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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Part 195 幻夜 ...

  •   源千鹤抬起手,像是触碰一缕风,风里有飘旋到最遥远地方的花瓣。

      她的手落在一个温暖的掌心里。初次相识的时候,源千鹤认为草薙明月是由月光和冰水做成,冷峻又怀着主宰阴阳的、那种可恨的悲悯情怀的少年,他总是幽柔果决,从无败绩。

      相处了这么久,无论是现世的芸芸日常,还是厄运翻涌的鬼神灾难。就在此刻,当源千鹤的手被草薙明月毫无停顿、自然从容地握住时,那沉静宽广的温柔,就在她心中勾勒出深陷进灵魂的永恒形象。

      草薙明月是一轮悬在遥远宇宙的月亮,冷峻洁白、强大柔情。

      草薙明月却没有特意紧绷着体现任何一点魅力,他的话语和行动,都像流水般清清地流过哪怕最晦暗的尘世角落。

      源千鹤自顾自轻笑一声。她握住草薙明月的手,稍微挪动了一下垫高上身的躺姿,腾出有些发麻的手臂,尽量舒展指尖,按动着手机按键。

      她的眼神从低垂的眼帘间投出,不时稍微梗起脖子,拉近手机屏幕,眯起眼睛辨认一些字句。

      草薙明月则坐在她床边,搭起二郎腿,些许躬身靠近,握着她的手。

      从源千鹤脑海中凝结提取的记忆,像细细的凛凉露水一样,顺着她重伤稍愈的身体,沿着指尖流入草薙明月的肌肤。

      点点露水滴落在少年的灵能水面上,发出极为清亮的滴碎声。

      草薙明月闭上眼睛,像是在静静沉入瞬息的梦境。

      源千鹤将自己遭遇漩涡侵蚀的前后记忆,融化成色彩浮动的灵感,直接传达给他。

      她发送完简讯,长舒了一口气,手机轻微脱手,无声摔在床面边缘。

      “桐绘姐姐问候我。”她用手臂盖住脸颊,散发着微微药水苦涩味道的湿润寸发,仍然是漂亮的漆黑颜色。

      “她也将黑涡镇早先发生的一些异常情况告诉我了。”源千鹤喃喃说着,“我们最初看到的焚化王者的漩涡形烟尘……最早出现在秀一的父亲去世焚化时。”

      也就是说……这漩涡诅咒最初的微末征兆,就出现在桐绘最珍爱的男朋友一家的血脉中。

      就像那些邪恶的殉难传说中,首先落入地狱的、黑色先知般的存在……

      草薙明月静默地倾听着。他的手臂上新换了药纱,自从踏入黑涡镇,几乎从没有离开他的损伤的印记,就像透着血色的某种死战的勋章一样,穿过他会累会痛的血肉之躯,维护着沉默的誓言。

      冰水般的沉吟萦绕在他们之间。

      草薙明月轻轻睁眼,像打盹刚醒般,说话时还有一点慵懒的咋舌的轻音,“我知道了。”

      他已经看清楚源千鹤传递过来的记忆。她试图去隧道那里开辟结界通道,然后就在那围绕着禁入钢板围墙的隧道废墟中,爆出了一道闪电般的幻影。

      这瞬间的惊恐重伤,随着源千鹤的侧腹被击穿一个前后洞穿的、血肉和软化骨组织浓稠掺杂的伤口,而爆发出不仅是物理上的惊悚伤害,更是在源千鹤顽强支撑的护体灵力和意志中,打出的裂谷般的致命痛楚。

      结界通道当然立刻粉碎,更要命的是……

      “这种普通人会当场死亡的重伤,”草薙明月说道,“在你的灵力屏障中腐蚀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而满满充溢在这座黑涡镇中——不,这座镇子本身完全就是诅咒的原体——就是那些来自世外魔物的变异侵蚀,在无法逆转的短暂瞬间,侵入了源千鹤的灵魂。

      源千鹤身为强悍通灵师的生命本质,使她竟然从魔变吞噬的深渊中挣扎出来。不然,光是那一记从隧道废墟深处发出的、没有任何形态和预兆的一击,就足以要她的命。

      “对。”草薙明月凝视着虚空,缓缓点头,“就是想要你的命。”

      源千鹤移开挡着脸庞的手臂。柔白色的灯光也有点晃眼,她感觉自己的瞳孔像是沿着曲面形状的眼球,被这隐含着怪异腐蚀力量的灯影成片揭起,眼睛酸痛得吓人。

      她用力眨动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含在胸腔中,同时试图往上挪动一下快要滑下去的、极度不舒服的平摊躺姿。

