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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Part 148 色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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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薙明月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一向思维清晰。无论思考多么复杂或者掺杂悲情的问题时，都能够跟随冰冷理智的指引，让一切真相袒露在月光下。
但是此刻……
他走过现世与幽冥的界限，周围涌动着来自鬼神之所的无穷魔影。黑紫色的水藻般的阴影，柔软扭曲地波动着。
像不停招摇着、试图变成邀请或拥抱的枯长的手，像未名生物那浓厚湿透的头发。
就是此刻，草薙明月身处在魔物灵能滚滚散发的暗夜中，在这块被分割成漂浮于现世之外的、两端无限延长没入黑暗的走廊里。
他叩问着自己的心门，将那缕不祥的怪异感觉抽出心尖，仔仔细细地看着。
这种感觉叫做失控。
草薙明月抬起手。秀健有力的手指自然下垂，微微错落成花枝般的形状。掌心向下，仿佛虚空握着一把枯萎的暗红色的花瓣。
在这个手势的引动下，黑紫色的魔力漩涡般倒转过来，缓慢浓重地扭结在一起，形成巨型蜗牛般的混乱光圈。
草薙明月的灵能场像寂静冰冷的月光，流水状无声涌动出去，顶住这些浓烈窒息的魔气，不断反噬前进，将整个漂浮的走廊幻境，全部染上水色的幻光。
在这过程中，能够精妙操控灵能、身为最强的通灵师，草薙明月的心门还在被幽深心海里的低语，轻轻地叩响。
“失控。”他还是想着这个词汇，“这些东西——尘世的一切，在隐约地瓦解。”
他的灵能顺着幽幽抬起、指向那个附身于石膏人形的魔物的手指，如水如月般涌出时，真田弦一郎和切原赤也，他们两个正被裹挟在近在咫尺的魔力侵蚀下。
一股强烈的意志力，以及属于现世凡人的、充满希望与热烈的心灵力量，融化为纯粹的灵能感应，拨动着草薙明月的心弦。
对恐怖未名的幽冥毫无所知，尽自己全力体验和热爱现世的一切……
身为这样的人，那两个少年已经做到了勇毅的极限，以毫无灵力的身体，对抗那个纯粹的魔物。
这种心灵的力量涌入草薙明月心头的瞬间，他感到一种滚烫的、让人要么流泪要么颤抖着呼出一声感叹的触动。
这就是通灵师所守护的东西。
然而……
草薙明月反而是被这种滚热的感动，更加激发起心中那诡谲冰凉的失控预感的。
他挪动脚步，直直朝着两个尽力奔逃的少年走去。
一声从尘世流入幽冥的淡淡风声，发出叹息似的“呼——”的一声断响，转瞬飞散。
那是草薙明月的身影，穿过那两个具有滚热温度的少年时，瞬间虚化为水色的月影，而沿着身体轮廓，散发出去的缥缈风丝。
眨眼间，草薙明月穿行到他们身后。他没有半分停顿，像踩在永远流动、产生一切又淹没一切的水面上，直接走向那个附身魔物。
石膏人形关节扭曲、头颅几乎从脖子上断落，就这样挥动着可怖的支离破碎的形态，朝草薙明月走来。
黑紫色的魔力漩涡，在触碰灵能月光的瞬间，就像两种颜色相反的腐蚀性的软体动物互相咬住一样，剧烈地缠吸到一起。
草薙明月的灵能视界急剧波动起来，一场骤雨将周围的气场打乱成沸腾乱跳的水珠。
他缓缓翻转手背。幽美的结印手势，引动吞噬水母般的月光，软腻纠缠着吞掉黑色的魔气。
月光扭动着、蠕展着，不断扩散、不断前行。
草薙明月自下向上抬起眼帘，透过窄细的眼帘落下的一线阴影，他的目光冷冽残酷地透露出去。
就在紧贴着他鼻尖的地方，他看到了那张脸。
从那幅无名化作上析出的，富江的脸。
“这是流落在外的分体。”草薙明月淡淡心语，“我先前在那幅画上种下了灵力的牵引，看来是有点先见之明的。”
富江本体是在U—17被消灭的。它当时将整个网球基地都融化为自身邪能的一部分，在这个范围内，任何与富江相关的分裂附件，都不会逃脱本体的激烈牵引，从而再次复生。
“哪怕是不知道过去多久的、无名的旧画。”草薙明月缓慢绵长地深吸一口气。随着幽幽吸气的频率，他的下巴些许抬起，让目光冷冷地集中回瞳心中，居高临下般些微垂目，看着眼前的怪物。
从那张脸上，就是那张由极黑铅笔狂乱浓重描画出的、富江的脸上，草薙明月的灵能视界深入那漩涡般的魔力深渊中，伸向那幅画的深处。
在他眼前，漆黑的脸部线条火烧般露出鲜红的色彩，又从这红色中翻卷出可疑的嫩白色。
当这些扭曲黏稠的色块，被少年的灵能逼迫，现出它们的原形时，草薙明月微微侧过头，眼角凝起一点冰冷认真的目光。
