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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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寒意深重，热闹散去过后，城中一片寂静，灯影零落。
除了巡逻的卫兵，街市上再见不到旁人身影，千家万户都已在暮色下熄灯就寝，繁华喧嚷的长陵城陷在无边的寒风之中，与白日里游人满街的景象大为不同。
靠近西城门的一座三层小楼上，正有一道负手而立的人影凭栏远眺。
夜风来了又走，裹挟着初春的寒凉，将这人快要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墨衣轻轻吹动，漫开一阵清浅淡雅的檀香。
视线尽头乃是一处异常宽广的府邸，那座建筑隐在浓浓夜色之下，犹如一只佯装沉睡只待被天光唤醒的机警猛兽。借着檐下灯笼投来的昏光，花间雨静立于此，遥遥望着凌霄书院，紧皱的眉间透出几分不悦之色，显得尤为冰冷。
须臾，一匹快马自青莲大街奔驰而来，惊动了附近的巡逻卫兵，那马上的女子轻巧落地，同卫兵们低声交涉，未几便朝这小楼飞速赶来，一路攀阶而上，到了顶层，站在了花间雨身后。
“回禀仙姑，备给霍姑娘的药物已经送到了姚小姐手中。”庄惊尘微微颔首，态度恭敬，“弟子特意交代过，要他们务必提前熬煮，等霍姑娘一觉醒来喝了药，再专心打坐几个时辰，该是能好受许多。这般重复四日，就能药到伤除，还请仙姑放心。”
花间雨脚步微移，侧过身来，面上的黑纱遮去她下半张脸的轮廓，只将一双深邃的眼睛展露在外。她缓声道：“蒙录呢？”
庄惊尘道：“已派人送了信，若是快马加鞭，约莫明日便能赶回。”
“这废物，真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花间雨一声低哼，眸中写满了嫌恶，“待他回来，你不必急着领他来见我，先罚他几十鞭再说。不给他长长记性，他还真以为自己有九条命，可供他随意挥霍。”
庄惊尘躬身称“是”，旋即肃然道：“仙姑，还真叫您猜对了，和那殷灵均当街交手之人，果然便是霍姑娘。”
花间雨冷笑道：“她倒是有本事，这才下山几日，就闹得人仰马翻，众所周知。而今还和梅花台的狗贼厮混在一起，又住进了凌霄书院，身边没有一个是善茬，倒也不怕哪天身份暴露，被那些人扣在手里当街处死。”
庄惊尘思索道：“霍姑娘从未接触过梅花台的人，可易满秋却声称她们二人是好友，她不仅将霍姑娘从沈十忧和殷灵均手下救了出来，此番还要带着她去投奔那姚小姐，此事未免……令人有些费解。”
“既不相识，却要相救，只能说明是有旁人授意。”花间雨道，“之前抱着霍眠的那名女子，你可有觉得眼熟？”
庄惊尘想了想，不太确定地摇了摇头：“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可她那张脸，弟子却又没什么印象。”
花间雨说：“若是叫她换上一身白衣，再戴上一张乌金面具呢？”
庄惊尘好似在梦中被人唤醒一般，倏地抬眸道：“原来是她！”
“衣裳可以换，面具可以摘，可一个人的身形气度，却是短时间内难以更改的。”花间雨道，“她闯进燕子山那日，你我都在暗处见过她。我师姐死后，她是第一个误入山中之人，我自然将她瞧得仔细，之前在凌霄书院碰见时，便已把她认了出来。”
“如此说来，该是易满秋和那女子相识，而那女子又念着霍姑娘于她有救命之恩，这才托了易满秋出手相帮。”庄惊尘道，“否则沈十忧和殷灵均必不会轻易放过霍姑娘。”
“那女子的身份，尽快派人去查。”花间雨吩咐道。
