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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Part 147 人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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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眼球就像一颗浑圆的水煮蛋一样。”
在神智正常的情况下，真田弦一郎绝对不会想到，自己的脑海里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的眼球就要被刺破了。当这颗眼白过于凸显的浑圆球粒破裂时，流动的液体就会像半熟的蛋心一样，半是黏腻、半是湿润地流出来。
那里面包含着结成筋块状的黏稠肉血，还有喷流下来的鲜红血液……
……为什么？
真田完全是被他强硬的意志拉回来的。这意志表现为震悚的疑惑，在心中嘶吼着疯狂的问句。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我却满脑子这种混乱的鬼想法？！”
真田回过神的瞬间，就在那窒息的半秒里，最大号的美工刀已经挨到了他的眼球上。
使他奋然集中格挡的力量的，竟然是手臂上因为疾速挡住活着的石膏人形的攻击，而被那坚硬的冷石砸出来的轻微骨折。
就是那骨折的痛楚，那滚烫的拼命跳跃的扯筋剧痛，把他的力量和知觉硬是拉了回来。
真田满脸冷汗，嘶吼一声，手臂猛然掀开。
肌肉暴起的触感，就像表皮下火热的筋肉和骨头，都要成为一团鲜红的活物，狠狠地从皮肤下突破钻出一样。
真田顾不得这些。掀开手臂的同时，他全身拼命往下一低，凝紧腰身力量，偏转身体全力撞击过去。
这一记侧身靠击力量非凡，饱含着从极度的恐惧与混乱中爆发出来的、属于人类心底最深处的，不可言说的愤怒。
撞击声轰然入耳，整个耳蜗连根拔起似的，发出螺旋形的烫痛。
石膏人形被推得仰翻过去，滚落倒地时，连走廊的大理石地面都在颤抖。
真田感到天旋地转。他满眼都是那种章鱼足般的黑紫色波纹。
他如同跌入一片寒冷浓稠的深水中，水里有无穷无尽纠结的黑色水藻，或者说，更像是某种非人生物的头发，那么漆黑、那么缠绕无尽，湿透缠紧，在他的视线和思想里，不停地波动着。
“副部……！”切原赤也的声音从虚空里传来。
是在这里……？不，是从另一个地方传来……
真田短暂地失去了锁定方向的理智。
而扑上去紧紧抓住他衣服的切原，他感觉自己的理智与勇气，像流动的冷水一样，变成细密淋漓的恐惧的汗滴，一个劲儿地流失。
切原凭借抓住真田的真实触感，那种手指紧握、指尖扣进肉里的极度紧勒的痛觉，确定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被恐惧完全淹没。
“真田副部长——！”他不管不顾，疯狂地拽晃着真田，甚至去拍他的脸颊。
如果在“正常”的情况下……切原的脑海中鲜明地冒出“正常”这两个字，那字眼沾满着他冷水般溶解的理智，在他脑海里疯狂抖落出精神力的残水。
是的，如果是正常的情况下，切原哪里敢这么拉扯真田？
他拍打真田脸颊的手劲儿，简直响亮有声，已经完全管不了其他任何一点该死的东西。
所以说……
“不正常……！”切原眼睛发红，原本只是打球时出现极端情况，才会显露的小恶魔状态，现在完全像独立成另一股被析出的心魔实体，恶灵附身般从他身上出现了。
“所以说现在一切……都不正常啊！”他眼睛滚烫，不可阻止地涌出泪水。又是害怕至极，又是把全身心的依赖与几乎发狂的担忧，一股脑投映到真田身上。
切原死死拽着他的副部长。
一阵石头摩擦、互相撞击的滚动声，从切原身后传来。
他的后背像剥起一层冒着热气的皮肉一样，狠狠地发出悚然的起满鸡皮疙瘩的寒意。
“啊——！”切原颤抖着瞥了一眼身后，惊呼着转过身，跌撞着往后仰翻。
在他眼前，被真田格挡狠摔了一下的石膏人形，受到瞬间的冲击，手脚关节有些错位。站起来的时候，手臂是反方向拧过去的，膝盖是完全翻过去的。
头颅也像随时会掉下去一样，颤巍巍地、惊险地歪挂在脖子上。
这种歪头的姿势，衬着石膏人形的那张脸，竟然透出一种……
像是有些娇俏的、拥有浓丽眉眼的美女发娇嗔耍脾气般的，诡异透骨的魅力。
切原一个劲儿地往下沉着身体，好像下面是一片黑暗的深渊，无穷无尽，他正在往下无止尽地陷去。
“那是……那是……”他小海带般的头发完全被冷汗熏湿，乱七八糟地粘在眉眼和侧脸上，这种轻微的湿发粘连的触感，对他而言却像未名生物的触手一样，湿黏地抓住了他。
那张脸是……
是那幅画啊。
切原瞳孔地震。他眼看着那张脸——就是那张原本脸部被涂成无比混乱的铅笔灰、还被他称赞“很漂亮”的，未名的人像画……
他想到自己确实这样说过，“那幅画很漂亮啊”……
这种形容突然带给他灭顶的恶心感。切原的胸膛像过分充气的气囊般，猛地往上涌出爆破的反胃感觉。
切原无法呼吸，但又无法控制地抬起手，本能地捂住了嘴。
