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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


  •   一夜过去,酣睡无梦,不需旁人来叫,霍眠已自发睁开双眼,蓦然苏醒过来。

      门窗紧闭之下,房里光线昏暗,不见他人身影,霍眠静默片刻,侧耳聆听,也未听得外头有什么动静。心下暗忖一番,她立即披衣坐起,走到墙边将窗户推开些许,瞧见穹顶一片阴霾,似有落雨之兆,而后院之中久久无人走动,才又按着心口回到床边,盘腿而坐。

      若非昨夜得了那位仙姑一道真气,压制住了体内的伤痛,霍眠绝无可能有这几个时辰的安睡,必会辗转反侧,饱受折磨。但那道真气也只有暂时缓解之效,并不能维持太久,到得此时此刻,痛意复又席卷而来,格外猛烈,霍眠只觉自己的心脏仿佛正被什么人牢牢攥在手里,不愿松开,疼得她冷汗直流,浑身发寒,又开始呼吸紊乱起来。

      好在经过那位仙姑的疗愈之后,她倒是可以运转内功自行调息,能叫身子好受些。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霍眠才感到体中痛意有所消减,气息也变得通畅许多,不由得吐出一口长长的气,一个后仰便躺了回去。

      昨晚算她运气好,正巧遇着姚问月迟迟不曾夜归,这才侥幸逃过一劫。可该来的总会来,她都住进了人家府上,还是姚问月本人的居所,只怕过不了多久,对方就会主动前来探望,说不定还会与易满秋等人一起,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凌霄书院作为仅次于天鹤山庄的江湖大派,门中守卫必然无比森严,难以脱逃。更不提霍眠对这地方根本毫无了解,以她昨夜在轿子里坐了那么久才到望舒院的情况来看,这凌霄书院必定十分宽广,布局复杂,即便她掩人耳目出了这院子,一时间怕也分不清东西南北,连怎么出去都不知道。

      最最要命的是,她不能丢下祁颖儿不管,哪怕退一万步来讲,她便是将祁颖儿丢在此处,一个人拍拍屁股跑了,这等行径也只会叫易满秋对她生疑。而易满秋若是向连城问起些什么,既然霍眠人都不在了,兴许连城就会将事情如实告知给易满秋,届时就不止霍眠正被梅花台的人追查下落,连“贺棉”此人从今往后也得绕着他们走了。

      思及此,霍眠真可谓是烦躁不堪,只觉自己如同一尾要死不活的鱼,就躺在砧板上静候厨子大驾光临,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

      她抹了抹额上的汗,思来想去后,觉得事已至此,无法躲避,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听天由命,于是再一次翻身坐起,准备行出门去。只是她刚一起身,却见门上正贴着个举止鬼祟的娇小身影,时而看向左右两侧,时而又扭头看向身后,还将动作放得很轻,似乎生怕被人发觉了去。

      霍眠赶紧走到门口,将两扇木门轻轻拉开,祁颖儿没料到她已经醒来,被这开门的动静吓得一个哆嗦,当即一头撞进霍眠怀里。霍眠顺势将她一搂,把人拖进屋中,同时关上房门,低声道:“站稳,你撞得我好疼。”

      祁颖儿连忙站得笔直,又飞快将霍眠一扶,声如蚊呐道:“对不起对不起,霍姐姐,我不是有意的,你的伤怎么样了?”

      霍眠拉着她行到床边坐下,说:“比昨天要好上一点,但也只有一点。”

      “那你为何不多睡一会儿,怎么这么早就起了?”祁颖儿见她一头冷汗,立马摸出手帕给霍眠擦了擦脸。

      “我倒也想多睡,但又怎么睡得着?”霍眠叹了口气,“不过我原也打算出去找你,你倒是来得正好,有件事你可得帮一帮我。”

      祁颖儿说:“什么事?”

      霍眠说:“眼下这形势,我与姚小姐不见面是不可能的了,但就算是见面,我也只能和她单独相见。趁着现在时辰尚早,你快去将她请到我这处来,但不能叫别人知道,尤其是易满秋,明白了吗?”

