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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见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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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洛红鱼蜷着身子藏在水瓮中的后半夜里,她认真地思索了关于“我是谁”的终极哲学问题。
可脑中一片空白,她苦思无果终于在破晓时分精疲力尽地摸着咕咕叫的肚子从瓮中爬了出来。
葛三金兴师动众地命人搜了一夜,宅中家丁此时大多已精疲力尽地歇下,洛红鱼小心翼翼地避开晨起洒扫的婢子,终于有惊无险地逃出别院。
红日初升,商贩们早早便出摊了,沿路飘来阵阵包子烙饼油条香气,洛红鱼蒙着帕子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停脚在一个不大的包子铺前。
那包子生得极好,外皮软白隐隐挂着水珠,分明的包子褶螺旋而上聚到一处,似因气闷嘟起的小嘴。些许油光从嫩白面皮下透出来,叫人看了却不觉油腻。
笼屉上绕着缕缕热气,那圆润包子隐在其中如美人沐浴,若是能咬上一口···
洛红鱼正瞧着新出的那屉包子发呆,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混着惊喜诧异的轻喊声。
“红鱼姑娘!”
洛红鱼纹丝未动,那人又接连喊了几声,直至走到她面前,洛红鱼才堪堪将目光从那白嫩诱人的包子上拔回来。
身侧站着个手执白玉骨扇,乍一看去风度翩翩的公子。
“你是谁?”
洛红鱼语带不悦,似是在恼面前人扫了她的雅兴。
见洛红鱼应他,公子面上一喜:“在下穆千秋,见过红鱼姑娘。”
“穆千秋。”
洛红鱼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名字,那穆千秋看着洛红鱼两眼发光,洛红鱼沉吟片刻突然笑道,“幸会幸会。”
“红鱼姑娘记得在下?”穆千秋双眼又是一亮。
“不记得。”洛红鱼一脸坦然,极为大方地承认。
穆千秋略有些尴尬地干笑一声:“红鱼姑娘不记得在下也正常,可在下这几年却一直仰慕红鱼姑娘的仙姿,但无奈姑娘身边才子满座,是以便一直没有机缘上前跟红鱼姑娘言语。”
“无妨。”洛红鱼颇为大度地拍拍穆千秋肩膀,“有缘千里来相会,穆兄既能与我在这包子铺碰上,那便命中注定有此机缘,早与晚又有何关系!”
洛红鱼这番话说得豪气干云,穆千秋愣了一愣,可转眼间就被洛红鱼话中的另外几个字勾了去。
“命中注定···”
穆千秋反复呢喃着这四个字,继而双眼更亮,“红鱼姑娘说得对,在下同姑娘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洛红鱼笑吟吟地看着穆千秋激动得面色潮红的脸,末了道:“那怎么着,整两盅?”
···
“昨日宴上在下也曾想着为姑娘奋力一博,却叹家财单薄,拼不过葛三金,叫姑娘落入那等粗鄙人的手中。”
二人就近选了处酒楼,待洛红鱼哼哧哼哧地吃到半饱,才听穆千秋小心翼翼道。
见洛红鱼面无异色,穆千秋犹豫片刻又问:“昨日红鱼姑娘被葛三金带走后,在下彻夜忧虑辗转难眠,能在此遇到姑娘实为欣喜,却不知姑娘此番是……”
“逃出来了。”
回想昨夜搜查时的动静,那葛三金在星鹫城想来势大根深,洛红鱼心道,既有一饭之恩,她需得如实相告,免得生出事端牵连了穆千秋。
可那穆千秋不但丝毫不见慌乱,语气中反而透出欣喜:“那红鱼姑娘接下来可有去处?”
“没有。”
洛红鱼说完这句话心中一梗,挨饿的恐惧让她快速低头又往嘴里猛扒了几口饭。
“如此,红鱼姑娘不若去在下府上暂避几日。”穆千秋说完这句话后又觉不妥,遂补充道,“姑娘虽已脱身,但这几日葛三金必会在城中各处搜寻姑娘踪迹,在下虽人微财轻,但多少可给姑娘一容身之处。”
“不知红鱼姑娘意下如何?”
洛红鱼从饭中拔出脸:“那就先谢过穆兄了!”
···
洛红鱼觉得,这个从街上“捡来”的穆兄确实是有点子自谦的宝贵品质在里面。
她看看头顶烫金的穆府牌匾,又拍拍门前端坐的石狮子,继而砸砸嘴伸出五根手指:“啧啧,穆兄府门前这两尊石狮,多少得值这个数。”
“五两?”
穆千秋眼中透出迷茫,听起来对钱财之事一窍不通。
原来不光是大户人家,还是躺赢选手。
洛红鱼摆摆手不再多说,正此时府中迎面走出一长裙翩跹、容貌昳丽的女子。
那女子举止端庄,气质娴静,正同身边下人低声交谈。她抬头远远望见二人,脸上露出雀跃,随即不再理会下人,三步并两步地走到二人面前,轻声细语地唤了声“相公”。
“这位姑娘是?”
