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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   霍眠再次睁开眼睛时,屋中光线已变得昏暗不清,远不如她上一次醒来后那般明亮,似是到了下午时分。

      依稀听得外头传来淅淅沥沥的声响,应是正在下雨,她费力地伸出左手将床帐掀开,却见窗户不知何时被人关上,看不见屋外的景象,便又将手收了回来,搭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脑子里一跳一跳地疼,心口处的灼烧感也还是没消,此番苏醒过来,身体上的各种不适竟比之前还要严重,霍眠又不清楚自己这一觉到底睡了多久,当下又是什么时候,一想到她的金蝉还在那惠姑手里握着,她就忍不住心烦意乱,浮躁难安,恨不得叫人再给她头上狠敲一记闷棍,好叫她重新昏睡过去,便能忘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

      房中并无旁人,也未听得外面响起什么人语声和脚步声,仿佛这地方此刻就剩了她一个。霍眠盯着头顶的床帐,心想祁颖儿到哪里去了,怎么两次睡醒都没见着她人?只觉口中渴得厉害,急需一个人替她倒杯水来,可躺了半天也不见谁推门而入,霍眠只得试着开口呼唤,却是咽喉干涩,嗓子沙哑,竟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无法,她只好强忍着疼痛撑身坐起,慢吞吞地挪到床边,再将靴子取来穿上。这等平日里根本费不了什么功夫的事情,却是叫她动一下便得停一下,若不适当喘口气,眼前便要金星飞舞,视线模糊,这般数回反复,才将靴子勉强穿好,直累得气喘吁吁,头晕眼花,险些作呕发吐。

      就这么在床边坐了一阵,待体力有所回升,霍眠便扶着床柱站起身来,想走到桌边倒杯水喝。然而她实在过分虚弱,刚一站起便觉天旋地转,呼吸困难,还没来得及站稳,便就“咚”的一声摔去地面,好半晌也没爬得起来。

      二月里的天潮湿阴寒,外面又正在下雨,霍眠本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亵衣,此番还趴在那又冷又硬的地板上,难免被冻得瑟瑟发抖,无力动弹。

      她越是难受,心里就越记恨那该死的惠姑,若不是此人偷了她的金蝉,她怎会这般凄惨?指不定正和祁颖儿结伴游玩,览尽山川,那该是何等的快意潇洒,兴味盎然?想到这里,她便又想起那天杀的连城来,若不是这人好死不死地闯进了燕子山,她又怎会遇上那夭寿的惠姑?

      这二人真是老天爷派来克她的克星,简直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霍眠越想越气,同时又悔不当初,早知如此,她那日就不该那么快离开临安镇,反正梅花台的人已经走了,她怎么就不能多在镇上待几日再启程呢?可转念一想,她若真的那么做了,便不会碰巧撞见祁颖儿,那祁颖儿又该怎么办?

      思及此,霍眠真可谓是五味杂陈,心下错综交织。如此说来,她因着连城的缘故被迫下了山,离开了临安镇,却反倒救了祁颖儿的性命,真要说起来,她是不是还得感谢连城?

      但霍眠很快又想,她凭什么要感谢连城?要谢也该是祁颖儿去谢才对。她落到如今这等惨状,不能说全拜连城所赐,但也决计和她脱不了干系,没找她算账就是深明大义了,干什么还要去谢她?

      这么想着,霍眠便又怒气填胸,暗暗在心里唾骂起连城来。可还没骂得几句,就听外头由远及近地传来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有人自廊子里朝她这处走了过来,没多久便停在了房门外。

      霍眠吃力地抬起头,默默祈祷来的可千万别是连城那家伙,毕竟她眼下最不想看见的便是此人。哪知房门一开,一袭白衣先就闯入视线,再是一张熟悉的乌金面具,以及那双总是含着戏谑笑意的眼睛——堪堪便是连城本人。

      刹那间,霍眠神情一变,仿佛大白天见了鬼似的,一句“你给我滚出去”已然到了嘴边。但她还未张口言语,只见连城推门的动作一顿,眼里顷刻露出浓浓的笑意,先她一步启声道:“咦……贺姑娘,离过年还早着呢,你这会儿拜什么年?”