      祁颖儿连声道:“好好好,明白明白,我这就去。”

      她答应得快,这时候也未浪费时间问上一句为什么,说完便跑出了门去。可祁颖儿并不知道姚问月的闺房在何处,又不好在望舒院内四处瞎晃,走了一阵只得找到一名侍女询问。

      那侍女见她神色不对,好似有些情急,便关切了她一句,祁颖儿只说霍眠身子不适,想请姚问月给她看看,那侍女便就领着祁颖儿去了姚问月房外,在那门上叩了两下。

      “小姐,您起了么?那位颖儿妹妹来找您了,说是贺姑娘身子不适,想请您过去瞧上一瞧。”

      很快,听得房中传来轻浅的脚步声,姚问月走到门口开了门,一见外头果然站着祁颖儿,自是关心道:“颖儿妹妹,贺姑娘怎么了?”

      祁颖儿小声道:“我姐姐说她胸口痛得厉害,喘不过气,很是难受。如镜姐姐,麻烦你快去看看她罢。”

      姚问月一听,立即跨出门来,颇为自责道:“怪我怪我,昨夜听满秋说起,你们来时曾偶遇过那位仙姑,我便想着既有仙姑出手,倒是不必我再卖弄,所以晨间醒来后,未能早点过去瞧瞧贺姑娘,是我疏忽了。”她牵起祁颖儿的手,冲立在一边的侍女道,“庄医师送来的药,你们可有提前熬煮?”

      那侍女道:“早就熬好了,一直用小火温着呢。”

      “那快去拿过来,顺便备些早点。”姚问月嘱咐完毕,拉着祁颖儿在廊下等候,同她笑道,“昨日事情太多,回来得迟了,我本就十分好奇贺姑娘究竟是位怎样的少年人物,却又担心若是一大早就去了她房里,怕会打扰她安睡。颖儿妹妹,你别急,咱们先站一站,等东西准备好了,咱们就一起过去。”

      祁颖儿乖乖地点了头,并不与她多言,唯恐露出什么破绽被她发现。可她又害怕会在此时撞见易满秋,便忍不住东张西望,一直注意着四周的动向。

      姚问月见她探头探脑,手心也噙着一层热汗,仿佛有些莫名的紧张,微微俯身问她道:“颖儿妹妹,你在看什么呢?”

      祁颖儿“啊”了一声,脚步略略后移,磕巴着道:“没,没看什么……”

      姚问月以为她是担忧霍眠伤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好啦,东西马上就送过来了,别着急。”

      祁颖儿心道不着急就怪了,要是再多耽搁一会儿,万一等来了易满秋,那可就大事不妙。

      她心里藏着事,格外惴惴不安,等了一阵后,发觉先前那名侍女迟迟不归,便想催一催姚问月。谁料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忽见一道细瘦人影正从长廊另一头悠悠走来,很快便到了两人跟前。

      这人一身锦衣,手执折扇,生就一张讨喜的笑脸,瘦得同个竹竿一般——不是易满秋又是谁?

      祁颖儿见了她,脑中瞬时响起一声惊雷,愣在原地状如雕塑。

      易满秋摇着扇子,见这一大一小驻足于此,先就咧嘴笑道:“好嘛!还以为我是最先起来的那一个,结果你们俩起得比我还早,杵在这儿干什么呢?”

      姚问月解释道:“方才颖儿妹妹过来找我,说是贺姑娘伤势发作,我正要过去看看。”

      易满秋移动视线,朝后院厢房那处瞟了一眼,啧声道:“我刚从那边来呢,早知道贺姑娘不舒服,我就直接看她去了。那走罢,咱仨一道探望探望她去。”

      这时,那名侍女已经提着食盒入得廊下,恭恭敬敬地站在了姚问月身侧。祁颖儿心急如焚,面上却还不能表露,她急中生智,忙将易满秋一把抓住:“满秋姐姐!我……我有话要跟你说!”

      易满秋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回头道:“什么话?”

      祁颖儿涨红了脸,支吾道:“你……你先跟我走,不能在这里说,我们换个地方行不行?”

      易满秋与姚问月对视一眼,有些好笑道:“你个小娃娃,还有什么秘密不成?这里怎么就不能说了,你如镜姐姐又不是外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祁颖儿眼神闪躲,面露羞怯,扭捏半晌才道,“我……我今早起床的时候,发现亵裤上有血……满秋姐姐,我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要死了?”

      易满秋一怔,将祁颖儿上下打量一番,姚问月显然比她反应得快,柔声问道:“颖儿妹妹,你今年几岁了?”

      祁颖儿抠着手指头,巴巴地望着她们:“十四岁了。”

      易满秋眉头一挑,观察祁颖儿道:“你有十四岁?倒是看不出来。”

      “我小时候挑食,没好好吃饭,不长个子。”祁颖儿将她手臂一抱,苦着脸道,“满秋姐姐,你快说呀,我是不是要死了?”

