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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Part 110 机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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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薙明月坐在高高的建筑物屋顶。些许翘起的屋檐边角正好形成一个可以坐的角度。
他坐在高角上，背后就是远空上冷悬的白月。
他抱着双臂，双腿自然交叠，像是在海边轻盘两踝，随时摇腿戏水般的姿势。
一阵流风吹过耳边。轻细的风声嗖地变成源千鹤的声音，“在哪里？”
草薙明月一抻脖子，只是活动活动筋骨似的。
接到这个示意，从月影中融化显形的源千鹤探出头来，从少年背后探身张望过去。
两人都在森高的屋顶上，月亮在他们背后散发出雾气碎片似的白毛毛的冷光。
在他们注视的位置上，有一条远离热闹街区的、从刚才的投注场所后身延伸出来的寂静旧街。
街旁是流动的末段人工河，河水流到这里，基本是废弃的段落，水流黑乎乎的，夹杂着冷眼般的粉碎星光。
黑漆漆的柱式街灯黯淡地亮着，投下一片昏黄的光影。
远处是十分模糊的城市闪光，更远处则是起伏的兽影般的山痕。而高远的夜穹将这一切笼盖起来，无论望到哪里，夜空都没有尽头。
源千鹤挨着草薙明月坐下来，随意盘起双腿，身体微微悬浮在水痕般的符咒幻光中。
“这么严重呀。”她轻声道。
“刚才也有人说过，‘如果输了，是会死的喔。’”草薙明月淡淡道。
他静静望着那边。在废河旁，有个男人正抱着灯柱捶胸顿足。远风送来那支离破碎的哭声，像是垂死的野兽，自己挤压着脓血如流的致命伤一样。
源千鹤微微皱眉，习惯性地轻拱下唇，“不要下注不就好啦。”
“噗。”草薙明月仍然凝视着那个绝望的男人，轻笑一声。
源千鹤瞪了他一眼。草薙明月侧过眼角，大方接下这个白眼，“要是能控制得住，那就不会沉浸在这种地方了。”
“……也对。”源千鹤托起下巴，“看来他要做傻事啦。”
草薙明月看着那个男人哭喘着掏出绳子，那绳子甚至都是提前准备好的，说明他早就设想过输光后的场面。
即使这样，刚才还是狠狠地拍下了那要命的金色投注。
男人颤抖着往灯柱横杠上挂绳子，拧成一个套圈，用力一扯，使圆圈形成死扣。
他跌撞几次，从垫脚的石头上滑落下来。
源千鹤合着嘴唇，用鼻息叹出一声深深的气息。
“呜啊——！”那人撕心裂肺地哭着，乱七八糟地说着怪话，“完蛋啦……全都输了……”
草薙明月注视着他。他虽然跌跌撞撞，动作也完全失去控制似的，但还是断断续续弄好了绳圈。
他的灵魂在催促他走上绝路。
眼看那个男人拽住绳圈，脖子已经伸进去，双腿抖得筛糠一样，那种赴死时疯狂的混乱心绪，已经提前把他逼到半疯的地步了。
“诶——”源千鹤看到他蹬着腿，几乎要把唯一垫脚的石头踹开，已经快要陷入完全不可挽回的最后一步，忽然目光一闪，用手肘轻怼草薙明月。
“如果再来一次呢？”她看向少年的眼睛。
草薙明月轻轻一抬眉头。
“让他保留这种投注失败的心情和记忆，再次进入那个场景。”源千鹤说道。
“但是手臂仍然高举，还没有拍下砝码。”草薙明月淡笑道。
“就像我夹娃娃机的心情那样。拿着最后的硬币，站在机器前。那时候可以选择不投进去呀。”源千鹤摸摸下巴，“他的经验惨痛得多。所以，应该会吸取教训吧？”
“你认为，如果再来一次，他会放弃投注？”草薙明月转过头，看向那个已经把自己完全挂上绳圈，正颤颤巍巍打算踢开石头的男人。
“他可是记着失败赴死的经验呢。”源千鹤有些急切，“这样还不足以吓得他放弃吗？”
“也算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是吧？”草薙明月笑道。
少年随意伸出手，向夜空中打了个潇洒的响指。
随着这声清亮的弹指声，流动的月光突然凝静一瞬，像冻结的白色河流一样。
源千鹤抿起嘴唇，看着他认真点点头。
“好，就按照千鹤小姐说的做。”草薙明月翻转手腕，手势优美，如同拨开冰冷水面上的落花。
手势翻转的同时，风声突然逆向往回吹动，反向拂动两人的头发和衣衫。
当月光再次波动起来，幻觉的潮流突然迅猛填满所有时空。在这潮流中，耀眼的灯光、沸腾的人声，以及像熔岩般激烈滚动的欲望，再次合成难以想象的冒着热气的深渊。
源千鹤眼前大亮，神思飞快聚集。定睛一看，她又身处于刚才的投注场所之中。
还是那张巨大的桌子，还是激烈响动的各种转盘、摔牌的声音。
她并不惊慌，只是一侧头，看向姿容幽沉的少年。
草薙明月浑身笼罩着月影般的清光，姿态闲散地斜身坐在桌子上，身边是饥饿鱼群般狂涌的人群。
源千鹤探头看过去。那个男人站在原来的位置上，一脸震惊失神的样子，眼珠几乎掉出两个空空的眼眶来。
