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通灵师就不能来U—17了？》寻找蝴蝶

152、Part 152 恋人

　　亚久津优纪遇到了一个爱慕她的人。

　　她抬起眼睛。和她那暴躁又充满安全感的、强健的儿子不同，她的瞳孔是水一般的轻绿色，也许是她隐秘的混血血统，在眼睛的颜色上增添一分娇媚与神秘。

　　亚久津仁则是黄玉色的瞳孔，那猎鹰般冷厉的颜色与目光，像极了他的……

　　优纪轻轻悚抖了一下，如同遭遇一场从天而降、无声无形的寒雪。

　　她的视线先是模糊，然后像许多泛着粉碎虹彩的湿润气泡一样，从分辨不清的各个虚无的方向上，幽幽地凝聚起来，结合成轻微荡漾的视界。

　　当这荡漾的轻闪停止时，优纪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的情景。

　　她站在寂静的画廊中。安排成长廊状的艺术展览区内，墙壁上的画作似乎在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也许是灯光的角度，也许是视线还残留有梦境般的虚化，长廊从无限拉伸的两端开始，包括优纪身后的、眼睛无法第一时间看到的地方——

　　弥漫出漆黑的阴影，以她为中心，悄悄地、浓浓地包围过来。

　　优纪自己的影子，即使已经拉长成有些尖细失真的形态，也还是能透露出美好的体态。

　　她站在一幅画前。那是一幅巨型画作，一种表现为阴影的生于无名幽暗之处的“目光”，就是这种冷冷又缠绵的视线感，正从这幅巨画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向她。

　　这幅画没有名字，上面是一团斜向涌起的海浪般的奇怪黑影。

　　黑影上密密麻麻画着长条褶皱般的线条，这些线条全都向斜斜拉起的影子的最高点涌去。

　　黑影到达高处，渐渐体现出人形般的轮廓，臃肿、庞大，含着一种随时弥漫开来并吞没一切的，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优纪缓缓抬起眼球，看向那黑影的全貌。

　　仿佛有一团昏冷的追光灯，孤独地照在她身上。

　　不，那不是追光灯……

　　是视线。

　　在这视线之外，所有的黑影，包括那幅画上静静盯过来的视线感般的大团黑色，以及优纪自己的、无法摆脱的身影——

　　都在向着优纪看过来。

　　她看着画上的黑影。

　　无数斜向的褶皱，汇聚成衣褶般的形状。像直接将黑夜本身披裹在身上，画上的黑影显出了这样的形象。

　　影子的顶端，显现出一张脸。

　　从脖子开始，全身都围裹在黑影底下——或者说，没有什么“衣服”，那黑影就是本体。

　　那张脸由淡淡的、注视暗光而产生的眼球波纹，由这幻觉的纹路组成。

　　树旋般深刻的褶皱，组成了那张微笑的脸。

　　是一张男人的脸。稀疏的头发，青蛙般充满极度认真的凝视目光的、带笑的眼睛。几乎没有眼皮，下眼睑也被凸出的眼球压成薄薄的褶皱。

　　脸上的每一条皱纹，像是完全干瘪跑气的气球表皮一样，团成一个头的形状。

　　褶皱中间鼓凸起的嘴，在微笑的时候，如同深深下陷的、吞噬的陷阱。

　　优纪睁大眼睛。

　　“夫人，”画上的男人伸展出来，像从深深的壳子中伸出来的、黑色的蜗牛，“做我的恋人好吗？”

　　优纪后退两步。如同久久失去拥抱与爱抚，而被孤单的灰尘层层压垮，最终倒向一旁的美丽的洋娃娃一般。

　　她的容貌称得起洋娃娃般的美好形容，她那踉跄仓惶的逃离的身姿，则比被压垮的娃娃更加失去控制。

　　在她的面前，没有任何真实存在的东西，没有一丁点方向感和光芒。

　　她只能沿着画廊那延伸往不知名的下凹的地狱一般的、长长的廊道，跌跌撞撞地逃跑。

　　到处都是影子。幻觉般的灯光下，也在不断映照凝聚出新的影子。

　　当来自幽冥的冷灯，映照出拉扯状的黑影时，上端膨胀巨大，下端则细细地弥漫出无穷的黑影，就是那人形的巨大影子——

　　这影子正追逐着优纪。

　　青蛙般的双眼，静静展露的痴痴笑容。树皮般的褶皱组成的脸从俯视的角度压迫下来，这张脸又融化进没有尽头的影之海中。

　　优纪回过头。她气喘吁吁，心脏快要撞破心口。

　　但她也许根本不曾移动。没有方向感，没有任何一丝真实的触感和信念。

　　她还是在黑影的汪洋中。

　　优纪停下来。眼珠缓缓下移，她看到自己的影子拉伸开来，凝聚竖起，从魔鬼的蜗壳中，探出那张脸。

　　凭借这条生于优纪自己的、无法摆脱的影子，男人与她紧紧相连在一起，难分难舍，永远如影随形。

　　“请做我的恋人，亲爱的夫人。”男人的声音，无法以任何声波的质感勾勒。那是直接响在优纪灵魂中的声音。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就像旋转乱窜的小虫，卡在了她柔嫩的耳蜗中一样，那可怕的嗡嗡蹭动咬噬的刮擦声——