      易满秋哑然失笑,摇头道:“放心,你不会死,你只是来了癸水。”

      “癸水?”祁颖儿佯装不知,故作烂漫,“什么是癸水?”

      “癸水就是……”易满秋想了想,觉得与其在此时和她解释,倒不如先把人带回房去换一换衣裳。她道:“癸水就是癸水,是一种女人身上才有的宝贝。”

      言罢反手将祁颖儿一握,冲姚问月道:“你的房间离得近,她这样子也不好走远,只能暂借你的房间一用。我先带她进去处理,贺姑娘那边就辛苦你照顾她一下。”

      姚问月点点头,一瞬明白了祁颖儿方才的异样表现是何缘由,唤来一名侍女道:“速去烧些热水送来,再煮碗红糖姜汤给颖儿妹妹喝。另外,你赶紧再叫人去成衣铺子买几套衣裳回来,要尽量符合颖儿妹妹与贺姑娘的身型,切记动作要快。”

      那侍女一一应下,即刻退了下去。

      祁颖儿暗道一声好险,同姚问月道了声谢,马不停蹄地推着易满秋去了姚问月的房间。

      见她二人这便入了房里,又火急火燎地关上房门,姚问月浅浅一笑,说道:“走罢。”

      侍女应了一声,提着食盒跟在她身边,两人转去后院,不多时便已来到一间房外。那侍女道:“小姐,这里就是贺姑娘的客房了。”

      霍眠本在打坐恢复元气,一听到外头的说话声,一颗心瞬间提了上来,赶忙从榻边站起,快步绕去了屏风内里。少顷,几道敲门声响起,那侍女朗声道:“贺姑娘,我家小姐来看你了,可否方便入内?”

      霍眠定了定神,回道:“快快请进。”

      那侍女推开门来,侧身让到一边,姚问月提着裙面迈步而入,目之所及却是空空荡荡,不见何人身影。她神情疑惑,在房中扫视一圈,这才发现里间的屏风上正映着一道清瘦挺立的影子。姚问月将那影子看了两眼,试探着唤道:“贺姑娘?”

      霍眠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透过屏风缝隙朝外间看去,只见来人一身鹅黄长裙,外披水绿绸衫,一张脸初看略显眼熟,再看却又十分陌生,便没急着答话,只将姚问月看了又看。

      两人在燕子山相处的短短时日里,霍眠几乎把所有的注意力全投在了沈孤岚身上,满心都只想着师父的突然离世,根本分不出心思细瞧姚问月的脸。是以姚问月此刻尽管就站在她对面,她却也不太记得起姚问月是不是长这样子。

      不过这也不大要紧,没有纠结的必要,霍眠清了清嗓子,轻声道:“久闻姚小姐大名,今日得以相见,不胜荣幸。此番登门造访,实在过于唐突,若有叨扰之处,还望姚小姐见谅,莫要见怪。”

      姚问月听她嗓音虽清脆动听,宛如溪水叮呤,却气虚力乏,隐隐透出喘息,心知她定是伤痛不适,忙道:“贺姑娘不必如此客气,莫说你是满秋的好友,我本也该将你好生招待,只说你和灵均前日发生冲突一事,我便十分内疚,深感对你不起。我与灵均相识已久,打从幼年时期便已义结金兰,如今她这般为难了你和颖儿妹妹,我又怎能不替她感到羞愧?实际满秋便是不提,我也正有将你请来这里养伤之意,万幸姑娘不曾计较我与灵均的关系,仍愿光临至此,我自当扫榻相迎,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又哪有见怪的道理?”

      她说这话时言辞恳切,语调极尽轻柔,落在霍眠耳中,当真如春风绵延,令人倍感舒适亲近。

      回想起二人在山中相处之景,那时的姚问月也是这般的温柔体贴,霍眠虽不记得她的长相,却将她是如何对待自己的一点一滴都牢牢记在心里。她暗叹此人真是周到细致,待人接物简直无可挑剔,难怪美名在外,任谁提起她都少不得一个“善”字。

      霍眠不禁露出笑意,和声道:“姚小姐果如传闻中那般心地纯善,通情达理。如此襟怀,如此谈吐,倒叫贺棉自惭形秽,自愧不如了。”

      “贺姑娘身手不凡,临危不惧,以一敌众下却还护得小妹周全,亦是令如镜无比钦佩,肃然起敬。”姚问月说着,示意身后的侍女将食盒搁在桌上,朝那屏风走近了一步,“只是贺姑娘,咱们江湖儿女,倒也无须过多客套,若是说得多了,反倒叫你加重伤痛。先前颖儿妹妹说你痛得厉害,我便匆匆赶了过来,想给你瞧上一瞧,你……你现下可否出来一见,好让我替你把一把脉?”