色彩异化成血红、嫩白，还有奇怪的黯淡的肤色，每种颜色都渗透出腐斑似的绿生生的暗点。
这是借由沉寂的富江魔气，而附着在那幅画上的……
属于已死之人的强烈怨念。
透过这怨念，草薙明月可以在破碎的幻影中，洞悉那些罪恶执着的幽魂，生前的残片。
这是一个完成了自己魔物的程式，被她魅惑变异的信徒，所杀死的富江。
草薙明月抱起双臂。他侧过身，挪动两步，视线扫过那些充溢在月光汪洋中的、奇怪又膨胀的色彩。
“是人的色彩。”他那冷柔的声音，轻轻吹向了肮脏又艳丽的色块。
少年微微垂下眼帘，如同进入一场游走于幽魂幻梦中的假寐。
他看到了……
画出这幅画的人，曾是U—17的某个相关者。敏感、自恋，想要画出世上最美丽的东西。
当他描绘富江时，不管用怎样的线条和色彩，都觉得不够。
因为富江在吸取他的理智。她那魅惑的陷阱，让这名狂乱的牺牲者的脑海里，涌动着对极致色彩的致命渴求。
“真正能描绘富江的，是……”
草薙明月从怨念的幽梦中，捕捉到一丝破碎的低语。
他微微抬起脖子，仿佛只是活动活动筋骨般，左右抻了抻颈侧的皮肉。
那声粉碎的鬼语被涌流的色彩吞噬，发出流转于鬼神之所深处的、恶寒又黏腻的吞嚼声。
“是富江自己的颜色。”草薙明月淡淡呓语，“她的血，她的皮肤。”
所以，这张被死者怨念附着，从而附身到石膏人形上的、富江的残片，它刚才是想要——
草薙明月轻轻踢开脚下的美工刀。
他抬眼看去。月光已经膨胀成压倒性的网状水母般的光海，那些死亡的色彩被吞入水色的坟墓。
草薙明月微微皱眉。他似乎不太高兴，这种神情出现在秀俊幽柔的面孔上，就像一名带来死亡宣判的、居高临下的少年神灵。
他轻咬住一点口腔侧壁的嫩肉，腮颊微微凹下，使得嘴唇看起来如同吞下一句可怖的冷语。
月光完全重合，将黑紫色的魔气、血红腐烂的碎成一大团的色彩，全部吞噬干净。
草薙明月打了个响指。短促又清脆的响指声，凝成一条闪电般的幻影，极细又锋利，倏然从走廊的一端划过来。
幻声直接坠入没有尽头般的、走廊幻影的另一头，一条分割时空的裂缝骤然打开，上下撕裂的时候，几乎发出一声血肉爆裂般的撕扯声响。
草薙明月向虚空挥了一下手。他的手掌自后向前摇动一下，利落冷漠。
被魔气污染的幻觉时空，向着那条裂缝呼啸吸入。
草薙明月被反向汹涌的月光照亮，这冷色的明亮反而比毁灭殆尽的黑暗，显得更加可怕。
他的目光凝止了半秒。
“……嗯？”他突然侧过头，看向被虚无的幻影淹没的某处。
还是那股强烈的精神力，正从那里传来。
草薙明月轻啧一声。
在这种纯粹的通灵师除魔的结界中，从来没有普通人的精神力，可以在这里存在。
他们要么进入抽空记忆、以防魔气残留附身的深眠状态，要么就是遭遇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毁灭。
草薙明月那属于最强通灵师的常识与掌控力，突然轻轻裂开了一条小小的缺口。
他的身影粉碎成无数月光雪点，眨眼间又在无物的黑暗某处重现。
如同黏稠黑海般虚空浮动的黑暗中，真田弦一郎侧躺在那里，浑身都是搏斗后的污痕与血点。
真田的脸庞，时而微微浮出吞没一切“存在”的黑影，时而又下沉到沉溺的灵能冷水中。
草薙明月俯下身，看了看一旁完全陷入沉眠结界的切原赤也，又转回目光，看向真田。
他将手掌虚轻地放在真田臂膀上，冰冷的安抚动作停止不动。
这股流动火焰般的意志感应，近距离地在草薙明月眼前寂静燃烧。
草薙明月眨了下眼睛，锋利的凝结着极度疑惑与冷冽的目光，飞快地在眼帘下闪动了一下。
他看到，真田的眼睛轻微张开着，如同梦境中无意识的眼波。
草薙明月深深躬身。他那能够掌控鬼神的指尖，停留在离真田的脸庞不到半个手指的位置。
超出他的常识的——那是见证与维护世界本质、以通灵师自己的灵魂与一切为代价，从而守护阴阳分隔的铁律——就是这种常识，在这一刻被轻轻挑破了。
“……真田前辈醒着。”草薙明月抓住了这份奇异感应的真相。
当理智、逻辑、存在，这些东西在瞬间瓦解，剥落出一个绝对无法想象的事实时。
就算这个事实再恐怖，草薙明月那寒冰般的理智，也不得不第一时间抓住它。
真田和切原都近距离接触了富江，他们都被感染了。
就像东方雅美一样，如果不在深眠结界中剥除记忆，他们的脑袋里，就会长出富江。
那湿漉漉的、永远散发着毒性般魅惑的，美女的头颅。
草薙明月注视着浸泡在结界中的、微微睁开眼睛的真田。
“有什么东西。”他缓缓伸手，将手掌覆到真田的双眼上，仿佛在为他挡住足以致盲的、来自不可名状幽深之所的崩坏暗光。
少年轻幽的低语，在塌缩殆尽的走廊幻影消失的瞬间，流落在永远沉寂的黑暗中。
“有什么东西，在瓦解这个世界的本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