　　那就是男人不断发出的耳语。

　　轻轻地呼气，亲密地表白。

　　优纪的视线开始溶解，她的心不再咚咚地敲打胸骨，而是落回了一片寂静的冷水中。

　　她抓不到一丁点真实的东西，哪怕是虚无游离的、转眼背弃的爱语。

　　“……阿仁。”优纪眼看着那个黑影——那个生于影子的魔性的男人，向她张开吞没一切的拥抱。

　　那拥抱的动作，甚至是轻柔的、痴情的，然而那青蛙般的痴痴凝视的眼睛，还有那树旋般皱起的笑容……

　　也就此将她吞入。

　　优纪咬住自己的手指。她将双手死死捂在嘴唇上，让被压迫的双颊，也皱起了仿佛被那影男同化的痕迹。

　　黑暗中，一条纤细闪电般的幻光，稍纵即逝地掠过。

　　“咔哒。”

　　干脆的金属旋钮磕碰的声音，像是在每个人的心头拧了一下。

　　病理催眠所使用的波长测试机被关闭。

　　医生所记录的深度催眠下发出的梦呓片段，经由分析和重组，将支离破碎的语句，大致拼凑起来。

　　“某种精神妄想。”医生说道，“由异常执着的黑暗恐惧症催发的……”

　　这些词汇刺入亚久津仁耳朵时，他已经在心理治疗室的门外，守候了很久。

　　那冰雕般的、太空方舱规格的医疗室，在他眼中永远闪烁着蓝色的冷光。

　　当听说必须刺激优纪完全发病，才能确认到底是什么精神症状时，亚久津仁只是看了一眼转达这些话语的河村隆。

　　河村隆清楚他的脾气。他还没有紧张地试图解释这种方法的必要性，亚久津仁就淡淡地开口。

　　“她是我妈妈，”亚久津仁说道，“不是精神病患者。”

　　“但是，亚久津君……”安排这场催眠治疗的斋藤教练，他当时没有说完的半句话里，似乎包含了许多人的共识。

　　包括亚久津仁身边的少年伙伴，甚至——

　　亚久津仁自己心里也明白。

　　就在此刻，当病理分析结果出来，亚久津仁看着报告上红色标记的“严重精神妄想”、“已经影响到正常生理运转”的结论时。

　　也许是他忘记时间流逝，而陪同他等待、又默契地远远散开，不靠近去打扰他的伙伴们，都看向这边。

　　真田支起斜靠在墙上的肩膀，河村隆正坐在长椅上，缓缓直起后背。

　　山吹的众人站在一起，默契地没有发出声音。

　　黏稠的沉默中，医疗室指示灯发出的低频率的“嘀、嘀——”的单调电子音，幻梦般地规律响起。

　　那种单调而永无休止的、不包含也不考虑任何感情的声音，尽管很轻很小，也还是让众人听得快要汗毛掀起，悲躁的情绪冲出胸膛。

　　亚久津仁只是看着病理报告，黄玉色的瞳孔却融化流入了意识的汪洋中。

　　在那真幻交界破裂的某一个瞬间，他仿佛感受到了母亲的梦境。

　　无穷的黑影、追逐的视线，还有那窒息的、没有一丝缝隙与出口的痴恋的拥抱……

　　亚久津仁听到，优纪在叫他的名字。

　　当多年以前，不被祝福而出生的婴孩，在年轻母亲的怀中，被温柔地起名时。

　　那时，优纪轻唤着亚久津仁的名字，她会设想到荒唐的未来吗？

　　亚久津仁稍微拉远目光与纸质报告之间的距离，目光聚向眼角，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

　　沉默的气氛不可能永远僵持下去，就像现在站出来，成为那一个必须打破僵局、说出事实之人的斋藤，他用那温柔低缓的声色所说出的话语那样。

　　“亚久津君，”斋藤将那时未曾说完的半句话，连同大家心里那惊悚的共识，一起说出来，“我们要面对现实。”

　　他顿了顿，看向那个矫健的少年。

　　脾气暴烈的亚久津仁，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白玉做的雕像。

　　斋藤微微压了压下巴，凝聚目光，深深看过去，“你要面对现实。”

　　被替换掉的主语，像是从心脏上剥落下一块徒劳掩饰伤疤的、脆弱血红的痂片。

　　亚久津仁的心跳剧烈地撞了一下。

　　他向侧后方抬起视线。如果不是真的看到，是无法想象一个不到十六岁的少年眼中，竟会出现那样的眼神。

　　像拼命燃烧，却无法抵挡熄灭结局的烈焰。

　　亚久津仁就这样看了斋藤一眼。

　　当他全身的任何一点细小的肌肉都没有动作，只有睫影和眼帘，缓缓地下垂，从而将目光流入无尽的虚无中时。

　　正试图走近他的河村隆，触电般停下脚步，呼吸停了半秒。

　　那种魂灵析出体外、像僵硬的洋娃娃般迷茫垂眼的慢动作……

　　亚久津仁和他的妈妈，简直一模一样。

　　斋藤左右看了看陪伴的少年们。只有真田轻轻摇了摇头，其他人没给出半分回应。

　　连亚久津仁也给不出回应，其他人又怎能替他摆布最亲爱之人的结局？

　　一个活生生的人，竟能被轻易地推入黑暗里。

　　也许下一个，就是你或者他，或者我自己。

　　亚久津仁的声音，那烟嗓般冷酷又磁性的声色，将众人从逻辑崩坏的现实打击中，暂时打捞出来。

　　他干脆又冷淡地说，“我不能面对。”

　　斋藤微微绷紧脖子，做了个无法再扩大一丁点的轻仰的动作。

　　“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亚久津仁说道，“我面对不了。”

　　积极坚强地处理现实，将他的母亲送进精神病院。所谓“面对现实”，指的是这个对吧。

　　亚久津仁绕开一切迷茫与抗拒，也不屑于保持坚毅和理智。

　　他伸出手，像抛弃枯萎的花一样，将病理报告哗啦一声，扔到空气中。

　　雪片般的白光，投下纷乱的影子。

　　“我会失去一切。”亚久津仁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