“是，弟子稍后就交代下去。”庄惊尘道，“这人来路不明，很是奇怪，她分明正被沈十忧捉拿，却又和易满秋待在一处。何况照先前的情形来看，她仿佛和霍姑娘已经熟悉起来，也不知这人究竟什么来头，弟子实在是有些担心。”
“她若是会对霍眠不利，就将这人杀了，有什么好担心？”花间雨说，“凡是和梅花台的狗贼有所往来之人，通通不是什么好东西，多半也是出身于那七大派之一。”
她说完这话，却又兀自在心中推翻了自己：若真是那七大派出来的后生子弟，既能在沈十忧手下脱逃，功夫必定不会差了去，这样一个人，不论是她本人还是庄惊尘，都不可能不认得。
只要是参与过围剿龙渊谷的势力，这十多年来，花间雨早就将他们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各家若有武功了得的年轻弟子，妙手坊的搜集处便会有相应的存档信息。何况这人还招惹了梅花台，与沈十忧为敌，那就更是会被妙手坊优先查明身份背景。
莫非那女子，并非是出自那七大派？
“有关这人的来历，弟子一定会尽早查清。”庄惊尘说着，忽而面色凝重下去，“可说起来，那位姚小姐白天请您辨认的那瓶药，正是沈谷主平日所服的解毒丸，当日梅花台的捕快曾去临安镇的回春馆打听过霍姑娘，馆里的李大夫也将那药丸给过他们，那捕快必会上报给沈十忧，万一沈十忧跑去姚小姐那处一询问，岂不是会认出霍姑娘来？这可就糟了。”
霍眠下山那日，蒙录曾安排过手下提前在镇子上蹲守，也就是被连城误以为是跟踪霍眠的那几人。梅花台的捕快去回春馆盘问那李大夫时，那几人也在附近盯着。待那捕快和霍眠离去，这几人便也上门过问了一番，再将此事禀告给了花间雨。
此番霍眠去了凌霄书院，无异于主动往火坑里跳，沈十忧只需和姚问月一碰头，就能知道这个贺棉其实叫做霍眠，亦是那竹屋的主人，届时霍眠的下场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沈十忧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早几年我便该杀了她以绝后患。”花间雨目光一沉，声色愈发寒凉，“只怪沈孤岚再三阻拦，不准我动她。如今可好，留下这个祸患对龙渊旧人穷追不舍，眼下还会对她的徒儿不利。我师姐聪明一世，唯有这件事，却是糊涂至极。”
庄惊尘担忧道：“可霍姑娘目下已然身处凌霄书院，她和沈十忧迟早会有见面的时候。仙姑，我们要不要和姚家小姐通个气？先前在凌霄书院耳目众多，不方便和她谈及此事，但我们可以私下传信给她。姚小姐将您奉为楷模，您若请她帮忙，她定是不会推辞，您觉得呢？”
花间雨沉默不语，迟迟也未给出应答。
就在庄惊尘以为她不会答复时，花间雨却又开口道：“不必。”她轻抚木栏，遥望着远方，“若凡事都替她摆平，为她将前路铺好，又如何能令她长进？还是先暗中观望着，且看她自己可有法子化解此次危机。”
庄惊尘见状笑了起来：“仙姑嘴上不说，实际还是很在意霍姑娘的。不过也是，霍姑娘这一下山，立时闯出了名头，这两日的长陵城里，什么茶馆酒楼，哪里不在谈论着她？都说霍姑娘叫那天鹤山庄少庄主输得一败涂地，身手了得，是位少年英侠。我想霍姑娘如此有勇有谋，该是能凭自己的本事将这眼下难关过了去。”
“我师姐教了她那么久的摧星剑法，她若连殷灵均都打不过，倒也别活了，趁早上吊自尽去，这有什么可吹嘘？”花间雨口吻轻慢，神色间却溢出几分得意，“由着她自己闯荡罢，非性命攸关之时，我不会贸然出手帮她。等蒙录回来，你叫他多盯着些霍眠就是了，再要把人跟丢，就让他提头来见。”
庄惊尘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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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色复明，阴寒春风席卷满城，又在巳时催落了一场细雨。