      草薙明月说这句话时,同时也伸出手帮她弄好姿势,将垫高的枕头拍打柔软。

      源千鹤把闷在心口的呼吸重重吐出去,唇齿间发出完全没有女孩子娇美感觉的、沙哑的“啐——”的一声气音。

      “什么?”她微微侧身躺着,手臂上抬落在枕头上,歪着手腕贴着自己毛刺刺的短寸头。

      她的疑问语气甚至有些想揍人的感觉,这纯粹的坏脾气却是她与草薙明月之间最真挚的内心流露。

      “你那个是枪伤。”草薙明月抬抬下巴,示意源千鹤侧腹上的包扎绷带。用灵力紧急疗愈,只能将前后洞开的可怕伤口闭起来。

      两人善用人类现世的医药与科技,补足灵力短暂空虚后留下的还在重度流血冒脓的伤口。

      “人类真了不起。”当时,源千鹤尽管被高浓度的清理伤口黏腻碎肉用的消毒药剂,直接淋涂而搞得痛死过去,却还是大汗淋漓地发出切齿的弱声赞美。

      这时,她听到草薙明月的话,又想到七手八脚忙着把她安顿到室内抢救的U—17的众人,他们中间发出声音已经扭曲变调的惊呼,“这是怎么回事啊?!”

      她噗地苦笑出声,“还能闻到烧焦死肉的味道。打中我的弹药是一种自动爆燃的东西,钻进目标身体后就会炸开燃烧。”

      草薙明月抬起手,拿起放在病床边的镇痛冲剂,摇晃那粉末状的药剂时,就好像要冲泡一杯适合在天气极差、心情也极差的昏暗暮夜时分,去喝的一杯冰咖啡。

      他的脑海中,轻轻回旋着属于源千鹤的、仿佛一堆湿润融化的凌乱色块般的记忆。

      “如果你是普通人,会被这记无法锁定的枪击当场夺走性命。”草薙明月淡淡说道,垂眸看着药剂包装上字体细小的说明。

      “这种诡异的埋伏绝对是精心算计过所针对的对象。”他仿佛真的是在认真默读药剂说明而已,“这座黑涡镇的任何一个居民,都没有经由这种外部杀伤去除掉的必要。”

      源千鹤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一片柔白色的、高得像某种纯白的忏悔之地般的天花板。

      “普通的方法杀不死的……身份特殊的通灵师。”她呢喃着,“瞬间的物理重伤,加上不可名状的魔物立刻附身侵蚀……”

      “用这种办法,才有可能除掉你。”草薙明月侧弯下腰,按下放在地上的电动热水壶的开关。

      “如果有人不想让具有扭转尘世力量的通灵师——尽管我们明显也是被诅咒的一部分——不想让我们‘坏事’的话。”源千鹤突然笑了,轻扬的嘴角中露出猛兽般锐利的齿尖,“用这种连环计来对付我,看来我们这种人的确很难搞啊。”

      草薙明月轻笑一声。那淡笑的气音是从胸膛深处发出来的,仿佛是他那颗冷峻又滚热的心,自己独立出来,血肉鲜红地跳着挤出的一声冷笑。

      “你从那时开始就发现了。”源千鹤微微偏头,示意可能潜藏着幽灵眼睛的空气,“车祸的时候。你在崩塌的隧道废墟堆里发现了火药的残痕。”

      “是火药。”草薙明月轻轻点头,一手捏着药剂袋子,手背放在翘着二郎腿的腿面上。

      对于这个突然刺入他心中的惊悚又怪异的事实,他的理智没有发生丝毫动摇,必须紧紧地抓住这个可怕的真相。

      “隧道是被人炸掉的。”草薙明月只是说着,“纯粹的人力。你当时的判断没错,隧道区域内没有任何灵能感应,因为那根本就和鬼神力量毫无关系。”

      源千鹤紧合着嘴唇,咬住口腔内肉的狠厉无声的动作,让她的脸颊从外部看起来轻凹出有些嶙峋的慑人线条。

      “这种隐匿深藏的枪击……”她仿佛看到最虚无的空气深处,浮现出某个必须用利齿撕碎的敌人一样,微微颔低下巴,目光凝结成直勾勾的冷光。

      “不是来自镇内。”草薙明月微微一合眼帘,又睁开,眼帘缓动的频率,应和着着他淡冷的语气,“我们铺设在整个镇子范围内的、能感应到丝毫灵能触动的结界,没有捕捉到来自镇内的异动。而且——”

