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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Part 199 迟缓 ...

  •   “是那边的避难长屋发生的事情。”真田弦一郎站在门口。其实根本无所谓“门口”,这间长屋已经从内部钉紧,用来防范太过强势的台风暴雨。

      用来打开门钉的专用器具由同在避难所的备灾队员保存,只有一把特制密码钥匙。每个长屋都是这样的配置。

      真田尽量透过门钉间支离破碎的间隔,拼凑成一个窒息的视角,试图往外看去。

      整个长屋像是隔绝外界的、盲目漂浮在风暴之海上的孤船,不停发出风击的震颤,暴雨细密轰鸣的敲淋声像暴躁的鼓点般响着。

      “喂——!”已经超员的长屋里,人人都不舒服,不管是坐着还是稍微动一下腿脚,总之每个人都在暴躁的状态。

      咳嗽和极度不快的声音到处响起,有人没好气地喊道,“不要碰气窗!已经不结实了。如果风雨顺着气口灌下来,很快就会充满长屋,搞得像快破的气球一样!”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大声?”有沙哑的女人声音满怀怨怼地低声说道,中间夹杂着幼儿带着哭腔的哼声。

      “哼!”没人搭理这些较为弱势的人。甚至在最初分配长屋时,老幼妇人就被刻意地尽量归拢到一起,物资的分配也有细思极恐的不均。

      “这种台风我也没见过!”即使是到处奔走的、仿佛经验丰富的备灾主力人员,也默许了这种方法,“情况很可能变得无法收拾……”

      而这无法收拾的情况,传到真田耳朵里时,已经是地势角度上最靠近台风眼的、U—17众人集体所在的这片长屋地带,纷纷钉住门的最紧张时期了。

      最近一次的物资分配,已经无法人人满足。以家庭为单位的人们,已经尽量缩减用量,然而必然导致老幼衰弱。

      尤其是无法讲道理的小孩们,一旦哭闹起来甚至生病,不可能得到他人的谅解。

      仅仅是气窗的话题,就似乎能掀起一场严重的怨怼。众人的声音始终像是在吵架,只有高声和低语嘀咕的区别。

      “什么透气!”早先试图触碰一下气窗,以为开些狭窄的口子透气也无所谓的人,成为这场怨怼的导火索,被群起指责。

      这指责声中,还夹杂着被强行掐掉的、却仍然淡淡弥漫开来的难闻的烟草气味,还有摔打扑克牌的声音。

      “挤死了!”正当真田越想尽量看看外面的状况——尽管台风暴雨之中不可能有什么清晰的所见——他越是想要集中精神,让自己哪怕直面恐怖,也得明明白白地看看现在的处境,他越是被那些声音搞得脑袋嗡嗡响。

      人们只管抱怨着,“就不能往那边让让吗?!”

      形同虚设的所谓维护避难所秩序的备灾队员,只是守着密码钥匙和快坏了的对讲机,一句话也不说。

      真田紧紧抿起嘴唇。有股炙热的邪火一直往他嗓子上涌,他硬是在爆发的边缘吞了回去。

      他从没这么不痛快过,一个话题竟然要断裂这么久才接着说,“门钉上之前,我去外面和救灾队员交涉——还是觉得这种长屋很诡异。”

      真田回过头,看向站在身旁的草薙明月,放低了声音,“估计这消息也不可能不传开。据说是附近那几个相连的长屋中都出现了……”

      他可以接受事实,也知道自己陷入了真实的恐怖电影。但是真切地从自己口中说出诡异的措辞,他总是怀疑现在的逻辑和舌头都根本不属于自己。

      “出现了蜗牛……人。”真田把这个词拆开,停顿半秒,才把最后一个字也从紧咬的齿间吐露出来,舌尖剧痛着挡在齿尖中央,让这个字听起来像是一声诅咒。

      草薙明月静谧地站着。超员拥挤的长屋内,空气都变得肮脏窒息起来,实体般的烦躁与接近生死线的不安,连同外面的狂风骤雨一起,充斥在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上。

      在听到真田的话语之前,草薙明月正在沉静思考。他对时间的概念也变得有些模糊,心内默念,“我从钟楼上回来,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倒是清楚地记得,台风眼下降无比压迫的接近海面的程度时,台风轰然降临了。

      他即使有洞察阴阳、直面鬼怪的经验,看到那种倾倒高山一样的海啸,以及卷动整个天际的、漩涡状的恶魔之眼,也觉得不能呼吸。

      黑涡镇在台风到来的瞬间,接近海岸线的圈状镇区就被夷为平地。

      建在地势高处的长屋,确实比任何有一定离地高度的避难所建筑,都更适合这个地势诡异的地方。

      就像剥开圆形蛋壳一样,台风与海啸的狂袭,不可避免地往高处侵吞过来。所过之处,连地狱也似乎不复存在。

      草薙明月抬起手,几乎看不出动作痕迹一般,轻轻敲敲太阳穴。

      他那时在镇子最高点的钟楼上,锁定了某个方位,将通灵师的心声传达给源千鹤。

      当时,他手里正握着一团电流乱涌的灵力,这团力量刚刚直接打碎了隐藏在钟楼顶端雕塑中的全视电子眼,强烈的反冲电流凌乱崩闪着,发出尖锐的恶鬼般的嘶吼。

      “现在,”他在心中对源千鹤说道,“‘那些人’掌握不了我们的行动。”

