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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Part 196 先知 ...

  •   连续经历冲击的血肉模糊的场面,再坚强的人也会承受不住。

      黑涡镇的夏日总是灰尘浓重,让人喘不过气来。更何况今天被紧急召集去抢救重伤的同伴,那种程度的前后洞穿的伤口,凤长太郎根本想象不到。

      突然映在眼中,几乎无法辨认那个影像。

      而帮助失去了美丽的长卷发、面色青白冷汗浸透的源千鹤时,当时正忙着固定简易担架折叠扣的凤长太郎,在漩涡状绕圈飞涌的闷热暮风中,冷不丁一抬头,看到近在咫尺的广播电线杆上,攀满了难以置信的巨型漩涡植物。

      植物的根系,是一个微微悬空、永远抱在电线杆上的彻底干枯的少女身体。

      他的理智断线了半秒,才喃喃自语道,“那是头发吗?”

      当时,正响彻飞掠整个黑涡镇的高频警报鸣笛声,就在他头顶响起,震得他头皮连根震颤。

      “是海啸台风警报呢!”早已大量涌到附近的人群,大多是黑涡中学的师生,也有附近街头巷尾慌乱蚂蚁般探头跑出的人们,在大声彼此提醒。

      这句话随着此刻在漆黑窗外遥遥响起的鸣笛声,再次浮现在凤长太郎心里。

      他揉揉眼睛。极度的困倦与不安像浓稠的深水一样淹没着他,一直淹到咽喉那里,连呼吸都沉重无比。

      “长太郎。”清亮低柔的声色在凤长太郎身边响起。凤长太郎还在轻揉眼睛,动作像个乖巧的孩子。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千石清纯正把枕头放在几张床合成的通铺上。床边并得紧紧的,毫无缝隙的人造的安全感,弥漫在这间明显挤进太多人的公寓标准间里。

      “是不是太勉强了?”早些时候,从医院看护换班回来的东南两个人,看到其他伙伴们先行整理好的、U—17的全员和携带品全部集中的房间,不禁有些担心。

      他们看到千石清纯拖着行动有些滞涩的、并没有完全恢复好的身体,把他那个绣着太阳花的枕头,放在简易通铺的最里面。

      如果睡觉翻身,肯定避免不了刮蹭或撞在墙面上。

      “斋藤教练也是这样嘱咐的。”主动占了一席地铺的真田弦一郎,将众人行李中的饮用补剂之类的必需品,集中整理到一起,认真地点数盘算了一遍。

      “大家必须集中在一起。”他对大家说的话,还仿佛萦绕在耳边,“我相信大家都已经心中有数——我们并不是在‘游学’了。”

      凤长太郎脑海中回响着真田前辈严冷的声音,一时有些幻听,没太听清楚千石清纯在说什么。

      “……千石前辈?”凤长太郎怀中一软,被千石清纯塞了个小枕头,上面也绣着太阳花。

      “我觉得你很累。”千石清纯坐在他身边,轻拍他的肩膀,“这个枕头会给你一个好梦。”

      凤长太郎拍拍枕头,像是打量着什么软绵绵的小宠物一样,轻声笑道,“千石前辈还额外带了枕头来啊。”

      “我有点认床,所以到哪儿都习惯带着自己的枕头。”千石清纯笑道。他的坐姿微微蜷缩,以免抻到腹部的伤口。

      “还被亚久津吐槽了。”他的声音沙哑着放轻了些,尽量让绷紧的尾音听起来并不像忍耐着痛楚。

      “亚久津前辈……”凤长太郎四下看看。房间里摆着两三处这样的简易通铺,地上还铺着几个地铺。

      这种场面,甚至令凤长太郎回忆起了艰苦却饱含温馨情谊的网球集训。无论是和冰帝的伙伴们一起,还是和更多的朋友们、U—17的师长们……

      “迹部前辈,还有宍户前辈、大家……”凤长太郎放空着眼神。在他面前,那片本该是雪白坚硬的墙壁位置,正流动着奇异的凝固的清水。

      明明是月光和泉水般的清澈物质,却像静止的海浪般,隐约流动着珊瑚般的水色幻彩,真真实实地矗立在那里。

      “我是说,”千石清纯的声音在有点遥远的地方响起,“亚久津今晚在医院陪护斋藤教练。”

