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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Part 180 多角 ...

  •   桐绘正在厨房里弄便当。她在尺寸很深的饭盒里装满了鱼肉饭团,又分出一点精神,听着旁边锅里正在油煎的香肠发出的滋滋声。

      她的家是一栋传统的日式民居,厨房都是小型吧台规格的,外面就是客厅。所谓饭厅则是在窗边摆一张圆桌圈出来的区域。

      那里的椅子少了一把,刚才被她的弟弟阳太搬到电视前打游戏用。小学六年级的阳太性格跳脱,有使不完的精力,想法一会儿一变,让桐绘很头痛。

      阳太刚毫不犹豫地破坏了桐绘收拾完的整洁摆设,把椅子顺序搞乱搬走。刚坐了几分钟,又觉得不舒服,此刻还是盘腿坐在地板上,一个劲儿地按着游戏手柄。

      “你这家伙……”对于这个调皮的弟弟,性情温柔的桐绘也免不了三天五天打一顿。

      阳太盯着电视屏幕上的游戏画面,前倾身体,眼角老是要看向姐姐这边,却最终没舍得移开视线,只是问道,“姐姐,你又要帮秀一哥哥弄便当啊?”

      这句含着纯真关怀的话语,倒是一下子把桐绘的火气平复了。她正心乱如麻地想着秀一,被这么一问,只好叹了口气,“是啊,不然他自己都不会好好吃饭。”

      “秀一哥哥还是没有去上学吗?”阳太咬住一片薯片,一边嚼一边含混地说道,“这样下去,他会变成和大家脱节的宅男的。”

      “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词!”桐绘有些怄笑了,瞪了弟弟一眼。听到锅里油花乱蹦的声音,她连忙放下正在揉的饭团,拿起长筷子去弄锅里的香肠。

      锅盖揭开,一股甜辣香气顿时弥漫出来。阳太也很爱吃这个,连忙按下闯关游戏的暂停键,跑跑跳跳靠近过来,扒在吧台上往姐姐那里张望。

      “我也要吃!”他只顾嘴馋。

      “小心烫。”桐绘往小碟子里夹了几个香肠,侧身递过去。

      “姐姐,妈妈还说,要不然什么时候叫秀一哥哥来家里吃饭吧。”阳太鼓起一侧腮帮,声音圆滚滚地嚼着好吃的。

      桐绘心里一暖。虽然秀一遭遇了父母接连离奇去世的惨剧,性情又变得很古怪,未来也没什么着落,但是眼看着这是女儿交往了好久的可靠的男生,自己的父母也没有嫌恶他。

      “不过……”桐绘把香肠排进便当盒里,又把秀一最爱吃的梅子饭团捏好放进去,轻推着手指弄好紧密排列的小饭团们。

      “他完全不肯出门啊。”她盖好便当盒,一面系好便当包袱皮,一面扫视着门口的衣架,目测自己要穿的衣服,“学校也不去。所以他空出来的座位,才暂时给了草薙君……”

      桐绘想起那个气势幽静的少年,他的形象仿佛是一滴冰水,滴入了她纷乱的思绪之海中。

      “他和千鹤……”她莫名其妙却很清晰地冒出这样的想法,“都是很特别的人。”

      她的目光随即一闪,看到了自己掉在挂钩下面的皱巴巴的防晒衫,伸手虚打了阳太的脑瓜一下。

      “你又把你的书包压在我的衣服上。”桐绘吐槽道,“衣服弄掉了,还不重新挂起来。”

      “又开始啰嗦了!”阳太忙着跑回电视前面,又抓起游戏手柄,“姐姐就是最唠叨了!”

      “你……”桐绘撇撇嘴,穿好衣服,拎起便当检查了一下,临出门时回头嘱咐,“不要一直打游戏,去做作业!”

