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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Part 136 恐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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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是要去找阿凌挖的什么坑吗？”
源千鹤合上手机，深吸一口气，说话时嗓子还有点发紧，带着些未完全呼出去的紧绷的喉音。
手机盖发出的塑料音闪瞬即逝。草薙明月还是听到了，侧头淡静地看了少女一眼。
“我知道，现在我应该完全集中灵力，好好控制属于通灵师的能量场。”无论是发自内心的骄傲，还是诚挚的就事论事、有错认错，源千鹤都十分坦荡。她轻轻抬起两手，向空气中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轻声苦笑道，“我不得不回小杏的简讯，我看她快崩溃了。”
草薙明月微微一合眼帘，又无声睁开，以此姿态表示理解。
浓积在U—17整个地域范围内的魔物能量场，已经将各种原本亲近无碍的情谊与灵魂，都扭曲成近乎不可挽回的异形了。
的确不能再等待了，尽管现在出手十分危险，而且追寻的都是一些若有似无的鬼影般的所谓线索。
但是……
草薙明月轻抚着指尖。他曾用此刻轻搓的两个手指，接触过一副落满轻尘的黑色雾气般的未完成旧画。就在U—17的大型艺术展览室里，在那堆无名的旧画中……
性情开朗大条的切原赤也曾指着那幅画，无比感慨地睁着闪亮的眼睛，“真美啊，就是这幅画！”
草薙明月微妙地歪了歪头。那时凤长太郎还善意地开玩笑说，“没想到切原君也开始对艺术有所敏感了。”
是这样吗？
“如果将这一切视为魔物的感染……”草薙明月心语道，“将切原君的行为，也视为某种隐形的魅惑……”
下在那幅无名画作上的、无伤大雅的灵力游丝，也许会成为反杀富江的行动中，最为关键的一环。
说到反杀富江……
源千鹤的声音从草薙明月身后传来，尽管没有经过任何明确的交流，他们的心声也自然而然合流成同一片冰冷的水面。
“你要利用那个阿凌来重创富江，这我明白。”她似乎正在专心做着什么，声色是从认真凝聚的神思深渊里飘出来的，“但是为什么还要折腾这位学长？他的心理创伤，在我的灵感视界里都形成明显的伤痕了，这种程度可真是让人怜惜啊。”
草薙明月站在冷白的月光下，抬手挠了挠头发，动作轻幽。
源千鹤站在不远处，守在种岛修二身旁。
笼罩在种岛修二全身的流水般的月光，冷柔地波动着冰凉的流痕，仿佛一片无声却能吞没一切的永恒之水。
这是草薙明月下在种岛修二身上的守护结界。借由结界中不断流淌的灵力，种岛修二维持着深度睡眠的状态，灵魂与心声都平稳得像不存在一般。
“我要将那块从阿凌的毁容伤痕里异生出来的怪肉剥下来。”行动之前，草薙明月向源千鹤坦承道，“那里面蕴含着纯粹因为痛苦自恋而变异的业力，可以说，那是阿凌以人类之身，反过来加注在魔物富江身上的反冲诅咒。”
“是的。差点反过来诅咒富江的失败肉块，我真是开眼界了。”当时源千鹤也表示同意，她的语气里几乎气笑了的深呼吸的余音。
“那么……”此时，源千鹤走到种岛修二身体另一侧，抬手轻抚着月光般的灵力结界，感受其平稳与丰沛的程度，随时把握丝毫异样。
种岛修二的平静深眠状态，哪怕出现一丝裂痕，都会对纯粹是人类的他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因为草薙明月即将对他施展抽取梦境的禁术，这种术法会穿过潜意识的最深处，真正抵达人的灵魂水面。不要说平凡人，就是出色的通灵师，也不敢贸然施展这种禁术。
草薙明月在缜密思考过后，决定冒险一试。
“剥落富江怪肉，一定会使阿凌受到异化的反噬。”恐怖的魔物、强大的邪能之类的，这些都不是草薙明月恐惧的对象。他并不避讳自己的恐惧，只有深刻地体验面对这种害怕的冷感，才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不可把握——这才是草薙明月最恐惧的东西。不能预知的未来、难以描绘的对手，以及有种种绝望可能性的事态发展，当这些东西都不能准确把握，却必须要这么做时，草薙明月确实感到害怕。
“就像日出一样……”
当他从八咫镜的灵能测验中无伤归来时，看似创造了通灵师世界里绝无仅有的奇迹，而其中的凶险与命悬一线的抉择瞬间所留有的战栗感，只有少年自己深深体会着。
就在那时，迎接他的祖母爱子将少年拢入怀抱，轻抚着他的后背，轻声吐语，“就像日出一样……像你父亲一样。”
面对必须以命换命来封印的邪灵之乱，那时他也是无比恐惧，却还是那么做了。
冷静、淡然、义无反顾，毫无牵挂和心惊，仿佛那样才是慷慨的勇士，从容的英雄……
“不，明月。”爱子的柔语，在异样的白月笼罩着的静夜里，随着鬼魂吐息般的轻风，吹进草薙明月的脑海，“明明恐惧，却依然去做了必须要做的事情，那才是了不起。”