      “我们的行动是……”源千鹤留给草薙明月的心音,是到现在为止,他们之间最后的一次对话,“留在这里,等待漩涡终结。”

      草薙明月轻移目光。真田正在对他吐露让人浑身恶寒的词语,他看了真田一眼,又横向移动视线,望向那边抱团坐在一起的U—17的众人。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东方雅美身上。

      东方雅美将网球拍放在膝盖上,靠着脏兮兮的木板墙坐着。南健太郎斜靠在他肩头,疲惫地昏睡着,眉头始终皱起。

      草薙明月想起,他向东方雅美说出那句,“我们必须留在这里”时,对方的表情。

      是将正常的、坚毅的人,能想到的“精神没有错乱”的所有办法,都轻飘飘捏碎的一句话。

      这句话当时就打碎了东方雅美一直强行紧绷的坚毅。他的精神力映照在草薙明月的灵能视界里,活生生地崩碎了。

      但东方雅美只是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连“为什么”也没有问。

      他接受了理智的塌陷,和所有人一起退入了绝望的命运茧球中。

      草薙明月只是看着他。东方雅美在轻轻地、虚无地抚摸着网球拍。

      “我甚至……”后来,东方雅美只是在草薙明月耳边,低语了一声没有逻辑的梦话,“还想打网球。”

      那是象征着平凡与充满真实希望的生活的、梦一般的符号。

      草薙明月缓缓眨眼,目光垂落进无形的、正在这长屋中弥漫的地狱。

      “……明月?”真田低声呼唤道。

      草薙明月眼帘微抬,仍是寒冰似的身姿,与真田对视。

      “我是说,‘变异’……”真田微倾身体,错着身与少年肩膀轻碰,让话语尽量变得秘密,“一直在弥漫。就像长太郎说的,我们会不会也……”

      “让你往那边靠!我都坐不下去了!”这种让人崩溃的、没有任何体谅和预警的难听声音,硬是让简洁完整的话变得七零八落,烦得真田想要失声大吼出来。

      然而它们仍继续着,“你动作慢得要死啊!只是挪挪身体而已!是不是故意惹我?!”

      真田强咬住下唇的忍耐神色,突然出现裂痕般猛然变色。

      草薙明月只是不语,却像闪电般横过目光,冷冷盯向躁动的、黏稠蚂蚁堆般的人群。

      那边的人动起手来。推搡着、踢踹着,只为了一点稍微扩大的区域,可以舒展完全看不出人形的团状姿势。

      真田微微瞠目。他眼珠微颤,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边,身形稍倾,向草薙明月虚声低语,“明月,我看等待救援是毫无希望的。”

      他抬起手,抓住草薙明月搭在裤袋边缘的手腕。

      草薙明月感觉到真田的手在发抖,尽管他握住自己手腕的力道像带刺的铁圈那么紧。

      “我无法不相信你,明月。”真田眼神半透明地紧盯着那边,地狱的图像在他眼前渐渐生成,“但是再这样下去……”

      草薙明月侧过头,没有一丝动摇,任凭力气极大的真田,豁出死劲抓着自己的手。

      他看向真田坚毅却惨白的侧脸,淡淡说道,“真田前辈,如果这种变异感染不全部完成,我们是出不去的。”

      从来说一不二的真田,明知自己是第二次重复着被草薙明月告知这一点。

      第一次,是草薙明月向进入长屋的同伴们,微微颔首靠近,像是近距离地对迷茫的人们,宣说从地狱河底传来的信息,“我们要在这里待到最后,才有机会出去。”

      “因此——”像那时的话语一样,草薙明月再次向真田说道,“无论发生什么,我会保护大家不受感染。但是其他人——我是说,整个黑涡镇——必须感染完毕。”

      真田缓缓转过视线,眼珠像是生锈的圆球般,极其艰难地进行着这个转眼的动作。

      他看着草薙明月的脸,“任凭他们……”

      “真田前辈。”草薙明月只是冷冷地呼唤了一声,“通灵师有通灵师的办法和准则。而且我个人……”

      少年含低下巴,漆黑的目光微妙地向上涌聚,在些许翻起的眼白上端凝成极度冷酷的眼神。

      “我个人也有做事的方法。”他轻声说道。

      草薙明月伸出手,没有挣脱真田的手,只是拍拍对方紧握到发抖的、漫起鹅黄色的手背。

      他轻拍的动作频率轻缓,将每一下冷酷的抚慰都深深地传递给真田。

      “……我担心大家……”真田的话语,被这种冰冷又绝对坚毅的抚慰,给生生扭转了,嗓音沙哑地说道,“会承受不住。如果我们活生生地目睹和经历了那种……”

