫片刻还是冲华容道: “嫂子可知,婉秋小姐是怎么死的?”
华容收回目光,片刻后低声道:“婉秋三年前被公公杖毙了。”
竟是如此凄惨的死法。
难怪盘踞此处不愿离去。
“那她为何···”
洛红鱼话未说完,华容就摇头打断了她:“小妹已经离开三年,姑娘还请莫再追问,予我家小妹留些体面。”
高门深院多藏秘事,华容既不愿说,洛红鱼也识趣地没再追问。
“姑娘让相公寻人驱鬼,又同妾身问起婉秋,莫非是真觉得婉秋的魂魄要在此处加害姑娘?”
华容抬起茶杯轻抿一口,不等洛红鱼说话又继续道:“婉秋开朗柔善,断不会在此处害人。”
华容语气笃定,似乎在安抚她,可转而又道,“妾身提醒姑娘一句,与其想着鬼祟作乱叫姑娘夜不能寐,倒不如多做善事,为自己求些福报。毕竟姑娘昨日也曾说过,男人总是靠不住的。”
华容声音平淡无波,只在话尾处透出些许冷意。
洛红鱼心中叫苦连连:她若早知穆千秋对原主如此痴迷,便是叫她饿死街头,也绝不来此蹭饭。
可华容哪里会听得进去?自己这两日虽处处示好,但说者有心,听者无意也是枉然。罢了罢了,这种事讲不得道理,她还是早早离开,莫生他事。
只不过穆婉秋的事虽是穆家私事,但自己身上的事还须得问上一问。洛红鱼心下打定主意,同华容又寒暄了几句后,就早早回了婉清苑。
夜幕降临,周遭渐渐暗了下来。无边寒意从地底弥漫而出,悄然爬上洛红鱼脚背。
洛红鱼在一片漆黑中正襟危坐,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什么动静。
她瞪着一双杏眼想了想,然后若无其事地掀起床边薄被盖在身上,人也顺势躺了下去。
洛红鱼躺下后不久,昨天夜里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度响起。
房门紧闭,房中却无端刮起一阵阴风。
洛红鱼紧闭双眼,隐隐感觉有东西靠近。
片刻后,森然寒意袭来,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