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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Part 200 垃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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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健太郎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他的口中似乎含着一句被骤然截断踩碎的话语，应着“嘣——”一声从心底最深处绷断的希望之线，而变成僵硬的沉默。
“明……月？”南健太郎试着把口中粉碎的残语拼凑起来，却无法再次呼唤出声。
在这之前，内部钉住木门、仿佛漂往地狱之岛的避难长屋，正经受着台风眼到达最近处，而袭来的惊人的风雨打击。
而长屋内部的沸腾，却是由外化成魔鬼般形状的、每个人毫无遮掩爆发出来的惊恐和群体恶毒，滚滚组成的可怕气氛。
先前充满了刻毒抱怨和冲突的挤成蚂蚁堆般的人群中，随着被风雨骤袭而产生的躁乱，人们像飞溅的滚烫水滴般四散乱撞，跌撞着打开一个黑漆漆的缺口。
“真是见鬼了！”有人发出扭曲的惊呼声，“晦气啊！就一直紧紧地贴在我旁边，恶心死了！”
“我就说——”还有人的声音被截成碎裂的好几块，断断续续在嘈沸的人形魔影中沉浮，“别的长屋中已经陆续出现了！我们也肯定不能幸免啊！”
“唔——！”被挤得差点面朝下扑倒的凤长太郎，连忙拼命扭转身体，尽量护卫住身旁的千石清纯。
真田弦一郎霍然转身，和身材高大的亚久津仁挡在同伴们聚集的区域边缘，不断推挡开那些纷乱的人们。
“会造成踩踏！”亚久津仁的声音，越是高声呵斥，越显出他那深沉的酒嗓，仿佛某种嘶吼的狼群中的首领，“往边上去！”
哪怕贴着长屋木墙，也比在敞阔空间中造成互相踩叠好得多。
好在乱涌的人群让开有脏东西般的某一处缺口后，渐渐平复一些。人们互相紧拽，尽量不要踉跄乱踩，有人还在极其厌恶地大声喊晦气，有人则捂住脸发出惨痛的哭声。
“呜呜——！”他们只是混乱地哭叫着，“完啦！所有人都会变成……”
亚久津仁推开胡乱挡在面前的几个人，对方只觉得有实体化的压迫力近在咫尺地刺到脸上，那是他们不满地望向那个苍白冷峻的少年，想要骂出声来的瞬间，突然咽喉被掐住般受到的震慑。
真田也推开几个人，朝那边望去。
有些痞子腔的声音，仿佛不单独属于某个人，而是从这鬼影般的黏稠人群中，集体发出的怪叫一样。
那就是先前愤恨地抱怨，“你动作慢得要死啊！给我往那边靠一点！”的声音，此刻正发疯般厌恶地大喊着，“恶心死了——！”
真田只是盯住人群让开的一点，那里有……
“真是活见鬼。”亚久津仁切齿啐出一句脏话。蜗牛人带给他的冲击更强，当初在毫无心理准备和想象的情况下，几乎完全没有阻挡、就湿漉漉地贴在肌肤上一样，那么近地贴着自己出现了。
以至于后来再看到，无论隔着多远距离，那些肥厚巨大、长着人形头部轮廓的蜗牛人，都像是就贴在自己身上一样。