他高举着一枚金色筹码，手指捏得死紧。他溺水般大口喘息着，满脸油汗，脸皮透出吓人的铁青色。
“喂！”有人大喊道，“那是二百翻倍的投注呢！你是不是疯啦！”
这句熟悉的话刺中男人的心头，他差点尖叫出声，却只是狠狠地抽搐着面部肌肉。
好像他的皮囊底下，正躁动着什么扭曲的异形，快要冲破他的骨头和脑袋，就那样爆破伸展出现。
“确定下注吗？先生！”对面的侍者冷酷地催促。
源千鹤的眼神穿过护体的符咒幻光，锐利地紧紧盯住男人。
男人的手狂颤起来，他牙床颤动，牙齿碰出激烈的摩擦声。
他那狂乱迷茫的神情亮了起来，紧皱的眉头下亮起一双野兽般的眼睛。
源千鹤突然拽住草薙明月的臂弯。
草薙明月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千鹤小姐，他还会拍下筹码的。”
“哈？”源千鹤目光太集中，反而看起来有些光华涣散似地，喃喃地应了一声。
草薙明月抬起眼睛，看向那个男人。
当那人咬紧牙关，将已经高举到近乎抽筋极限的手臂，又猛地往上霍力一抬后。
接下来的动作，是他拼命甩下胳膊，将金色投注拍向了下注区域。
“一定是命运之神眷顾我！”混乱的记忆停留在他脑海里，他无比鲜明地感觉自己又获得了一次下注的机会，而他还记得那奇怪的过往碎片中包含的、致命又给他生命的信息。
那次的正确投注是……
“黑色十二分之五！”男人嘶哑大吼道，几乎连带吐出一口热血。
他全身咚地一声撞趴在桌子上，把自己的全部押在那枚金色的圆币上，用力将它推进下注区域。
圆币摩擦桌子的声音，几乎燃起一道热火。
周围一片惊呼浪潮，人群更加狂热地攒动起来。
看到这一幕，源千鹤重重抿塌一侧唇角，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泄气地哼了一声。
“什么呀！”她吐槽道。
草薙明月只是一转眼神，看向摇动转盘的侍者。
“下注不退！”还是那样冷酷的声音。
转盘转动的声音，似乎更加疯狂，像一座大山分解塌陷似的。
钢珠哐当哐当滚动下来，撞到木质格子时，会发出碎裂般的一声“咚——”。
“啊啊——”男人瞠大眼睛，激烈地大喊着，牙床肉红红地翻卷出来，“我赢了、我赢了——！”
源千鹤抱着胳膊，一下子前探身体，盯住那闪光的弹珠。
弹珠哐啷啷地猛坠向一块黑色区域。
“啊！”男人举起双臂，几乎把自己身体扯裂似的，“赢了！黑色十二分之五！十二分之五——！”
在活人异化的吼声中，一声短促的反弹声响过，弹珠惯性地回弹乱滚，高速沿着扭曲线路坠落下去。
一声直入人心的哐响后，弹珠停在了红色区域。
男人的脸瞬间融化一般，露出恐怖的失神表情。
“红心九分之四！”侍者大喊道。
“哎呀——！”周围的人群仿佛只剩下一张张扭曲的脸，身体则融化成悚然的鬼影，黏稠纠缠，互相挤压。
“完啦！完啦——！”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里面混杂着疯狂的嘲笑声。
“怎么会……”男人抓着自己的脸，指头深深扣进眼眶和脸颊皮肉里，“不可能啊——！”
撕心裂肺的声音，真是让人的脑子都被震得崩裂开来。
在疯狂的能量场中，草薙明月姿容不变，只是耸了耸肩。
源千鹤直回身子，张开手掌，轻轻拍捂住上半边脸。
她从虎口阴影下露出一只眼睛，有点沮丧，“真是笨蛋呀！明知道……”
她伸手拉了拉草薙明月的袖子，“不过，怎么会是完全相反的下注呢？我意识到他记得上次的下注，如果这次就奔着那个投注去，我还突然想到，这样会不会就成功了呢。”
草薙明月只是一笑。
“你动了什么手脚吗？”源千鹤微微向后一挺身子，伸出细白的手指指着他，晃了两下。
“如果我使用灵力，千鹤小姐肯定会察觉到的。”草薙明月从容轻语。
“……是喔。”源千鹤顿了顿，收回手指，揣进一侧的绣着樱花的袖子里。
她回头看着那个瘫倒在地，完全放弃表现出一个人形的男人，无奈地一撇嘴。
“所以说，确实有一种属于世界本身的隐秘规律在。即使用灵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时空，也不能改变这一点。”她喃喃道。
“但是，千鹤小姐。”草薙明月轻身跳下桌子，走到她身边，侧过身示意让路给她先走。
“嗯？”源千鹤脚下符咒波动，转身走过来。
草薙明月也转过身，和她并肩走出这充满混沌欲望的修罗之所，“决定他命运的，既不是给他重来一次机会的我们，也不是那飞快转动的无常的投注转盘。”
“那是……？”源千鹤穿过自己设的结界幻光，当他们重回地面上时，幽密的乱巷之中正洒满冷雪般的月光。
夜风无比开阔、包容又残酷地吹来，温柔地席卷整个人世。
草薙明月看向她，少年的黑发在风中轻轻飞拂。
“是他自己。”草薙明月笑道，“当他带着那种惨痛的临死记忆，却依然决定拍下筹码的时候。就在那一刻，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