他的恐惧像盘踞在胃里的一团章鱼，伸展着湿润柔软的巨大触角，在他的身体里翻滚拉扯……
“不能……”切原突然听到了半声极度难受的低语。
他一下子被拽进半个怀抱中。怀抱的主人只能腾出半侧的胸怀和臂膀，因为另一侧的身体几乎完全麻痹，使不上力气。
“差点不能呼吸……！”真田单手圈住切原，把他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
这小子拼死往他身上坠落下陷般地坐，真田真是差点被压断气。
切原本能地抓住真田的臂膀，眼神微微涣散，盯着虚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该死。”真田用力支起腰身，只能单膝半跪在地上，麻痹的另半侧身体勉强恢复一些力量。
首先鲜明传来的，就是手臂急性骨折传来的滚烫剧痛。
这痛觉反而像滚滚火焰般，把真田的知觉和思想，都从冷毙的惊悚沉沦的感觉中打捞出来。
“先不管是不是做梦……”真田粗重地喘着气，喉咙里像有一片坚硬的砂纸在狠狠摩擦。
他极快地一转眼神，横过去的眼光如同一道刀锋。
他盯向石膏人形手里的美工刀。
真田抬起手，他的意志和充满异样愤怒的心绪，催动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狠狠擦了一下唇角。
这个动作带动侧脸的肌肤，火辣辣疼痛着拉扯了一下。
“赤也的手劲儿真不小。”真田也佩服自己，这种硬汉般的危急情况下的致命调侃，竟然真切地从他脑海中闪过。
石头的摩擦声、凌乱关节的诡异摇晃声，这些能把人折磨发疯的乱七八糟的声响，随着石膏人形扭曲着扑过来，而全部扎进了真田的理智世界中。
真田盯准了石膏手臂。那条握着尖刀的手臂已经摔弯，手腕拧成可怕的角度，却还是紧握着美工刀袭击过来。
他猛地侧身，把切原按在半侧怀抱里。
切原像一只被人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发出一声甚至有些可爱的、在这惊悚状况下显出一种致命般搞怪感觉的短促尖叫。
真田一拳击中了石膏人形松垮扭曲的手臂关节。
断裂的手腕猛地垂落，美工刀从石膏手掌中脱手掉落。
刀锋直直地朝近身攻击的真田的脸上掉下来。
真田就地俯身，连续侧翻，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坚硬地撞击他的全身。
他感觉自己的脑浆都在滚滚旋转，冒出无数眩晕的气泡。
切原也被翻滚着拽过去，咣当一声撞在走廊一侧的墙根上。
“呜哇！”他本能地竖起双臂，深深护住头脸。
“赤也！”真田的声音形成一条有形的刺，从切原的左耳横向贯穿进来，穿过颅骨，又在右耳里轰鸣着响起。
切原连忙放下双臂。他连上下左右都分不清楚，只顾去拽真田的臂弯。
借着切原在混乱恐惧中迸发的、可以说是极度粗鲁的力道，真田一跃从地上爬起。骨折的疼痛更严重了，带来一阵阵筋骨麻痹的痉挛感。
真田的胸骨砰砰巨响，心跳疯狂地往外冲。
他狂乱地四下乱看，看到地上的美工刀，连咽下一口涌到嗓子的带血腥的呼吸也来不及，直接冲上去将那玩意猛地踢飞。
只要没有尖锐的武器……
真田瞪大眼睛，瞳孔紧缩，看着眼前的景象。
像滚滚头发一般的、扭曲涌动的黑紫色雾气……
真田根本没有任何方向感。他只顾拽起切原，无意义地疯狂乱转，试图让视线集中起来。
他竟然是借由那个活过来的石膏人形的映衬——是因为那惨白色的人形的对比，才显出昏黑走廊的形状——
真田这才锁定了走廊尽头的位置。
只要拐过那个拐角，冲下阶梯……
“赤也，走！”真田喊道。他侧过头，看着那个穷追不舍的石膏人形就在身后。
他直直地、毫无遮掩地看到了那张脸。
歪挂在脖子上的、微笑的脸。
他又产生了那种不爽至极的、怎么也想不通的不和谐感。
他的脑海里，有一块记忆似乎被擦去了一样，模模糊糊、不清不楚。
有一些奇怪记忆的残丝，似乎可以在神智不占主导、半梦半醒的怪异的精神脆弱时刻，飘过真田的脑海。
他总是感觉，自己似乎见到过一些东西，然后又忘记……
当真田看到那张脸的时候——那张眉眼浓丽、散发出漩涡般诡异入骨的美丽魅惑的脸。
他的胸骨几乎被狂乱的心跳撞破。
“我见过这张脸。”真田浑身冷汗，整个人仿佛要被这惊颤的汪洋窒息溶解。
石膏人形颤巍巍地伸出双手。
那双手的形态，像恐怖恋人的拥抱，像拧断脖子、从而将头颅充满爱恋地抱起来……
即使两个少年狂奔起来，石膏人形也还是离他们那么近。
坚硬冰冷的脚步声、就贴在他们皮肤边缘的那双渴求的手……
真田的眼中充满着黑紫色的潮湿触手般的雾气。
“或许我们根本没有跑起来。”他的神智开始瓦解，“一切只是错觉……”
但是，这双已经握上真田脖子的、石膏人形那冰冷的手，也是错觉吗？
真田的神智凝成一股尖叫，从他的心里、他的脑子里冲出来。
他的眼帘疲惫不堪地往下沉。
缝隙状视界中，似乎出现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无穷黑洞般的走廊幻影中。
那个身影抬起手，指向了这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