      凤长太郎突然惊醒,抱着枕头转身,往通铺最里面的方向前进,“等等,千石前辈!还是我睡在墙边吧。”

      “长太郎。”千石清纯有些郑重地呼唤他的名字,看向后辈清澈的眼睛,“你有点快崩溃了,要好好休息。”

      “……”凤长太郎的脑海里呼啸盘旋着怪异的影像,他在黑涡镇感受到了理智渐次瓦解是什么感觉。

      黑夜远方的台风警报鸣笛,还在尖锐地响着。

      “我……”凤长太郎小心地咬住措辞,向千石清纯敞开涌动着破碎情怀的心扉,“我不理解,千石前辈。”

      “就像U—17的教练们给我们开会时说的那样,‘我们是卷入了什么恐怖电影吗’?”千石清纯笑了笑,深绿色的眼睛弯成温暖的笑影,“别怕,长太郎。因为我们身边有……”

      截断千石清纯尾音的,是蓦然响起的幽柔流水般的潺潺声。

      听到这清冽波动幻音的众人,纷纷抬头看去。每个人的目光,都像骤然坠入活生生真实敞开的、通往理智彼岸的裂缝。

      那片珊瑚水般的幻光波动起来,从中走出一个人影。

      草薙明月的身形直接从月光中出现,流萤般的光点倏忽构成了他的真实躯体。

      就像在U—17、在众人身边的每个寻常日子中一样,草薙明月像是刚从弥漫着茉莉清香的公共盥洗室回来,或是在轻飘着悠扬乐声的走廊里暂留,和同伴们说几句晚间的闲谈笑语。

      他就这样穿过幻光,如同鬼怪传说中的幽灵一样,穿过了代替墙体的结界。

      而且是在众人的注视下。那些或朴实纯良、或清澈静谧的眼睛中,无论是含有只能以无声来表达的惊讶,还是欲言又止的千丝万缕的心声,总之——

      在那些眼睛中,映照出的还是草薙明月的身影,是真切地与他们共同奔走在洪流般的命运之路上的、月亮般的少年。

      感受到这种感情,草薙明月微微一笑,将手里的空杯放在一旁。

      他走了一圈,环视着有些拥挤的通铺,又看向地铺。真田正坐在地铺上,以剑道冥想的姿势,深深地冥思着什么。

      真田仍保持着这个坐姿,只是目光静静地停留在草薙明月身上。

      草薙明月与他对视,指了指地铺笑道,“这个格局,像我们在U—17的宿舍。”

      他环视众人一圈,向每双将此刻全部心灵都投映向自己的眼睛中,投去具有惊人力量的抚慰。

      少年轻耸肩膀,还是那样淡静的声色,“在床铺中间的过道上,摆一张我的折叠床。”

      真田放下正做着冥想手势的手指,与千石清纯遥遥对视一眼。

      千石清纯眼帘微垂,看向无物的空气彼方,出神地笑道,“真田特意提前为明月弄好了折叠床呢。”

      众人陷入温柔又掺杂着不可回避的、悲哀与惶然心情的沉默中。

      “……斋藤教练他明天回来。”真田还是直接说起硬朗的正经话题,这对他来说胜过一切细腻的情感宣泄,“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亚久津今晚陪伴他,是最安全的。腿部的悬吊式绷带明天就可以拆掉……”

      “真田。”千石清纯聚起瞳光,声音里含有最通透的、深深理解着伙伴心情的温暖轻笑。

      真田不再说话,只是看了大家一眼,最后将目光投向草薙明月。

      “所以……”凤长太郎的疲惫和惊惧,拧成一股酸涩的痛觉,一个劲儿反向拽着他的心跳,好像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一样。

      他实在无力体谅大家沉默的心情,不发出声音,他就会疯狂。

      “所以我们会变成那样吗?”凤长太郎跪在床面上,死命地抱紧千石清纯给他的小太阳花枕头,用尽全力地紧盯着草薙明月。

      “我是说,蜗牛……或者头发变成那样……”他有些错乱地呢喃着,“我们会被困在这座镇子上,然后……也变成……”

