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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Part 149 真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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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田弦一郎试着翻身。后背肌肉传来难以忍受的酸痛，像是刚在腐蚀性的冷水里浸泡过一样。
他轻轻“嘶——”了一声，抬起手背虚覆在眉眼上。
手背接触到新换的覆眼药纱，网孔细小绵密的布面触感，虚虚印在肌肤上。
真田觉得自己被包裹在额外剥离出来的、漂浮在尘世汪洋上的孤单茧球里。
他从没有睡过那么深沉的一觉。没有梦境的纷扰，没有生物钟的警觉。
“真是个过分认真的男孩。”真田隐约记得自己躺在休息病房里的原因，医生的只言片语，从含着消毒水的室外空气中缥缈地传来。
“他真是把一切都献给了网球。不过，运动终究要有限度。这次的过劳昏厥，也许可以作为一次宝贵的教训……”
真田微微皱眉。这些细碎的声音，柔柔吹气，在他的耳蜗里轻轻盘旋。
当想要认真捕捉那些字眼时，脑海就会蒙上一层若有似无的雾气。
真田朝虚空摊开手，直起上身，向后轻挪着，一面侧头去看背后垫高的枕头角度。
他靠在枕头上，向后仰头，无意识地呼出一声叹息。
就在捕捉那些声音时——医生的所谓诊断、充满包容与关怀的言语碎片，真田始终被缠绕在心头的某种异常感觉困扰着。
他开始质疑真与幻的分界。
“医生确实那么诊断了吗？”真田想道，“我真的是因为过度运动而累倒，才躺在这里的？”
他按住一侧的太阳穴，轻微的水母状的金星，在他眼球放空时，出现在寂静的视界里。
“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真田喃喃道。他觉得哪里都不舒服，身心都像是被关进了笼子里。
在他的脑海里，有一团不清不楚、怎么也想不透的模糊记忆。他无法将这种被雾气笼罩的窒息般的迷茫感驱散，然而……
“我知道……”真田微微垂下眼帘。暮色快要燃烧殆尽，只开着低度环保灯的病房里，重紫色的斜晖渐渐变成黑影。
真田盯着那些黑影，仿佛能亲眼看到它们慢慢移动膨胀，向他全身静静地吞过来。
竟然有一些灵异的形容，出现在他心里。
“我看到过什么。”真田把双手虚虚交握，放在身前，手掌在被子上压出一团褶皱。
以看待某种活物的奇怪视角，去形容那些再平常不过的日暮余晖……
如果不是确切地感受到这样的想法，就浮现在自己脑海中，连真田自己也快不认识自己了。按他的性格，是压根不会琢磨这种奇怪的东西的。
所以……
“真与幻……”真田坐在寂静的浓暮下，让思绪纷飞出去，飞向晦暗的余晖里。
他再次在心中喃喃，“我想不明白，脑袋里的那团迷雾是什么。但我确定……”
眼下所经历的所谓现实，一定有哪里不对。
比如，真田总是觉得，他的脑海里有某个人的身影。就在真与幻的模糊交界处，就在那也许是梦境、但总是给予他悚然的真实回味的黑影中……
环保灯被轻轻调高一档。尽管亮了许多，但因为光线的柔和性质，并不使人感到惊吓和刺眼。
真田只是微微眯了眯眼睛，像是从幽深的梦中忽然清醒。
他本能地抬起手，做了个轻轻挡眼的示意。
“抱歉，真田前辈。”草薙明月一手握着门把手，身子还在门外，淡淡颔首，“我敲门了，你应该是没有听见。”
“……草薙君？”真田看过去。他舒展了一下身体，顺手揉了揉脖子。
他的掌心接触到侧颈朝后的地方，那块肌肤上的伤痕。
在药纱的覆盖下，那应该是某种尖锐划伤的痕迹，幻觉似地疼了一下。
“因为真田前辈需要静静休息几天，所以我代表大家来看看。这样不会人数太多，反而乱糟糟的。”草薙明月走进病房。关门的轻声转瞬即逝。
听到那声咔哒轻响，真田停下了触碰到伤痕的手掌，虚悬在肩颈上，静静地看着草薙明月。
草薙明月走到床边。他双手自然地插在裤袋里，虎口微垂，手指完全不用力地虚卡在口袋边缘。
少年看着床边小桌上的小型多肉盆栽。清新可爱的胖乎乎的植物，被保护在一只手就能握住的小号陶瓷花盆里。
花盆上插着一面手工做的小旗子，上面用彩色马克笔写着漂亮的字迹。
“是幸村前辈送的。”草薙明月笑道。
“是的。”真田被少年那种幽柔淡静的气势，轻拉着坠入一片最平凡的尘世之海中。