亚久津仁的神智不受控制，在感官中拼命描绘出那种冰凉黏腻、肥软紧贴的蜗牛的触感，怎么自我阻止都没有用。
他紧皱眉眼，锋利的黄玉色眼瞳像淬金的刀刃，“我真是……”
“是感染没错。”真田却在这要命的时刻有些出神，他不禁咀嚼起草薙明月曾用过的词汇。
那个冷月般的少年曾淡淡地说，“漩涡的感染必须全部完成，否则我们没有机会出去。”
真田想到附近长屋中纷纷出现蜗牛人的消息，再看眼前活生生出现的、丧失人形的情景，喃喃低语，“感染必须……全部完成。”
“……真田！”亚久津仁用冷粝沙哑的声色发狠地低唤了一声。
真田浑身淋到冰雨般骤然惊醒。此时，整个长屋都被台风激烈地狂击着，长条状相连的长屋整体承受着风雨的攻击，像是活体怪物般发出轰然颤响。
他本能地看了亚久津仁一眼，紧紧悬吊的理智又立刻拒绝将目光正面完整地投过去，只是僵硬地侧过一半面容，让目光像锋刺般斜向看过去。
那些面容暴躁扭曲的人们，强行将身上残留着人类毛发和唇齿，甚至长长肉线状凸出的两个眼睛上还凝聚着残存的、人类眼珠形状的黑点的蜗牛人，像一大团黏腻垃圾一样，毫无任何怜悯和放轻，生拉硬拖着往外拽。
“扔到角落！”他们大喊着，“等风雨停下一点的时候，打开门钉把他们扔出去！”
这声音中，还混杂着近乎可笑的、由电流乱闪的小型扩音器放大出来的破碎人声，那是备灾队员疯狂扭着扩音器调节按钮后，拼命试图维持所谓秩序而发出的声音。
他还在大声说道，“其他长屋都是这么做的！到时候像垃圾堆一样处理掉！”
蜗牛人落地的声音肥厚沉重，带着让人根本无法忍受的、湿润黏稠的瞬间粘连蠕动的声音。
真田的表情，随着这声坠地的回响，狠狠地皱在了一起。
他深深闭上眼睛，抬手捂住半侧脸颊，侧过身拼命让自己深呼吸。
而亚久津仁的目光，则越过突然侧身的真田的肩膀，视线骤然打开，眼看着那个蜗牛人坠地后，就像活生生的受到刺激的软体动物一样，惊吓着舒展开肥大的软肉身体。
它又在人们的啐声和尽量再踢到角落深处的拳打脚踹中，湿淋淋地缩进壳子里。
那个从人类背部螺旋状鼓凸生长出来的巨大的蜗牛壳，在软体缩进去的时候，发出了甚至像是“嗦——”一声吸入的刮擦声。
“喂！”暴躁和恐惧都已到达极点、下一步就是不可挽回的疯狂，这样的情绪掺杂在每一个人的声音中，“再出现蜗牛人都是这样处理！谁也别有怨言啊！”
真田听到这句话，瞬间感到有奇怪的冷冷刺在肌肤上的视线感，突然凝聚过来。
他冷颤了一下，从捂脸的掌心中抬起一点眉眼，掌心的阴影将他的眼神遮蔽成冷峻无底的黑色。
他侧过眼神，迅速抓到许多怪异的人形。那些黑涡镇的难民，或是侧目凝视，或是嘴里嘀咕着什么，他们神色奇怪地盯着U—17的外来者们这边。
恐怖的排外感，混合着不留余地的不信任感，以及欲言又止、甚至是等待着什么——能够让这地狱之船般憋闷的长屋避难所，变得“宽敞一些”——他们往少年们这边投来怪异的凝视。
真田将僵停在半路的、想要拿下去却还没有完全放下手腕的手掌，冷冷缓缓地放下去，让脸庞完全显现。
在他转过头面向那些怪异视线的同时，亚久津仁也上前两步，每一步都冷缓慑人。
在那两个少年无言的对视下，嘀嘀咕咕的人们纷纷避开视线，他们的背影却比正面还要阴森。
他们凑在一起，像蚂蚁堆般互相推挤，甚至略有交叠，在阴影里交头接耳。
“……”亚久津仁寒冰般的沉默，像一阵实体的寒意，在众人身边萦绕流过。