女子上下打量洛红鱼一圈,眼中生出几分防备和哀怨。
“华容来了。”穆千秋别过脸没有看她,语气平淡似又带着些被人扰了的恼,“这是花满楼的红鱼姑娘。”
穆千秋看向洛红鱼,而洛红鱼正专心致志地研究门口的石狮子。在没人看见的方向,华容先是一怔,继而瞳孔倏地放大,万千种情绪自其中一闪而过,她低下头只片刻,便又恢复如常。
“见过嫂子!”
洛红鱼回过神来拱手抱拳,咧开一口白牙,看起来不像是眠花宿柳处以色侍人的舞姬,反像个颇有几分豪气的江湖人。
这一声嫂子喊得华容和穆千秋双双一愣,洛红鱼扫了眼华容拿在手中的账册,又意味不明地笑道:“穆兄真是好福气。”
穆千秋听得云里雾里:“红鱼姑娘何出此言?”
“江山美人,穆兄如今都得了,岂不是好福气?”
穆千秋一愣,继而脸上露出狂喜:“红鱼姑娘当真这么想?”
“万贯家财,美人在侧,穆兄还有什么不满足?”洛红鱼想起穆千秋方才面对华容时的淡漠神情,又忍不住劝道,“穆兄要珍惜眼前人才是。”
洛红鱼言辞恳切、神情真挚,落在穆千秋眼里却是另一番滋味。他两颊升起红晕,两眼似一汪春泉般波光粼粼:“红鱼姑娘既如此说了,那在下自当、自当……”
穆千秋激动得语无伦次,微喘几声后摆手招呼华容道:“娘子,快给红鱼姑娘安排个住处!”
洛红鱼随着华容一路穿过门庭,绕过院中方塘水榭,正对府内华美精致的装饰啧啧称赞时冷不丁听华容道:“葛家财力在星鹫城无人能出其右,家中夫人又年老色衰患病连连,红鱼姑娘既抱得棵大树,却又逃出来做什么。”
华容语气凉薄,听起来像淬了冰。
“男人如何靠得住,钱货交易,我于葛三金不过是个物件罢了。”洛红鱼折下路边一截花枝,漫不经心地在手中把玩,“嫂子贤惠淑德,外能持业内可掌家,又何必将自己也做了男人的附庸。”
不过一面洛红鱼竟已看出这般内情,华容冷哼一声:“姑娘也不过是靠一张脸在花楼仰人鼻息,怎地就无端说出这样的话?”
指间飞舞的花枝顿住,洛红鱼抬头看了华容半晌,忽地嘻嘻一笑:“失言,失言,嫂子莫怪。”
华容眼色又沉了几分。
“今日落难全靠穆兄搭救,迫不得已暂宿此处,待外边风波过去,我自会离开。”洛红鱼又笑道,“无根之萍命如草芥,想来用不了多久。”
心中所想被人戳破,华容也不恼,她领着洛红鱼继续朝府中深处走去,对洛红鱼这番言辞怎么看也不得而知。
华容引着洛红鱼来到府中的一处僻静别院,院内装饰考究,粗粗看去不像客房,反倒像是家中公子小姐的住处。
华容面色早已恢复如常,她招呼着身边丫头将屋中粗略打扫一番,掌家主母的气势显露无疑:“我这府上客少,好些日子不来都积灰了,我让丫头们打扫勤快些,红鱼姑娘耐心等等莫要嫌弃。”
“不会不会。”洛红鱼连连摆手走到床边,不等丫头扫完,身子一挺一送就直楞楞地砸进床间锦被中,惊起一片尘土。
“咳咳··咳咳··”洛红鱼被锦被上的灰尘呛得连连咳嗽,“嫂子无妨,咳咳··我适应一下就好,咳咳···不用扫了··咳咳··就这样吧··咳咳咳··”
日落西山,折腾了一夜又奔波大半日的洛红鱼早就乏了,她瞌睡的眼皮直打架,冲华容丢下这句话,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深夜。
洛红鱼身上困意未消,原是醒不过来的,可耳边总是有些窸窸窣窣的响声吵得她不得安宁,硬生生地把她从囫囵梦里拽了出来。
那声音忽远忽近飘忽不定,却又始终缠绕在她耳边,在寂静空旷的房中显得诡异非常。
“你死了···”
“你怎么还没死···”
“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你去死···”
洛红鱼在床上翻来覆去,可那阴冷的声音却始终不停地缠着她,伴着阵阵鬼风,直缠得她无法入睡。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还没死。”
一片漆黑突然中响起一道清冷中又带着些许烦躁的声音。
那声音明亮悦耳,如玉磬发出的天籁清音,阴冷鬼声似是被吓到般忽地失了声,周遭的一切又突然安静下来,就连那阴恻恻的风声也没了动静。
洛红鱼却已经被搅得彻底没了睡意。
她腾地一下翻身坐起,双眼直直没入前方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