他清了清嗓子，尾音带上了伸懒腰的微微绷紧的感觉，“幸村白天的时候来看过我了。”
“有幸村前辈的鼓励，我想真田前辈很快就会恢复的。”草薙明月说道。
真田尽全力伸了个懒腰，心跳些许加速，胸骨发出小劲儿的咚咚感觉。
他注视着虚空，似乎在认真等待心跳慢慢落回平静的频率。
他没有马上回答后辈的话。奇怪的冷场，弥漫在他与草薙明月之间。
尽管有很多东西不清不楚，让最讨厌带着疑惑和不干脆的心情，硬是去面对生活的真田，此刻仍是想不明白。
但他看到草薙明月之后，却在心里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我的脑海里……有他的片段。”
草薙明月把带来的营养冲剂放在桌子上，还有一些北海道特产的牛奶面包。
少年也一时沉默。面包包装上的小奶牛图案，让他想起了源千鹤。
草薙明月也送过她一些牛奶面包。源千鹤娇俏含笑的声音，似乎就在他身边响起，“我想这才是真正的都市传说吧——据说高天神社的祭拜品里，真的有这种面包呢。”
“对啊。”草薙明月想着，“这是我爸爸最爱吃的东西。在他的灵前……”
真田的声音，轻轻穿插进草薙明月短暂的回忆里，“草薙君。”
他侧过头。那双漆黑的眼睛，当真田呼唤着他的名字，而冷不丁一眼看进去时，就感到了转瞬的掉进黑色深海般的眩晕。
真田曾经认为，这就是这位后辈的独特魅力。
但是……
真田看着草薙明月的眼睛，抬起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有一段分不清是梦还是真实的回忆。”
他直截了当的措辞，反而符合草薙明月一直以来对他的了解。
“我觉得我不是因为什么运动过度，而来到这里的。”真田说道。即使音量不高，他那严厉磁性的声色，也足够进入一个人的内心深处。
“黑紫色的……头发或是触角什么的。”他拼凑着记忆迷雾中的影像，从那些能把人逼疯的、太过黏腻的窒息般的疑惑感中，将按理说根本不存在于他思想世界中的词语，尽全力组织起来。
草薙明月静静倾听。
“人形……活着的人像。”真田在诉说这些幻影碎片时，草薙明月敏锐地捕捉到怪异的线索。
他看着真田极度认真地组织着语言。
“逻辑。”草薙明月心想，“真田前辈尽全力想要描述脑中的记忆残片，但连接词语的逻辑，几乎是断裂的。”
这当然可以归结为，真田那毫无超自然力量的心灵中，充满着对亦真亦幻的所谓记忆的不解，要想将那团超出他认知的鬼东西叙述清楚，当然会断断续续、近乎梦话。
“……不。”草薙明月也想就这样简单地给出答案，但深深拨动着他心弦的灵能感应，催促他必须面对现实。
“失控。”他深吸一口气，“真田前辈散发的这段记忆感应中……有别的什么东西，留下的迷雾。”
这未名的迷雾，在微妙地瓦解一个人的逻辑与思想。
那究竟是什么？
“草薙君。”真田拍拍草薙明月的手臂，尚未收回的手掌，虚空地做着一个握住少年胳膊的手势，“还有你。”
“……真田前辈？”草薙明月反而是稍晚一步回过神来的那个。
“我记得你……”真田深深看着这名他异常亲近欣赏的后辈，真切地、活生生地存在于他真实生命中的少年。
他不得不吐露出可能毁灭这种感情的语句，“是你让那些黑紫色的东西……让它们解体消散的。”
这是真田能组织出的，最小限度悖逆自己理智的词句。
草薙明月没有回答。
真田也没有向他询问什么。他必须倾吐出使他窒息的梦影，但并不借此狂躁又疑惑地追问什么。
尽管会坠入草薙明月漆黑无尽的瞳海里，真田也还是毫不闪躲地、深深地往少年眼睛中望了一眼。
他轻拍了两下草薙明月的胳膊，这动作竟然含着安慰的意思，并默契地传达着“你可以沉默不语”的心意。
硬汉般的表达抚慰的方式，即使面对的是超越理智的怪异局面……
“真田前辈……”草薙明月突然想道，“还是老样子。”
他必须确定这一点。弥漫在他心里的失控感，借由真田这样坚毅又亲近的人，其形象与心灵还没有改变，仍是他凭借理智与感情，所深深认识的那个真田弦一郎……
借由这一点，那种失控感还能减轻一些。
“我还能撑住。”草薙明月就可以这样告诉自己。
虽然他那超越尘世的静毅，目前还可以撑得住，但他必须承认——
“糟透了。”他心中苦笑，“真田前辈毫无灵能。他能逃脱通灵师的深眠结界，对纯粹的灵能场中的幻景，保留有准确的记忆。那就说明……”
百发百中的除魔法则，消灭魔物的同时，保护那些会被侵蚀精神的普通人，就是这样的法则……
竟然失败了。
草薙明月缓缓抬起眼睛，看向透入窗户的夜色。
巨幕般的黑夜，已经朝他笼罩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