“亚久津。”真田的眼睛完全抗拒容下那些人的身影，他的心情复杂到除了自我逼疯外根本没有另一条路，他必须移开视线。
真田转身的同时，抬手握住亚久津仁的小臂，微微颔紧下巴靠近低语，“按明月的意思，这个镇子必须全部变成那样……”
亚久津仁横向移动视线，看向同伴们。
他耳边还残留着河村隆的低语，那话语里的安抚和关怀，如此纯粹又毫无修饰和喘息地，立刻勾勒出某个惊悚的秘密。
“东方君，动作慢就是因为你太累了，你也睡一觉吧……”
真田也看过去。在那边，凤长太郎正尽全力守着斋藤和千石清纯，他轻拍着脸色苍白的千石清纯的手背，而对方的手正颤巍巍地虚捂住腹部。
南健太郎靠在东方雅美肩头，从疲惫不适的睡眠中惊醒，困倦又警觉的矛盾痛苦，正深深体现在那两个虽然平平无奇，但始终坚毅可靠的人身上。
一种无需强烈表白，只是深刻连接着那两人心灵的羁绊与爱意，正痛苦地默默流淌在他们之间。
河村隆正忙着在旅行包里找东西，他尽量放轻动作，让这些余量紧张的、同伴们费尽心思省下的补剂之类的用品，在如今必需品见底的状况下，不要太张扬地显露出来。
南健太郎侧身靠在伴侣身旁，一手轻托着对方似乎深感某种痛楚而微微绷起的后背，一手覆在肩膀上，颤抖着轻拍，像是哄着遭遇强烈伤害的、珍爱的东西。
就是在这个时候，南健太郎眼中那因为某种突然打击，而浮现出来的可怕的半透明的死光，正阴沉地一直往眼底侵吞下去。
他半张着嘴，呢喃的却是另一个名字的尾音，“……明月。”
读出那失神般的口型，真田突然眼神地震，连忙四下胡乱搜寻。想要真真切切地看到某个人的强烈心情，瞬间就致命地落空了。
真田的心剧痛地“咚——”一声狠撞了一下，几乎坠到了腹部，他能感觉到整个身体都哐当往下一沉般的打击感。
“……明月呢？”他瞠着眼瞳，“他刚才还在……”
亚久津仁也悚然般到处看了两眼。他越过真田的肩膀，往虚无的方向毫无希望地看去，同时拍了两下伙伴的肩膀，那意思根本分不清是安慰还是无声抓狂。
“……南。”亚久津仁还没有完全收回搜寻的视线，大觉不妙的落空的心情，已经透过疯狂擂鼓般的心跳，猛烈地自我警醒着。
他几步走到众人中间，直到单膝弯下，倾身靠近他从未表现出外放的珍视，心底里却始终留有他们位置的伙伴们。
这时，亚久津仁才收回有些涣散的四处寻找的目光。他的视线瞬间分解成许多片模糊的幻影，他用力眨眨眼睛，黄玉色的瞳孔中泛起严肃而冷冽的光辉。
他这才看清楚，南健太郎的眼帘无法放松落下哪怕分毫，就那样迷茫般瞠着眼睛，死死地抓着东方雅美。
“南？！”亚久津仁的声色压到没有一丝实体的音量，只是沙哑又急迫的、直入人心底的气音。
“……他一言不发。”南健太郎的眼帘还是纹丝不动，充满血丝的眼球完全冷硬地转过来，发毛地盯住亚久津仁，“明月他刚才走过来，我叫他的名字。他却突然……”
像粉碎的流萤一样，只是冷冷地看过来一眼，就倏忽消散无踪。
一直有血有肉、温柔如风般存在于身边的少年，原来是这种鬼神传说中才出现的、高高在上的灵能者。
草薙明月他能做到超越阴阳的事情，即使是这种诡异的灾难袭击下，在这个死囚牢笼般的蔓延着恐怖变异的镇子中，他也肯定有办法离开，就像那样——身形碎成漫天流萤，随风飞去，去往比地狱更深、比天国更远的任何地方。
而不像凡人之躯、只是渴望着平常命运和幸福的他们……