草薙明月深吸一口气，看向沉睡的种岛修二。
多么阳光率真的人。在毫无知情的情况下，只因为对幸福过往的不舍、对故人的深刻情谊，而卷入危险的深渊，被他所完全信任和赞赏的后辈，运转那不属于活人之世的手段，轻柔地扯进可能产生不可挽回的邪恶后果的咒术……
“即使恐惧、痛苦，心上流满疼痛的鲜血，也依然去做必须要做的事情。”草薙明月深刻地理解这句话，说起来铿锵简洁，做起来的滋味，只有局中人才能体会。
他走向种岛修二，像为前辈盖上被子一样，将天堂床榻般浮游虚悬于半空中的月光般的结界，用指尖轻轻拨动。
无音的鬼神柔曲，流淌过人世与幽冥的夹缝。
“如果阿凌真的被反噬变异，则根本无法预判会出现什么样的怪形。”草薙明月淡淡道，“我读取过阿凌的脑海。所剩不多的理智与回忆里，美好的部分都与种岛前辈相关。”
他一手虚搭在腰间，像是些微维持一个闲静的叉腰动作，而这个手势随时会变成冷厉的摊手似的。
“吸取种岛前辈梦境里的过往片段，以纯粹的意志能量的形式，传达给阿凌。”草薙明月说道，“还可能使他保持平稳的状态，异化的程度尽量降低……”
“真奇怪啊。”源千鹤抱着双臂，一直宁静如冰的眼神突然闪了闪，蓦然轻声说道。
草薙明月没有看向她。他发动着灵能视界，检查着种岛修二身上埋下的禁术的痕迹。一旦进入战斗状态，是没有余地去详细调整术法细节的，而一旦有所偏差，对于通灵师来说可能是面对魔物的失手落败，而对于凡人来说则是……
强大的力量，是真的可以轻而易举造成生死决绝的局面的。
草薙明月深切地感觉到，他的确可以掌握别人的命运，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和几乎无人匹敌的超越尘世的灵能。
但就是因为这样，所以……
“无所不能的人，才有更多不可触碰的遗憾。”他默默想道。
这沉默的神思在他脑海中闪过，反而像天降烈火般，使他感到入骨紧张的泛析冷气的身体，仿佛充满了苦痛的温暖。
而源千鹤的声音，还是那样凌厉干脆的声色，却含着与这份决绝利落完全相反的、近乎悲伤的柔软语气，“那个阿凌，能以活人的身份，散发出等同于魔物恶鬼的业场。让我想给他一拳的糟糕个性……却在自己与别人的灵魂中，留下如此温柔的往昔回忆。”
她的声音又更加化成轻气一般，飘飘呢喃，“传闻中像残酷月亮一样，懂得利用自己的特殊能力与鬼神权威，毫不留情地执行着阴阳之间的铁律，就是这样的人……”
草薙明月抬手挠了挠眉角，微微一笑。
“竟然也有这种悲伤又宁静的纯粹情感所形成的能量场。”源千鹤轻瞪了草薙明月一眼，“这让我认识到你并非石头一样的人，我反而有点安慰了。”
草薙明月轻笑道，“你夸我的语气和措辞，表面听起来都像骂我似的。”
他看似幽静坦然，却将自己的灵能铺展覆盖到环绕U—17的整个山林上空。为了隔绝富江本体对灵能的察觉，今夜他要在阿凌身上弄出大动静，就不得不格外小心。
而外围的属于源千鹤的守护结界，也泛出异常精微的萤火般的红光。因为情绪变异而产生的诸多活人身上散发的扭曲业力，源千鹤要想办法尽量盖住这些即将崩溃的异常气息，维持守护结界的灵力流动。
她消耗颇多，在这种情形下，越发不择措辞、发自内心地对草薙明月说出尖锐的评价，淋漓畅快地冲他发脾气，这是源千鹤最为行之有效的自我鼓励的方式。
源千鹤也惊讶于这种方式的有效，“损损你实在让我心情痛快。现在……”
她微微一抬眼睛，漆黑的凤眼里闪过一丝亮光，让她的瞳孔看起来像是些微地涣散般，显出微微瞠目凝瞪的冷冷威慑。
同时，草薙明月将手放在种岛修二头发上，些微接触，像是安慰轻抚。
他们同时察觉到了灵力波动。
有东西进入了两个现世最强的少年通灵师所布下的灵能罗网。
“你选的这个地方……”源千鹤确认行动地点时，向草薙明月认真询问过，“是种岛前辈悄悄给他的阿凌前辈送饭的所在？”
“阿凌藏身在这片山林里，这里是他的活人业场最为分明的地点。”这时，草薙明月的嘴唇虽然静闭，心声却好像直接流入源千鹤的潜意识中，“而且……”
当他第一次碰见阿凌时，那个乖张狂乱的男人，就在这里挖着什么纵深的、墓坑般的大洞。
“既然阿凌不是富江本体流失的肉块……”草薙明月静待着那容颜尽毁、神思疯狂的猎物，钻进他含着同情的捕杀的罗网里。
那股活人业场的毒火灼痛似的躁动，越来越清晰了。
“那个流失的魔肉块一定在什么地方……”草薙明月的心声有些纷乱起来，一阵快乱的骤雨激皱了他的灵能水面。
源千鹤赫然转身，如果她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比如猫或小熊猫之类的，不知为什么，草薙明月脑海里突然蹦出这样的形容——那她此刻一定会炸起毛来。
“来了！”她的声色听起来凌厉凶狠，是那种揍人时拳头绝不比任何强力的对手要软的类型。
草薙明月侧过身。他们两人被笼罩在隐形咒术里，少年的眼神冷冷地投向那癫狂的猎物。
他的神思突然罩上了迷离的浓雾一样，任何一个清晰的想法都浮现不出。
在这最短暂的失神瞬间里，少年连自己的一声轻抽入喉的吸气也没感觉到。
他听到源千鹤脱口骂了一句惊颤的脏话，“该死的……你管这个叫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