      “我知道啦!”阳太的身影被挡在视线死角外,只传来有些不耐烦的大声回答。

      桐绘关上门,暗自低语道,“总是不听话。”

      黑涡镇的天气有点奇怪。虽说夏夜闷热也是常有的事,但是这种直接透入肌肤般的、又闷又悬浮着无数细小尘粒般的潮热天气,真是让人太不舒服了。

      所有的感官,无论是视线还是轻轻的呼吸,是走路时轻微摩擦的地面触感还是耳边瞬间的风声,都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爽快,让人的心情到处撞壁,难以发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没有出路,不管怎么做都无法打从心底里高兴起来的感觉……”桐绘默默想着。

      她往秀一家走。那栋房子曾经也充满欢声笑语,现在却只有阴沉的男孩一个人住。

      她远远望着前方参差错落的建筑物边角,秀一家远远坐落的位置上一片漆黑。

      “这样下去,迟早要生病的。”桐绘捋了一下长发,把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从叔叔去世时开始……”

      她突然喉咙发紧。想起秀一父亲那诡异的死亡过程,她还是难以接受,浑身发寒。

      “从他一直盯着蜗牛,尤其是那些漩涡形的壳子看个不停开始……”桐绘搓了搓臂膀,心里一阵发痒,却无法用任何方法缓解这种恶寒的痒意。

      她正有些分神,一阵风呼地从她身边急急擦过。

      “……咦?”桐绘吃了一惊,转头看去,一个穿连帽衫的紧紧扣上帽子的身影,正追赶什么一般,从她身边闷头快步走过。

      两人的肩膀用力撞了一下。桐绘差点踉跄着被推到一边,皱眉说道,“小心一点……”

      那人仿佛从疾步梦游中刚清醒过来,也捂着肩膀倒退两步。昏黄的路灯照下来,帽子的阴影中露出一张不想直视的满是恶毒表情的脸。

      “你没长眼睛……!”这样的充满戾气的言语,从那人口中脱口而出。

      两人都差点一擦就着瞬间发火,又在对视的时候都愣了一下。

      “……高山同学?”桐绘使用了并不是很亲近的敬语,惊讶地指着那人说道。

      “啊,五岛!”那人上前两步,把帽子往后一撩,没有完全放下来,松垮垮地垂在后脑上。

      桐绘想起早见荷子冷冷的评价,“那种毫无魅力的男生的情书,不要再交给我了。”

      这个隔壁班的高山,就是荷子所说的“毫无魅力”的人。

      桐绘的心中一瞬间掠过了,“这评价实在不能算错”的想法。她被自己这想法弄得瞬间心生歉意,连忙笑着轻轻摆手,自顾自地感到不好意思。

      “这么晚了,你……”桐绘刚说了半句,高山连忙四下乱看,根本没有什么目标似地只管到处看。

      他似乎想从幽暗的夜空、贴满残破纸质广告的老墙,以及映照出昏暗灯影的布满粗糙砖孔的老旧电灯杆上,就从这些根本不相干的各种东西上面,窥见什么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种神经质般的慌乱急躁,让桐绘小心翼翼地后退一些,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有些犹疑地看了对方一眼。

      “是啊,时间快到了……!”高山突然拍拍手,像是确认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我得赶快赴约了!”

      “……赴约?”桐绘眼看着高山转身就走,是沿着离开这条民居密布的街道的方向,那里只有花园式的造景公园,但是夜里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和荷子见面啊!”对于桐绘那句仅仅是出于本能关怀的疑问,高山浑身热血上涌,硬是把那声轻问听成了必须回答的、可以借此炫耀的某种对话。

      他回过头,在昏灯的照亮下,眼睛显得黑漆漆的,框在过度深凹的眼眶中。而他的笑容又太过不能抑制,露出的牙齿显得白森森的,让人有点害怕。

      “是与荷子相约哦!”高山又重复了一遍,连连挥手,不可拒绝地把自己这份炫耀的心情硬塞给桐绘。

      桐绘有点反应不过来,尴尬地抬手挥了挥,勉强算是回应。

      她手指微僵地停在半空时,高山已经急不可耐地跑远了,他全身的精神和力气,都在奔向他一心倾慕的目标。

      高山对荷子的单恋,桐绘是一向知道的,甚至高山都不是唯一的一个。那些曾被荷子撕碎揉团扔掉的情书,来自多少个不同的爱慕对象,连荷子自己也不清楚,更不感兴趣。

      “奇怪。”桐绘感到说不清的怪异,“他递的情书,明明又被荷子扔掉了。怎么这时候又要约会……?”