      霍眠见了她,原本满心满腹的不高兴,可听了连城这句玩笑话以后,她却不由自主地愣了一愣,那句“你给我滚出去”,也就一瞬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忘了要怎么说出口。

      四目相对之下,霍眠眼神呆滞,趴在地上动也不动,连城瞧了她两眼,以为她是摔得发懵,便走到霍眠身边将她扶了起来,打趣道:“贺姑娘虽然年纪比我小些,但也用不着行这样大的礼,若非眼下年关还未至,似你这般隆重拜年,我可不得亲自下厨做盘饺子给你吃?”

      一听她说了“饺子”二字,霍眠就更是禁不住眉头深锁,神色黯然。她这些表情变化过于明显,自然被连城悉数捕捉,看得真切,但连城并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在霍眠听来有何深意,只当她是人在病中,身子不舒服,便也没有过多在意,扶着霍眠坐回榻上后,自去倒了水来给她喝。

      霍眠一连灌了三杯,仍觉不够,连城却不再给她续了,体贴道:“这茶是冷的,少喝一些为好,我去叫人上壶热的来。”

      这宅子虽是临时租赁,却不乏仆役,只因原主人历来便将这处宅院当做旅店的形式拿来赚钱,所以客人住在这里,生活上的一应事宜便有相关仆役听候差遣。

      连城行出门去,叫来一名管事上了热茶,又送来一碗清粥和几碟小菜,还吩咐他们将提前熬煮好的汤药也送了过来。

      见她这般细致入微,忙前忙后地照料自己,霍眠便也说不出什么挤兑她的话了,只是脸色仍旧算不得好,兴致不高。

      两名仆役将饭桌搬到榻前,又将汤药用棉布包着放在食盒中保温,还送来了刚烧好的热水服侍霍眠洗漱,后才规规矩矩地退了下去。霍眠毫无食欲,只灌了一肚子的热茶,便靠在床柱上出起神来,连眼睛也不想眨一下。

      连城在桌边落了座,一边用勺子搅拌着清粥试图降温,一边温声劝道:“贺姑娘,受了伤的人胃口不好是常态,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吃,你多少用一些,不然空腹还怎么喝药?”

      霍眠耷拉着眼皮,见她行动间不大顺畅,肢体较为僵硬,便想到这人自个儿也还伤着,且比她伤得更重,默然须臾后摇头道:“你也歇着罢,不必管我了,我实在不想进食。”

      连城将清粥往她面前推了推,说:“那怎么行?不进食便不能喝药,你这伤还想不想好了?”

      霍眠深深地翻了个白眼,要死不活地道:“好什么好,干脆死了算了,我已经不想活了。”

      连城轻笑一声,悠悠道:“你不想活,那惠姑可还好好的活着,若是叫她知道你要寻死,怕是做梦都得笑醒。贺姑娘,想不到你竟是如此心善之人,甘愿一死也要成人之美,此等作风,在下真是无比景仰,深感钦佩。”

      霍眠听了这话,眸中瞬间浮现出几分难言的怒火。她冷哼一声,二话不说便将那碗清粥端起,吭哧吭哧地狼吞虎咽起来,不多时,便叫那饭碗见了底,吃得又快又急,且干干净净。

      只是一碗清粥已是她目前的极限,再多一些便吃不下去了,边上的几碟小菜也都未曾动过。但霍眠方才虽然食欲不振,此刻吃了这碗粥却顿感舒服许多,头脑也清醒了不少。连城适时递来丝帕一张,她也就接过来擦了擦嘴,这才想起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连城算了算时间:“不久,也就两个时辰左右。”

      霍眠一愣,讷讷道:“怎么才过了两个时辰?我还以为又是新的一日了。”

      “焚心掌不比普通伤病,自然不会容人睡得多沉。”连城说,“何况你是昨日才受的伤,短时间内定然没法安眠,再多养上几天便能有所改善,忍忍也就过去了。”

      霍眠打量她道:“那你呢?”

      连城说:“我什么?”

      “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似的?”霍眠将她看来看去,“你昨晚真的守了我一夜?”