      草薙明月轻顶下唇,整个嘴唇微微抿鼓起来,牙齿咬住顶在口腔下壁的舌头,如同含住等同于诅咒的、来自鬼神之所的温柔话语。

      他开口的时候,舌尖发出“啧——”的一声,不含任何情感。

      “真田前辈,我问你。”草薙明月侧过身体,将那边渐渐变异显形的地狱气氛挡住,让真田的眼中充溢着自己的形象。

      他看住真田的眼睛,“如果我们出去后,你发现外面的世界更糟,你能接受吗?”

      真田愣了一下。他向后倾身,因为月光般的草薙明月离他这么近,他的肌肤和精神,都受到刀锋般的压迫。

      有什么东西顺着他松垮的上衣口袋,掉到衣服衬里。

      那极其细微的拉扯惊醒了真田。他像摸着自己还有没有心跳般,猛地伸手,拍摸着口袋的位置,捏住了那枚下坠的御守符。

      他一手握着草薙明月的手腕,一手将御守符变形地紧捏在手心里。

      “幸村……还有所有的人。”真田尝试了几次,只能从半张的唇齿间完全窒息地发出沉默的示意,最终才哑声说道,“明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草薙明月抬了抬下巴,动作缓慢冷毅,“真田前辈,你能不能接受?”

      “无论我能不能——”真田的心疯狂地撞击着胸骨,他突然皱起眉眼,深吸了一口气。

      地狱的气息充满了他的感官。

      真田咬碎着每一个词语,“我也不能做稀里糊涂的牺牲品,我要明明白白地知道和选择。”

      草薙明月沉吟片刻。他倏忽露出的那种笑容,真田永远无法忘怀。

      那笑容甚至含有近似邪恶般的魅力。

      “你崩溃不了的,真田前辈。”草薙明月柔冷磁性的声色,和笑容里野性般的、极度锋利的狠劲儿,就这样融合在一起。

      真田颤抖了一下,虎口肌肤发出异常的麻痛,一下子松开了草薙明月的手腕。

      草薙明月的笑容溶解了一些,微微反含住下唇,“只要大家不崩溃,我就有办法。”

      他也曾向众人这么说过,“一旦你们失去理智,陷入疯狂——那就是被黑涡镇同化了。”

      此刻,草薙明月转头看向伙伴们。大家像接收到遥远月光的低语,纷纷抬起视线,有人回头望过来,有人只抬起一只眼睛,另半侧身体紧紧地斜靠在同伴身上。

      他们都盯着草薙明月。

      笼罩在每个人身上的月光幻影中,像毒虫般扭曲伸展的黑影,就在草薙明月眼前,拼命挣扎着想要扩散。

      月光无声地反吞住这些黑影,将它们压制下去。

      这是每个人身上析出的业力场,是承受巨大压力和心灵瓦解的众人,那紧挨在崩溃悬崖旁的灵魂的外化。

      草薙明月眯了眯眼睛。他盯住某处,微微侧头扩展视线,就这样走过去几步。

      真田的手还无意识地搭在他手腕上,被草薙明月无言转身的动作,弄得手指完全没有骨节般软软地划过对方肌肤,随着惯性在空气中甩了两下。

      真田出神地盯着虚空,手心完全空虚地摇摆着。他痉挛似地徒劳握了握手指,什么也没抓到,才打了个几乎把脊骨自下向上抽离出去的寒颤。

      他看向草薙明月的背影。草薙明月没有回头,只是些微抬起那只泛着淤紫的手腕,在空气中比了个噤声的淡淡示意。

      少年追寻着灵能视界中最浓的、活体毒虫般挣扎最厉害的业力场,锁定了某一点。

      他听到河村隆宽厚的声音低低响起,尽全力奉献出自己全部的关怀和安抚,“你也睡一觉吧?你的脸色实在很差……”

      草薙明月突然被一条闪电击中心房。他清楚地感觉到,那个漩涡形的台风眼,带着海啸引起的暴雨,以及移动到长屋区域的上空。

      它就在外面的高空上,没有意义也没有索求,并不展现外化的魔变,甚至也不发声、不压迫,就只是——

      悬在那里,将无穷无尽的漩涡,投向这片地面上的地狱而已。

      它就只是在遥遥地、默默地,盯着自己而已。

      一阵惊呼乱七八糟地传来,慢慢加热即将沸腾的地狱之锅炸起了血色的泡泡。那是满满挤在长屋中的人们感受到异常强烈的风击和震颤,惊恐地躁乱起来。

      草薙明月似乎要转向台风眼所高悬的方向,视线却冰冷地集中在业力场最浓厚的地方。

      河村隆的声音,淹没进沸起的惊恐气氛中,“东方君,你动作变得很慢,就是因为太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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