      霍眠站了这一会儿,早就有些体力不支,闻言自是欣然应允:“多谢姚小姐挂怀。但我这几日无力梳洗,已有些时候不曾沐浴,难免仪表邋遢,有失礼仪,不好意思与你相见。不知姚小姐身后这位姐姐,可愿替我打些热水来,供我及时梳洗一番?”

      她意在支开这位侍女,好让姚问月与她单独相处,而这样的要求,姚问月自然不会拒绝,当即叫那侍女退下,去将热水送来。

      听得房门开了又关,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远去,又从屏风缝隙间瞧见外头只剩了姚问月一人,霍眠这才稍稍松懈下来,扶住屏风以作支撑,复又开口道:“姚小姐,眼下仅有你我二人共处一室,未有旁人在场,贺棉这里便有一事想要请教,还愿姚小姐不吝作答。”

      发觉她语气增添几分肃然,姚问月同样正色道:“愿闻其详。”

      霍眠也就直截问道:“敢问姚小姐这两日可有同梅花台那位沈大人见过面?”

      姚问月微微一愣,眸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不明白霍眠怎会突然问起沈十忧。但随即又想起,霍眠身上的伤正是拜沈十忧所赐,她问及此人倒也并不奇怪。

      姚问月略一回想,如实答复道:“沈大人的确派人来找过我,说是有事要与我相谈,但贺姑娘应该知道,我家祖母八十大寿,这两日府中正是忙碌的时候。加之寿宴一事多是我在打点,实在忙忙碌碌,抽不开身,故而直到今日,我也还没来得及与沈大人见上一面。”

      霍眠顿时如释重负,悬在心里的那块石头总算落了一半,她沉吟片刻,又道:“那么姚小姐可曾在数日之前去过平康城的临安镇?”

      姚问月道:“不错。”她猜想霍眠转而问起这个,应是易满秋同她说到自己时提过一嘴,便仍不觉有疑。

      但霍眠接下来的话,却是叫她有些讶异了。

      只听霍眠再次问道:“姚小姐在临安镇的回春馆里做学徒时,曾经跟随一位名叫霍眠的姑娘去过一趟燕子山,不知姚小姐可还记得此人?”

      姚问月怔了怔,不自觉皱起眉来:“这事……姑娘是从何而知?”她平素多行善事,尤为热心助人,可对于自己救了谁,帮了谁,却一概不在旁人跟前提起,也不要身边的手下私自往外散播,以免叫人觉得她自卖自夸,恐遭人心生厌恶,反倒令人反感。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她本人不说,便只有当事人和一些知情者才能知道。姚问月先前未觉蹊跷,此时才萌生出了些许疑窦之心,她微垂眼睫,暗自思索,正要请屏风内的人出来一见时,余光中却见得一道斜长的影子擦过屏风底座,如流水一般缓缓漫上了地面,一直攀爬到了她脚边。

      姚问月看着那影子,眸中光华不由轻轻闪烁,她自下而上地抬起眼眸,朝所隔不远的里间望去,只见那扇画着山水飞鸟图的屏风边,此刻正站着个有些面熟的年轻姑娘。

      这姑娘身穿一件艾青色衫裙,身姿挺拔,气质娴静,恰如一株青青碧竹,十分灵动轻盈。她看起来至多十六七岁,不过巴掌大的脸,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神采如星,极为清澈,透着一份难能可贵的、还未被俗世种种浸染过的干净。若是描述得确切一些,那便是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正气,人虽极其年轻,却不显得青涩稚嫩,反倒一派端庄,亭亭玉立。

      目光落在那张脸色苍白但神情沉静的面容之上,姚问月不可置信般地睁大了双眼,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她倒吸了一口气,用半是惊诧半是不解的眼神将霍眠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后才错愕地道:“你……你是……”

      霍眠唇角微扬,冲她拱手作礼:“姚小姐,别来无恙。”

      “霍姑娘?你怎么……”眼中困惑散去,姚问月登时又惊又喜,直走到霍眠跟前,将她双手一握,无比欢喜道,“你怎会来了长陵?又怎会……”

      这话只说了一半,她忽然间刹住话头,喉间声音戛然而止,旋即面露恍然,倏地醒悟过来,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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