      “倒也不是我一个人守着你,易满秋与你那位小妹都陪过几个时辰,但我叫她们先去睡了。”连城笑了笑,“毕竟天一亮,她们就得出门逛街去,长陵城这么大,一趟逛下来也是很费力气的,不睡觉可不行。”

      霍眠想说“你一个伤患岂不更需要睡觉,她们逛不逛街有什么要紧的?”,可话到嘴边却又改了口,成了:“那你熬了这么久,不困么?”

      连城得了这话,眼里的笑意不知为何加深了些:“不困,看见贺姑娘方才大快朵颐,干劲十足,我便心中甚慰,哪里还会困呢?”

      发现此人说起话来没个正经,又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霍眠不由感到些许无言,又想冲她翻白眼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也是第一次晓得,世上居然还有这么狠毒的功夫。”回想起沈十忧出手的那一幕,她自人群中疾掠而来,如鬼魅一般丁点动静也无,实在叫人难以防备。霍眠当时本就一心多用,无法集中精神全力以赴,那沈十忧突然现身,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直到一记焚心掌落在她胸口,她都没能看清沈十忧的影子。

      即便早在临安镇时,连城就已经同她说过何为焚心掌,但只有亲身体会过一遭,才知她所言果然不假。

      连城道:“你与殷灵均等人打斗之际,沈十忧其实已经在暗处观望了许久,她是看准你即将伤了殷灵均,才及时出手帮了她一下。这等行径,说起来倒是为人不齿,分明是趁虚而入,也算偷袭了你。以贺姑娘的身手来看,你二人如若正面交锋,谁赢谁输可还不一定。”

      霍眠在心中设想了一下她所说的正面交锋,倘使真有与沈十忧再次交手的机会,她的确不是没有把握能与沈十忧打个不相上下,只不过那得在她使出绛珠手的情况下才行。

      焚心掌狠辣阴毒,掌风刚猛彪悍,便是不曾打在人身上,只凭将将施展开时所透出来的逼人气势,就已经足够令人胆寒,心生畏惧。而习武之人过招,倘若心意动摇,为对方气势所压,便已首先输了三分,是以这焚心掌走的便是这么个狠绝唬人的路子,诚然是门值得花费心血研习修炼的功夫。

      加上这门功夫又已经被邱承风发扬光大,于武林中竖起威名,故而旁人若与他们师徒对上,心中就已然知晓了焚心掌的厉害,通常情况下便无人胆敢迎战,只有退避三舍的份。这也就是梅花台为何能被众多江湖人士所敬畏的原因,不仅仅因为他们是什么朝廷机构而已。

      至于绛珠手,则与焚心掌几乎是背道相驰的理念。绛珠手温和舒缓,讲究刚柔并济,灵活稳健,全然与什么狠厉毒辣沾不上半点关系。即便是弱冠孩童或是年迈老妪,亦能修习绛珠手,以达强身健体、修身养性之效。

      但虽如此,却也并不意味着绛珠手的杀伤力就比焚心掌弱,细腻轻柔的表象之下,往往潜藏着对手意想不到的磅礴劲气,实是更难防备。若说焚心掌是以掌风震慑对方,那么绛珠手则是以掌风迷惑对方。

      正如霍眠初学绛珠手的前两年,她总也分不清沈孤岚究竟哪一招是真,又哪一招是假,虚虚实实,变幻莫测,真假难辨,自然就叫霍眠摸不清师父的路数,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而当霍眠大惑不解之时,便是落入圈套之时,沈孤岚往往会瞅准时机将她一掌拍飞,结束对局。可怜霍眠输得一败涂地,却还晕头转向,不知师父那一掌怎么就突然间落到了她身上。

      尽管到得如今,霍眠已非从前那个在沈孤岚手下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娃娃,于绛珠手的造诣也算得上是学有所成,能和沈孤岚打上数个回合也不落去下风,但这门精妙武学却只能埋藏于阴影之中,见不得光,一旦使将出来,便会招致杀身之祸,后患无穷。所以要想拿绛珠手和沈十忧的焚心掌分个高下,那便只能是一场想想就罢的虚妄,绝无可能落到实际上。

      对于这一点,霍眠自然感到有些可惜,若是不用绛珠手,她目前还真没把握能打得过沈十忧。毕竟有关此人的功力深浅,她还不甚了解,但从连城肩头的伤势来看,她明显不是那么容易招惹的人。

      可平白挨了人家一掌,受了这前所未有的重伤,难道就这么算了?

