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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Part 163 果实 ...

  •   毛利寿三郎面前有一扇门。

      高中生宿舍这边的公共更衣室是按照正常学校的规制建的,里面是排列整齐的单人更衣柜。透过半开的门,可以看到那些柜子一动不动、笔直静谧地立在那里。

      毛利寿三郎刚才推门进去,刚打开灯,还没来得及把中等亮度的环保灯光,调成正常照明的白炽灯状态,就突然被一种无法形容的海啸般的窒息感,迎面把他推了出去。

      他立刻倒退,离开那扇半开的门。透着些昏黄颜色的灯光,在门板投影和视线的夹角中,缓缓发出着昏暗的光影。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毛利寿三郎可以斜斜地看到靠窗位置的那排更衣柜,他自己的柜子就在接近末尾的位置。

      如果不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毛利寿三郎绝对不会产生疑神疑鬼的奇怪想法,竟然看着那个柜子,这样在心里默默想道,“那个位置背靠着窗子……”

      当从前每个日子里,是特训过后独自归来的深夜,或是暮色即将燃烧殆尽的、光与夜互相交换的傍晚时分,当他站在柜子前,愉快又毫无心结地整理外形时。

      那扇窗子就在视角看不到的阴影下,直直对着自己。

      窗边当真空无一物吗?是否有他从未感知过的目光,或是一掠而过的某种幻影,曾经——或者现在也是——就在那个窗边,等着他走过去呢?

      毛利寿三郎想起才艺大会那天。接近傍晚的时候,高中生们也高高兴兴地换上嘉年华盛装,去参加晚间派对和剧场演出。

      他尽量让自己的心被快乐和期待占满。“据说表演的是莎士比亚的剧目,场面应该会很华丽吧?”

      本来准备等他一同走出去的越知月光,被其他高中生同伴先一步呼唤到走廊上去,整理他们给国中生后辈们带的礼物箱子。

      “我马上来——!”毛利寿三郎挥挥手,忙忙地擦拭着更衣柜里的残渍。早些时候,他们训练完一起回到更衣室换掉运动衫时,他碰洒了没拧紧的芳香剂。

      那股浓烈的香气,现在已经消散了不少。但是当时没来得及清理芳香剂造成的液体痕迹,现在有点黏黏地结块了。

      但是,这并不是毛利寿三郎特意落后一步,独自留在更衣室里的原因。

      他微微后倾身子,向门口看去,越知月光已经暂时走开了。

      他将小半个头部小心翼翼地尽量探到更衣柜里,握着擦布,略微用力地隔着布面顶住有些结块的污渍,向旁边用力一擦,顺势收回手。

      擦布堆在一边,显出有些破破烂烂似的阴影。

      毛利寿三郎深吸一口气。他伸出手,打开了柜子尽头的小型隔板,那是放一些小型物品的内嵌储物空间。

      他把隔板往上一提,板子发出“刷——”的一声木质摩擦的声音,一下子缩了上去。

      毛利寿三郎本来还想做好一点心理准备,但是那小小的遮挡抽离得太快,他只顾眨了眨眼睛,就看到了那个东西。

      他打翻芳香剂时,那个东西就摆在它旁边。

      “我只顾和前辈们说话,直到柜子打开,我才把视线转过去。”毛利寿三郎当时想道,“冷不丁看到了,怎么会不吓一跳呢。”

      在柜门的遮挡下,毛利寿三郎乱七八糟收拾的动作,被大家合理地认为是在抓紧收拾倒下的香剂瓶。

      毛利寿三郎则想着,拿起那个东西时,那种浑圆冰凉的触感,真是无法形容。

      那也许是玻璃做的,是某种古怪甚至恶趣味的手工制品,用来恶作剧的吧?

      不管是当时拿起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更衣柜里的、像一颗形状完美的蛋状圆球似的未名物品,还是把它暂时放到储物空间里,现在犹豫着是否要伸手去碰——