风飘雨摇，芳华院中碧荷微倾，群鲤嬉戏，四下里人影稀少，甚为清净。殷灵均跪坐于长案前方，手执狼毫，神情专注，正在埋首誊抄心经。
几个侍女站在两侧，不时为她斟茶研墨，捶腿捏背，殷灵均心中烦乱，没抄几页便将那滴着墨点的纸张揉作一团，随手往身后扔去。
“大小姐可是累了？要不进去休息休息？”一名侍女关怀道，“下着雨呢，这凉亭四面透风，当心冻着您。”
殷灵均长叹一声，没好气道：“冻死才好，死了一了百了，倒也不用抄这劳什子经文了。”
那侍女看了看天色：“可长陵这几日总是下雨，天气十分湿冷，您可不能拿自己的身子不当一回事呀。”
殷灵均觉得她啰嗦，干脆将笔杆子一丢，趴在桌上稍作歇息，懒得理她。
昨日她虽与母亲促膝长谈过一番，认了错，也罚了跪，可殷凤行却仍没有要姑息她的意思，不仅命她将心经抄写十遍，还着重强调字迹需得端正，纸面不能脏污，且要在一日之内抄完，若是过了今夜子时还没抄完，则明日又将重新来过，直到她抄好为止。
殷灵均平生最是厌恶抄抄写写，这比打她一顿还要令她无法忍受，万幸今日一大早，殷凤行便被姚廷敬派人请走了，没有母亲在旁盯着，她才算有口气可以喘。但也心浮气躁，坐立难安，只觉胸腔里总也积着一口恶气，无处发泄，叫她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得劲，十分憋屈。
耳畔尽是呼啸的风声，聒噪吵闹，一如外人的窃窃私语，像极了不怀好意的嘲笑。殷灵均皱紧眉头，直起身来重新取过笔，在纸面上写了个大大的“贺”字，随后又将其胡乱涂抹掉，再连字带纸撕得粉碎，忽然高声呼喝：“去把我的剑取来！”
几名侍女面面相觑，都不敢作声，也不敢动。
殷灵均这才想起，她的佩剑早就被那可恶的贺棉断成了两截，心中便越发怒火大涨，正要叫人随意取把剑来时，却见几个侍女都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她眼神一冷，将要张口训人，扭头时，忽见一道熟悉的银白身影正穿过飘飘洒洒的雨幕朝这处走来。殷灵均顿时精神一振，连忙起身道：“沈师姐，你怎么这时候才来？”
来人正是沈十忧。
一片冷风碎雨中，沈十忧只着了避雨的披风，未曾打伞。她信步入了凉亭，于案边掀袍落座，目光在那些抄好的心经上扫了一眼，道：“殷庄主怎么不在？”
“大清早就被姚院长请走了，估计又是为了选举盟主的事。”殷灵均倒了杯茶，往沈十忧手边推了过去，“一个破盟主，商量了好几年都没选得出来，此次姚家奶奶过寿，姚院长以此为由宴请各大门派掌门人来到长陵，就是为了商议此事。岂料到场的掌门人却不多，算上我母亲也就四位，这又怎么谈得拢呢？”
沈十忧端起茶盏，捏着茶盖拨了拨浮沫：“夜岛主，程观主，丰阁主，这三位一个神出鬼没，一个只想求仙问道，一个又与姚院长不和，不来也是情理之中。”
“我倒是不关心这个，什么盟主不盟主的，都是长辈们的事。”殷灵均支着腿，晃着腰间的玉佩，“我只关心那姓贺的丫头现下如何，师姐，你快与我说说罢。有母亲在，盯梢的眼线是一个也不敢来见我，我到此时还什么都不知道，你可探查出了什么来？”
沈十忧淡淡道：“她们一行人昨夜已来了凌霄书院，就在姚小姐的院子里住着。”
殷灵均惊道：“什么？她们来了凌霄书院？”她表情变换，末了哼笑道，“倒是小瞧了她，还以为她真是什么乡野丫头，结果却有易满秋给她撑腰，如今连如镜也要将她奉为座上宾，这人究竟哪里来的？她到了这凌霄书院，我岂非轻易动她不得了？”
沈十忧低头品茶，闻言没有回答。