      正所谓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即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沈十忧此举已经算是和她结了梁子,不论日后会否化干戈为玉帛,这都不是什么个人私怨了,而是直接关系到了有辱师门的大事上头来。

      倘若被沈孤岚得知此事,她定会将霍眠骂个狗血淋头,说不定还会要她与沈十忧择日再战,务必一较胜负。沈孤岚这人别的执念没有,唯独在武功高低这方面,向来存有一份实打实的骄傲之心,每当霍眠学习别派功法,若有将其拿来和绛珠手作比较时,沈孤岚从来都是不屑一顾,连句像样的评价也懒得给她。

      再说龙渊谷当年能凭这门武学立于武林之巅,自然不是徒有虚名,只是龙渊谷如今已然销声匿迹,不复往昔盛景,霍眠也因此不能大展身手,需得刻意藏拙,这就使她难免有些憋屈,却也不得不认命。

      霍眠思索良多,兀自暗下决心,往后必要与沈十忧认认真真打上一场不可。连城见她时而面色凝重,时而又眼露凶光,神情几番更迭,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便问她道:“眼下贺姑娘也与我一样,都是挨过焚心掌的人了,那么这焚心掌的滋味如何?”

      霍眠一声冷笑,咬牙切齿地道:“好,很好,好得不得了……”

      说完这句,她稍作停顿,抬手按着自己犹似火舌舔舐的心口,恶狠狠地道:“那该死的沈十忧,我势必跟她没完。不叫她尝尝我的厉害,不报了这一掌之仇,我将来还有何颜面去我师父坟前祭拜?我的面子丢了便丢了,却绝不能叫我师父脸上无光。不论如何,我与她决计还有一场对战要较量,今日我是怎么痛的,来日我便要她也这么痛,甚至还要更痛。等着瞧罢,且看我日后究竟是怎么打死的她,我……咳……咳咳咳!”

      她愈说愈来劲,说到后头气血上涌,牵动伤势,不禁一阵猛咳,半天也没缓过气来。连城赶紧倒了杯茶给她,笑道:“甚好甚好,那该死的沈十忧,我也早就想好好儿收拾她一顿了。既然贺姑娘也有此意,那么你们二人较量之时,可千万记得知会我一声,我也好去参观参观,为你喝彩打气。”

      霍眠将那杯茶水一饮而尽,总算平复了些许,她看了连城一会儿,气息虚弱道:“……对了,你还没跟我说,你到底是为什么要砍了邱承风的一只手?你们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仇怨么?”

      连城捏着茶杯转了一转,听到这话不由眸光忽闪,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她隐在面具后方的嘴唇翕动,正要回答霍眠的问题,却听一整个上午都未回来的易满秋倏然在院子里大喊大叫道:“连城!穆连城!这纸上的王八是不是风厌画的?她先前是不是来过咱们这儿?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呢,早知她会来,我还出什么门呐!哎,人呢!快出来啊!”

      听到她这连珠炮仗般的一番话,连城转动茶杯的动作一顿,眼中一瞬溢出几分微妙之色。

      霍眠竖起耳朵,听得仔细,一下就抓住了其中的重点。她别有深意地瞧了连城两眼,不咸不淡道:“穆连城……所以你其实是姓穆?”

      连城容色不改,笑吟吟地不答话。

      偏生这时候易满秋又已大步流星地到了门口,边推开房门边扯着嗓子道:“穆连城!穆连——”

      可一见了坐在榻边的霍眠,又见了连城朝她投去的危险视线,易满秋便狠狠一怔,连忙把嘴巴闭了起来,还倒吸了一口冷气,飞快冲身后的祁颖儿道:“呃……那个,颖儿妹妹,木莲……木莲花是几月开的,你知道不知道?”

      便见祁颖儿从她臂弯下方探出头来,眨巴着眼睛道:“什么穆连?穆连城吗?你是在说连城姐姐?”言罢眼睛一亮,也不知是怎么就那么高兴,十分欢喜道,“原来连城姐姐不姓连,而是姓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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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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