      桐绘的心里无法同时装下这么多疑虑。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轻敲着心口,转身试图迈步,又感觉腿脚太过沉重。

      除了秀一和刚才目睹的那火热奔向恋情的人,她实在无法抗拒荷子的形象也出现在心里,而这条魅影带给她几乎窒息的怪异感。

      “所以……”桐绘回想着这些天来荷子的变化。还是那么美丽,性格高傲自我,但是她的理智和逻辑似乎都不太正常,做起事来毛毛躁躁的,已经差不多无法相处了。

      尽管如此,和荷子关系不错的桐绘,无论是出于朋友的立场,还是看不下去她荒唐的表现,都忍不住要做点什么。

      就是出于这样看不下去荒唐事的心理,桐绘才在这天稍早时候,拉着荷子密谈的。

      “不管怎么样……”她严肃地对脸色不太好的荷子说道,“去乱敲人家游学团宿舍的门,这已经越界了,荷子。”

      “我是认真的!”就像敲门时当场被逮住制止的时候一样,荷子一点也不认为自己在不合适的休息时间,擅自去敲U—17少年们的临时公寓房门,一个劲儿地呼唤着“凤君、凤君——”这样的话,有什么不对。

      荷子剖白自己心情的时候,理直气壮地提高音量。搭配她美丽的脸庞,以及因为有点坏脾气,反而能吸引男生的特别性格,这种不讲理似的举动与气势,竟然变得有点可以理解。

      桐绘也感到,荷子的魅力变得很奇异,明明是无理取闹,却像散发着把人吸过去的内陷圆圈一样,听她大喊大叫,自己差点被说服了。

      当时,桐绘连忙使劲摇摇头,用力按住嗡嗡乱叫的太阳穴,才让自己的逻辑没有瓦解,没好气地说道,“你让那位学弟很困扰啊!你也曾被很多人乱塞情书,知道那种感觉很不好吧?你也为别人想一下……”

      “什么感觉?”荷子却只是歪歪头,冷冷又妩媚地笑出声,“我被人倾慕追求,那不是应该的吗?每个人都喜欢美丽的女孩子。”

      “……”桐绘的脸颊轻抽了一下,一时之间实在想不出该接什么话。

      “没错……”荷子自顾自地喃喃道,反复确定着心里逐渐迷狂的怪异想法,“从来都是别人喜欢我,但是这次,是我喜欢上了别人……凤君他真的夺走了我的心啊!”

      “这样的话,你真的要去看心理医生了!”桐绘当时气愤说出的这句话,成为当下她的感官与流动记忆中,最后一幕给人真实感觉的东西。

      然后,所有的东西——记忆的画面、此刻的出神,还有感官中模糊流动的夜色——都变得狂乱了起来。

      桐绘的理智,在抗拒着想起来那个画面,然而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想到——

      就在那场不愉快对话的末尾,风突然强烈起来,吹过两人当时站立的墙角,送来一阵纷乱的湿漉漉的落花。

      这些落花的碎影打着圆圈乱飞过去,掠过衣发纷飞的荷子的身体。

      在那个瞬间,荷子的额发凌乱地撩了起来。

      刚揉了一下眼睛的桐绘,毫无防备地抬起头,感官先于理智,已经生生地接收到了那个场景。

      荷子的额头上,有一个黑漆漆的、布满下凹螺旋线条的……

      “洞。”这个画面失控地出现在此刻桐绘的脑海里,她有些站不稳,蹲起来紧紧环着膝盖,口中喃喃的吐息湿润地打在膝头紧绷的薄薄肌肤上。

      荷子的额心,就是那个所谓“幸运疤痕”所在的位置,明明有一个漩涡状掏空的、深深的圆洞……

      “一定是……!”桐绘的心情压抑到极致,一下子喊出声音来,“是我搞错了……!”

      这声尖叫把她自己也惊醒过来。她突然反应过来,一只手上还拎着一个沉甸甸的东西。

      她侧垂视线,看着手里的便当盒。

      “秀一……”桐绘喃喃呼唤着伴侣的名字。她不会嗔怪与迁怒现在的他,因为他似乎不能给自己什么依靠与抚慰……

      她现在只想到他身边去。

      桐绘用尽力气站起来,环抱住便当盒,小心翼翼又坚强地往想去的地方走。

      她的背影拉长在青黄色的路灯下,直到失去人形轮廓,彻底远逝在夜色中。

      昏暗的灯光轻轻摇曳起来,映照出旁边沙沙微动的花树影子。

      一阵小雨点般的花瓣抖动飘落,高处的粗壮树枝发出一声富有弹力的上下猛摆的声音。

      源千鹤从树影间探出头来,坐在粗树枝上,一手撩挡着轻摇的花枝。

      她轻轻甩头,让沾在碎发上的花瓣掉落下去,眼神则一直注视着桐绘消失的方向。

      “我们找的那个东西——”她直接对着夜色说道,“是不是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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