      肌肤触碰到的触感也好,仅仅是用眼睛看过去,进行无实体的眼神接触也好。

      那个东西都给毛利寿三郎一种奇怪的感觉:诡异又很精巧,不想碰却又非常想仔仔细细地看看。

      他探过头,把那个底部略显方块形、可以稳稳当当地立在那里的蛋状球体,轻轻转了一圈。

      那里面似乎有某种液体,整体是黑红混合的颜色,黏稠地流动着。

      那种流动的感觉,不像流水那样清澈奔腾,也不像胶状物那样厚重凝滞,而是……

      毛利寿三郎想起那种魔法球之类的东西。那种球内充斥着流动幻光,或是粉碎飘雪般流动色彩的东西。

      “也不是……”他自顾自否定这个形容,越是想要给这个东西一个准确的描述,心里就只是在乱七八糟地博弈筛选着,搞得心情突然就暴躁起来。

      那个球里的东西,像某种菌丝一样——轻轻活动,网状延展,表现为液体反光般的黏稠流动的微光,整体融化在黑红色的浓烈色彩中,就这样填充着这个圆球的内部。

      毛利寿三郎转动那个圆球的手指停了片刻。他似乎快要看到它的正面,一片阴影的边角正黑乎乎地沿着球体线条伸展过来。

      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吗?是不是像那种手工水晶球之类的东西一样,里面放个小娃娃什么的……?

      他这么想着,下定决心将圆球完全转了过来。

      圆球的材质像是玻璃,又像某种生物的蛋一样,有着奇怪的体温感,甚至还有些幻觉般的肌肉轻轻弹跳的触感。

      毛利寿三郎感受到指腹上有这样的触动,连忙收回手,然而圆球已经被转了过来。

      他看着圆球里的东西。

      将那些黑红色的蛛网般柔软延伸浮动的光影,形容为“菌丝”,是合理的。

      因为在毛利寿三郎眼前,球内显现的那个小小的头颅,被缠绕在这些光影中央,四周流动着黏稠的黑红水色,就是这个场景——

      完全就是某种中央结出果实、四面伸展出捕食性藤状触手的——所谓的噬肉菌类生物。

      “那个是……”毛利寿三郎怎么也看不清,那个被捧在条状水影中央的头颅般的小东西,到底是什么。

      弥漫在他胸腔中的暴躁又窒息的感觉,突然往咽喉涌上去。

      “这到底……”一向脾气温和阳光,几乎从不生气的毛利寿三郎,被这无声也不动的东西,一下子惹火了。

      “是什么东西啊!”他一把握住那个蛋状东西,直接往眼前一送。

      那个被捧在菌丝状水影中间的东西,它的全貌展现在毛利寿三郎面前。

      无数细小的黑红色的波纹,像那种惊悚科幻电影中,插在拥有活人般自主意识的机器人身上的、无数的导体管子一样,就插在这颗小小的头颅上,向外延伸,没入涌动的诡异水光中。

      毛利寿三郎一时陷入矛盾的黑洞。无论是沉默还是尖叫,握紧这个蛋状圆球还是把它狠狠地摔出去,他都做不到。

      他只是看着球里的东西。

      那是一颗小猫的脑袋。眼睛完全惨白,没有瞳孔。明明是猫,却像人类一样,嘴角往上抿起,静静地微笑着。

      但是那小猫脸庞两侧的花纹,在这种诡异水影的笼罩下,竟然还是那么清晰。

      那是毛利寿三郎养的宠物小猫。

      “这是谁……”他喃喃道,“做的恶作剧吗?”

      这种完全没有手工雕琢的痕迹、整个球面就像生物的蛋一样,完全平滑无缝,根本就是正在孕育某种生命的、那种活生生的卵,这种东西……

      “寿三郎——!”同伴们的声音突然传来。清冽快活的声色,毫无芥蒂的呼唤,在这种时候响起来,却完全激发起毛利寿三郎心中相反的情绪。

      他根本想不到,自己的心里也会爆发出那种恶毒的、像是有另一种灵魂侵入自己身体,才能发出来的怒吼,“吵死了——!”

      他差点把这句话脱口而出,是突然反应过来的理智,和急速蔓延到全身的战栗感,让他这句话打碎了吞回去的。

      毛利寿三郎浑身一颤,伸手本能地捂住嘴,手掌一松,混乱的神经反应让他无法合拢手指。

      那个光滑冰凉的圆球,从他手里脱手掉落。

      “我们要出发了!”仍是那样快活友爱的声音,传入了毛利寿三郎轰鸣着的脑海。

      他连忙低头看去,胡乱眨动眼睛。

      “啪——”那个圆球落在接近角落的更衣柜脚下,应声破碎。

      就像摔碎的鸡蛋一样,外壳支离破碎,内液肮脏流动。

      那些流出来的液体,黑色的像是某种腐坏的碎肉,红色则完全就是鲜血。

      而那些菌丝般的水影,则是一条条纤细的藤丝状的东西。既像植物的捕食网,又像动物的肉做的破碎筋膜。

      那颗小猫的头颅,摔成大小不一、鲜红粉碎的一滩,被围绕在乱七八糟的碎壳和液体中。

      毛利寿三郎眼神微微下移,身体其他部分完全没有动作,只有眼球缓缓地向下看。

      他喃喃道,“不要让我发现是谁做的恶作剧……这太过分了!”