见她不说话，殷灵均分为焦躁，在亭子里来回走动，催促道：“师姐，你人都来了，倒也跟我多说几句有用的成不成？母亲已经发了话，要我抄好心经后备上厚礼一份，主动去给那丫头赔礼道歉，再请她去我们天鹤山庄做客。先不说什么做客，单说道歉，试问我凭什么要给她道歉？明明是她先妨碍我抓人，后又毁了我的佩剑，还拿那黑驴蹄子羞辱我，这事怎么看也该是她跟我道歉才对，何故我还要低声下气请求她的原谅？”
“足以证明殷庄主昨日对你的教诲，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心里。”沈十忧终于搁了茶，掀起眼帘瞧着她，“你不是想知道她的来历，还想试探她可有偷学过摧星剑法么？”
殷灵均说：“是啊。”
“而今外面人人都知道你殷少庄主仗势欺人，你若不主动上门赔礼道歉，将你那一落千丈的口碑挽回一二，难道还要再一次动用武力把人硬抓回来不成？”沈十忧道，“你是嫌自己这张脸丢得不够大，还是嫌殷庄主骂你骂得不够狠？”
殷灵均脸色一红，顿足道：“可要我跟她道歉，这未免也太屈辱，倒不如一剑捅了我。”
“事到如今，你还在冥顽不灵，殷庄主的为人处世，你怎么就半点也没学会？”沈十忧蹙起眉来，语气严厉了几分，“凡要与人打交道，通常是先礼后兵，你既已和那丫头有过冲突，眼下便成了先兵后礼的局势。更不提人已经去了望舒院，难不成你还要当着我师妹和那姚小姐的面继续刁难她么？”
“……我也没说要刁难她啊。”殷灵均满脸不快，嘀嘀咕咕，“需得想个法子，把她抓起来审问一番才行，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教的她摧星剑法。”
“目前这情形，你是动不了她的，趁早收起你那些歪心思。”沈十忧说，“连我也要去跟她赔个不是，又何况你？”
殷灵均气闷道：“师姐之所以要赔不是，全因那丫头和易满秋有交情罢了，虽说这丫头分明是平白无故冒出来的，还不清楚她怎么就和易满秋认识，但你打了她那一掌，就得看在易满秋的面上多少装装样子。可我又不必顾虑易满秋，要我同她拱手赔罪，我是一万个也不情愿，既然如此，那除了把她抓起来，又还能怎么办？”
沈十忧嘴唇翕动，似要责骂于她，殷灵均见势不好赶紧闭了嘴，没再往下说。沈十忧无声讥笑，起身便往亭外走去，殷灵均急忙唤她道：“……师姐！你上哪儿去？”
沈十忧头也不回地道：“望舒院。”
殷灵均转转眼珠，一个飞身落去沈十忧身侧：“那你怎么不等等我？我也要去。”
“你那心经抄好了？”沈十忧斜眸看着她，“老实待着，别过去添乱。”
殷灵均将她衣袖一拽，好声好气道：“师姐，你体谅体谅我罢，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在谁手底下吃过这样丢人的败仗，那丫头明明就偷学过我们天鹤山庄的摧星剑法，我又怎能轻易姑息了她？师姐放心，我此去不为问罪，只是看看情况罢了，你就捎上我好不好？我保证，我绝不给你添乱！”
她少有这样露着一张笑脸恳求于人的时候，可沈十忧听完却仍是没松口：“这会儿说得好听，真待与人见了面，你又岂会安分？我去望舒院是另有事情要办，休要胡闹，乖乖抄你的心经去。”
殷灵均道：“可是师姐，我……”
不等她说完，沈十忧已抽身离去，再不肯与她多言。殷灵均望着她的背影，脸上的讨好笑容渐渐淡去，化作一层冷冷寒霜，眼里凶光闪烁，似能将人狠狠瞪穿。
她紧紧攥着掌心，抬腿踹在脚边不远处的一个盆栽上，将那盆栽踹得四分五裂，泥土和枝叶散了一地。
“臭丫头，咱们走着瞧！”她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道，“不查清你是何方妖怪，我就不姓殷！”
作者有话说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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