      “隧道废墟完全是禁入状态。”源千鹤也同意这一点。尽管描述的是自己遭受轰然致命伤害的真相,却像是在冷冷旁观场面恐怖了点的闹鬼录像带一样。

      “没人动过那个废墟。”她缓缓放松下颚,后脑也放松,深陷躺回枕头上。

      “那么,”草薙明月低头按下热水壶开关,细细尖叫着冒出滚烫蒸汽的水壶渐渐沉默下去,“应该和车祸时炸掉隧道的火药一样,那种武器是早已埋设的。”

      源千鹤转过头,如同蛰伏亟待捕食的猛兽一样,微微翻着眼白,与草薙明月冰冷地对视一眼。

      “这一切的背后,”她轻声说道,“不仅有不可名状的魔物,还有——”

      “人为的参与。”草薙明月淡淡接话。他活动了一下身体,起身拎起热水壶,放在桌面上。

      他的侧影对着源千鹤,撕开药剂,往杯子里倒入粉碎白雪般的干苦粉剂。

      他拍拍袋子底部,将粉剂抖落干净,一面说道,“有件事我一直不太明白。”

      源千鹤将手垫在脑后。失去了丰润美丽的长卷发,她看起来俊俏又带着点不可磨灭的战损感觉,像个假小子。

      她又望着天花板,望向虚空之处那游荡的幽魂般的敌人幻影。

      “我们是追寻着草薙剑本体伤痕中的魔气指引,而来到这里的。”草薙明月拎起水壶,滚烫的清水发出轻微的“吨吨——”流动声,倒进杯子里。

      “U—17的各位,为什么也来到这里?”他一手拿起医用搅拌木签,一手放在裤袋里,旋转手腕,搅拌着那杯镇痛冲剂。

      “……”源千鹤动了动上身,抬起脖子又放下,挪动了两下垫着后脑的躺姿,“不是网球游学吗?选了这么个地方。”

      草薙明月专注地弄着冲剂,搅拌的手势渐次缓慢下来。片刻沉吟后,他淡淡地说道,“不是。”

      他把杯子放在一边,手指虚无地指点了一下这杯药剂,再次坐下时,声色短暂地微妙绷紧,“晾温一点再喝。”

      穿插在他们这冷酷对话中间的、那飘摇又无聊的尘世话题,就这样在两人心头一闪而过。

      草薙明月换了条腿搭起二郎腿姿势,轻拂抚平腿面处的裤布褶皱。

      “这个镇子的格局非常古怪。进出的路只有一条,靠临大海却没有任何哪怕是渔业捕捞用的航线。”他抬起头,看向源千鹤侧腹处的惊悚伤口。

      “而且,作为唯一出口的隧道,提前埋设了炸药和燃烧枪。”他全身没有一丝动摇,只有眼睛微微眨动一下,顺势横向移过眼神,与源千鹤对视。

      在他们不远处,就在这个明显是公寓标准间的区域内,原本有墙壁的地方,只涌动着一大片凭空凝固的海潮般的、清冷波荡的水色月光。

      草薙明月的身影,远远地衬在这片月光下。

      “如果这一切背后,除了魔物之外,的确有人力参与。”草薙明月冷静低语,“他们的目的就是——将这座黑涡镇以及它包含的一切人和事物,割裂隔绝开来,形成一个有进无出的诅咒祭坛。”

      源千鹤梗起脖子,想要坐起身体的努力,沉默着瞬间僵硬停止了。

      她只是注视着草薙明月。当他梳理出那些绝对疯狂的事实时,他是否动摇怀疑过,怎么连掌控鬼神的通灵师,也会陷入某种更庞大的、精心布置过的陷阱中?

      按这种角度讲,再强的通灵师,此刻也是将被毁灭的祭品之一。

      “……祭品?”由草薙明月所说的“祭坛”这个词语,而勾起浮现在源千鹤脑海中的这个诡异的、用来形容他们两人本身的词汇,被她咬在唇齿间,像咀嚼着带有血味的砂砾般,沙沙地嚼碎。

      就在这时,被漆黑夜色完全填满的窗外,正掠过遥远却尖锐入骨的、尾音长得可怕的鸣笛声。

      草薙明月转过头,抱起双臂,看向连发青的月色都丝毫没有的、极黑的窗口。

      源千鹤也看过去。这是那名被漩涡长发吸食殆尽的女生,所缠绕的广播电线杆那里,由多个按照严格距离架设,以达到覆盖全镇的声浪力度的警报喇叭,所共同发出的尖啸。

      那些被漩涡吞噬大半的、强行过着“正常”生活的黑涡镇人们中间,发出的颤抖惊呼,在黑夜里似乎仍在疯狂地奔走相告。

      “是海啸台风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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