      竟然能做出那种程度的、完美球状的手工蛋,用来开这种残忍的视觉玩笑……

      他必须全力承认这一点,让遭受奇怪恶作剧的愤怒充满他的心。

      而不要去质疑,不要去思考那个东西——那个粉碎的、鲜血般的红色液体流满一地的蛋——去问它“究竟是什么”。

      毛利寿三郎在心里发着抖告诉自己,“我不想知道。”

      他能集中起来的最大限度的理智,就是赶快把那堆东西扫进垃圾桶,将黑色垃圾袋的口子系得死紧,一把拎了出来。

      越知月光正走回来接他,看他在莫名其妙的时间收拾垃圾出来,脸色也很不好的样子。

      “那小子,”越知月光的心里才这样想道,“一走出更衣室就很奇怪的样子。”

      这些记忆在毛利寿三郎脑袋里翻江倒海地乱闪,他差点分不清自己究竟站在哪个时间点上。是刚发现那个蛋状东西时的惊讶,还是不小心打破后的诡异冲击,或者是……

      走廊上的电子钟发出“嘀嘀——”的报时声。

      毛利寿三郎猛然惊醒。他的视界先是分割成许多片虚影,这些虚影又像掉进某片向下旋转的漩涡般,朝他的视线中央凝聚过去。

      他看到,眼前那扇更衣室的门,仍然是半开着。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那种情景后——毛利寿三郎的小猫像摔碎的西瓜一样的尸体——毛利寿三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真的是这样。”

      他想起自己打破的那颗奇怪的蛋。当包裹在蛋球内部的小猫头颅,随之一同摔碎时,毛利寿三郎心里就突然产生了可怕的联想。

      “我的小猫,我是说真实存在的它……”毛利寿三郎当时僵硬朝下看去的眼球中,掠过这样的神思,“也会变成这样。”

      那不是什么恶作剧。无论毛利寿三郎多么拼命地想要这样认为,都无法扭转这个想法。

      就算是冰山般的越知月光,被那种场景直接刺入视线,也不可能不流露任何情绪。

      强烈的反胃过后,越知月光一时头晕目眩,没法从床上起来。

      “帮我看看寿三郎。”他有气无力地叮嘱伙伴们。

      在大家想要去安慰毛利寿三郎,并悄悄商量着尽量温和的说辞时,毛利寿三郎已经站在更衣室外的走廊上,被按在不愉快的记忆深海里,不断下沉。

      他被电子钟报时的声音拉回来时,就像猛然从溺水的波涛中冲出来一样,只能用磨砂纸般的尖锐的喘气声,来证明自己还在呼吸。

      他连续发出几声尖锐的深呼吸,连连拍打胸口,侧过身一手撑在墙上。

      毛利寿三郎侧过眼神,看着半开的门。

      无论是推门进去,还是赶快逃离,他都做不到。

      “你也这么觉得对吧!”他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大家在尽全力生活的认真情绪之外,偶尔被诡异的不安感抓住心尖时,所流露出的窃窃私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呢。灵异传闻什么的,当然是哄小孩的东西。但是……”

      毛利寿三郎还是想要再看一看这个熟悉的更衣室。

      如果这熟悉的场景,就在他眼前瓦解的话……

      他的身体和手臂仿佛分裂开,手臂尽量向前伸,去触碰门板。身体则极力忍受着想要逃离的痛苦的冲动,即使这样,身子也快后倾到马上就要栽倒的地步了。

      毛利寿三郎推开门,伸手将开关按了几次,没有使用一丁点清醒的理智,单纯是胡乱快按,近乎暴躁地终于把正常亮度的白炽灯打开。

      他走向自己的更衣柜。那扇很轻的柜门打开的时候,毛利寿三郎觉得自己正在打开什么禁忌的大门。

      莫名其妙的担忧,和近乎预言心理的驱动,让他怀抱着“更衣室里还会有什么东西吧”这样的噩梦梦游般的迷离想法,站在了这里。

      毛利寿三郎缓缓打开柜子,往里看去。

      柜子里,有一颗形状完美、内里涌动着黏稠水纹的蛋状圆球。

      球里是毛利寿三郎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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