这些想法，在南健太郎头脑中翻涌，透过近乎完全透明的眼瞳，凝聚成毛骨悚然的失神感觉。
“明月他到哪里去了？”真田那毫无恶意和预设的声音，仅仅是出于最信任的、能超脱于现在这种失去理智的可怕状况的伙伴，那突然消失的极度打击和急迫，而立刻脱口而出，“他刚才还……”
“南说，”亚久津仁单膝接触地面，以身体遮挡着神思正在肉眼可见涣散的同伴，“明月刚才突然走了，就用他们那种……通灵师的方式。”
真田急促靠近过来的脚步，骤然停了下来。
他还能听到那些怪异的窃窃私语，还有从人群黏稠堆叠的层层暗影中，侧目望来的阴沉眼神。
“如果谁再变成那样，也要扔出去！”
真田的脑海里盘旋着属于人类、却超越恶鬼的混乱的声音。
“我叫他的名字……”南健太郎瞠目发愣，手上轻拍伴侣肩膀的手，却机械般地毫不停歇，给人强烈的精神崩塌的示意。
“我叫明月，想让他帮助雅美和我……”南健太郎只是喃喃道，“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就突然消失了。”
“……你说东方？”亚久津仁注视着南健太郎，突然朝另一个方向探手，凭借敏锐的感官，准确地按住了刚要回身靠近的河村隆的手臂。
河村隆手里握着镇定效果的补剂。被亚久津仁突然按住，他虎口一松，小瓶子差点掉在地上。
河村隆连忙双手捧握住补剂，像是抓住一根过于纤细脆弱的救命稻草，“……亚久津？”
亚久津仁眯了眯眼睛，示意河村隆先不要动。他微微靠近，目光从南健太郎身上，横移到东方雅美身上。
东方雅美如同被噩梦抓住，在现实与梦幻间筋疲力竭地沉浮。他既不像醒着，也没有昏迷，就只是痛苦地瘫坐在那里，浑身都是细密的冷汗。
他的黑眼圈是活生生地从肌肤里蔓延上来的，亚久津仁甚至可以看到那些憔悴的黑影中，新鲜皱起来的肌肤褶皱。
真田也蹲下来，试图靠近一点，“东方君怎么了……？”
南健太郎发出一声由咽喉内部湿润血色的肌肉，就活活由这肉片直接扇动发出的吸气声，听得人头皮往上掀起。
他立刻绷紧身体，挺起大半个身子，压挡住比自己高九公分的伴侣。他的手臂从东方雅美肩头滑落，颓然又拼命撑起，落在胸膛处，仿佛在替伴侣维持心跳。
刚靠近一点的真田，被这纯粹动物性一般的、可怕的保护姿态，给弄得浑身僵住。
南健太郎几乎整个人压挡住伴侣，他那只始终撑在东方雅美后背上的手臂，被身体与木墙落满阴影的夹角，吞吃般掩盖住了一半。
露在外面的小半截小臂，连同整个绷起攻击性的肌肉痕迹的上臂，都在诡异地、完全不是肌肉自主反应般一鼓一鼓地摇动着。
那种摇动，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活活地掀动着他的手，往外鼓起。
“……南君！”真田狠狠地呼唤了一声，这才发现连自己的唇上都落满了大粒的冷汗。
亚久津仁想要探出的手臂，也在南健太郎精神即将崩溃般的护挡姿势下，慢慢缩落下来。
“南，你连我们也……”亚久津仁冷哑地说了半句。
“不要过来。”南健太郎紧贴着东方雅美的侧脸，他们的肌肤满是冷汗地、仿佛要溶解相融般贴在一起，这样的身形使得南健太郎只能露出半侧脸孔，憔悴的面容上满是骇人的抗拒和冷酷。
“我现在，”他死死地护住东方雅美，“谁也不相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