      甚至没有人短促有力地呼唤一声他的名字,将他从泥沼般的逻辑的溶解物中拽上来。

      他们都需要像窒息后剧烈喘气一样,让这些心声狂乱地涌出。

      草薙明月看向凤长太郎,蓦然点头轻笑,“我理解大家的心情。”

      他转身坐在通铺上,将皱上去的衬衫随手轻拉平整。

      “我想,真田前辈和我那次谈话的心意,已经转达给大家了。”草薙明月淡淡说道,“是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我希望,无论发生什么,最终大家都会没事。”

      “……明月。”东方雅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草薙明月侧过视线。当他的形象,在众人的脑海和记忆中,成为一轮永恒的柔月时,只有他自己知道,反过来如同寂静温柔的月光般照耀着自己的,是怎样一个人。

      东方雅美抿起嘴唇,喉结缓慢地上下轻滚了一下。

      他的眼神流向虚空,又缓缓抬起,向后指着波动的月光结界,“……我是说,源同学她……”

      “她伤得很重。”草薙明月回想起众人几乎魂飞离体般、惊恐又豁尽全力地抢救源千鹤。

      那时就有人撕扯着嗓子惊叫道,“这伤口,难道不是某种枪械武器……!”

      草薙明月知道,对正在发生的恐怖事实进行一分一毫的虚掩与柔化,都不如淡静真挚地直接剖开真相。

      他继续说道,“她需要持续在灵力结界里浸泡补养。不过她没有伤到元气,这一点不用担心。”

      当源千鹤被高浓度药水浸透的药棉塞住伤口,又层层包扎过后,众人正在尖啸划过台风警报的血色的暮夜下,围着她兵荒马乱地试图梳理出下一步行动时。

      草薙明月让月光提前升起,无暇也不必做隐形庇护的灵力,直接凝聚成肉眼可见的流水幻光,将公寓房间的侧墙消解,开辟出一个深水珍珠般的浮游空间。

      他们注视着草薙明月进入结界中,照顾安顿着源千鹤。而少女的身体上,弥漫环绕着活物般的樱色火焰。

      在月光的映照下,呆望的众人中最早出声的真田,他那严肃浑厚的声色,也仿佛浸泡在冰冷又纯澈的月光之水里,显得轻淡飘忽。

      “亚久津也是这么和我说的。”他轻声说道,“是明月救了他的母亲。因为他和源同学,具有‘那种力量’……”

      对大家来说,需要消化这个事实,打碎并重构他们对于无神世界的理解,其实也并不是最难的事情。

      最难的是……

      “试图用完全‘正常’的逻辑,强行理解黑涡镇发生的可怕的一切。”在南健太郎的脑海中,一直如同生锈铁片般刮擦的思想死结,在那一刻终于解开了。

      “我差点真的融入黑涡镇的人们,那种怪异的硬要正常生活下去的命运中了。”南健太郎望着草薙明月的眼神,就像此刻一样,含着透彻的、即使面对悚然的事物也不会立刻被打垮的光彩。

      从战战兢兢、超出思考的心境中解脱出来,不管面对什么,心里都痛快又清楚。

      这份情绪,正流淌在每个人的心里。冰冷透骨的恍悟过后,他们都发现,弥漫在窗外的是异常漆黑的夜色,以及黑暗深处尖啸不止的、怪物吼叫般的警笛声。

      “那么……”东方雅美又感到一股窒息的失声感觉,他紧紧地抿起嘴唇,吞下一口有些刺痛的气息,“就像真田说的,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他也立刻投入绝无铺垫的、直接说正经事的硬汉心境中,以此来死命抗拒心中蔓延的恐惧感。

      “真田,源同学在隧道那里受伤,如果在那里尝试徒步登山什么的,恐怕不安全……”东方雅美有些急切地说道,措辞冷峻利落。

      但凡有一丁点停下来思考的空隙,他和众人一样,又将陷入可怕的沉默。

      然而,草薙明月那总是给予东方雅美温暖宽慰的、晚风清泉般的性情,此刻含在蓦然吐露的话语中,形成更加利落的、冷冰冰的语调。

      “不,东方前辈。”他说道,“我们要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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