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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   更深寒重,夜风阴冷,春夜寂寥而漫长。听得屋外传来凄厉鬼叫般的风声,霍眠身子一颤,两眼一睁,猛然间便惊醒过来。

      视线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霍眠喘着粗气,一双眼睛瞪着虚空,不知是何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耳里灌满喧嚣,无比吵闹,她茫茫然躺了一阵,眼珠微动两下,总算回了少许的神,待想起晕倒前所发生的一切,便又更加清醒了几分。

      盖在身上的被褥十分温暖柔软,还噙着一股熟悉的冷香,霍眠在黑暗中愣了愣,把鼻尖凑到被子上用力嗅了嗅,心想:奇了,这味道怎么和师父身上的气味一模一样,甚至连里头掺着的几丝药味也相差无几?

      她皱了皱眉,急需知道此处是个什么地方,本想坐起来找个火折子把灯盏点亮,却是还未来得及动身,便感到一只手忽然从帐外探了进来,继而十分轻柔地搭在了她的手背上,传来了冰冰凉凉的触感。

      霍眠一怔,下意识就要抽离开来,那只手的主人却将她紧紧握住,同时开口说道:“别怕,这里很安全。”

      这人的声音就和她的手一般,不带任何温度,听起来十分冰冷,却极其熟悉。霍眠呆了一下,脸上流露出惘然之色,试探着呼唤道:“……师父?”

      那只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带着安抚之意,霍眠恍惚间又听这人低声道:“立春那日,我是怎么交代的你?我要你下了山后勿要与人起冲突,却怎么没记住?”

      霍眠得了这话,一瞬就悲从中来,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来是在做梦,还梦得这样真实。

      她抬起另一只手在胸口按了按,如预想中的那般没有感受到任何痛意,怔愣须臾才哑声道:“师父,您为什么教我摧星剑法?”

      沈孤岚却不答,只是一下一下地拍着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江湖之中高手如云,远比你想的还要凶险。过去的十七年来,我对你那般严苛,正是盼着你能有一身自保的好武艺,可你却只学了些皮毛,始终不成个样子。如今叫人打了一掌,倒也算好事一桩,正好挫挫你的锐气,叫你不要过分骄傲。”

      霍眠不知道这番话究竟是梦中的沈孤岚想对她说,还是她自己内心便这般作想,如若师父在世,得知她下山后的种种遭遇,怕也是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告诫她。

      但不论是哪一种,这都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梦里的人和事,又怎么能当得了真?

      所以虽然明知得不到答案,但霍眠还是再一次问道:“师父,您到底为什么要教我摧星剑法?您若教我别的功夫,我便不至于这般束手束脚,生怕被人瞧了出来。而今碰见了摧星剑法真正的传人,我虽自觉比她领悟得深些,却不能放心大胆地与她做个较量,既是这般,那您教我摧星剑法的意义又何在呢?”

      果然,她重新问了这一遍,沈孤岚也还是没有给出答复。霍眠闭上眼睛,无奈一笑,心道:是了,她不过是因着这些事情产生了许多疑问,才会在梦里见到了师父,希望能从她口中得到一个回答。

      可梦境皆由人心而生,本就是心里记挂着什么,梦里就要出现什么,这也即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虽梦见了师父,可师父其实也只是她幻想出来的幻影,亦是她自身的体现,故而她所不知道的这些问题,又如何能做到自问自答呢?

      一时间,霍眠感到心中充满了浓浓的伤感,可握着她的那只手却在无形之中渐渐变得温暖起来。

      屋外的狂风不知为何跟着消减下去,旋即被清脆的鸟啼声所取代。与此同时,眼前的黑暗似乎也在缓缓变淡,如迷雾一般逐步散去,好似倏然亮起了一束带着暖意的微光,正越过床帐向她这里投射而来。

      这奇异的感觉顿时将那些伤感掩盖掉了不少,霍眠深呼吸一口气,又觉那被褥间的香气一下就变了许多,不再是她先前闻到的那股味道,仿佛是有人及时换了床被子似的。

      霍眠错愕不已,但又很快想起这是在梦里,梦境里的东西千变万化,又有什么好稀奇?便打算睁开眼来瞧上一瞧,却又感到眼皮格外沉重,比之前睁眼时要艰难许多。

      她强打着精神,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终于将眼睛睁开,发现屋子里十分亮堂,外头俨然是个晴天,而沈孤岚依旧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未曾挪动。霍眠一边翻身一边暗暗想道:这梦做得真是奇怪,她怎么会做了这么个奇怪却又真实的梦,还迟迟不见结束?

      可这念头适才浮上心头,却听坐在床边的人忽而轻声笑道:“贺姑娘这是醒了?”

      听到这话,霍眠翻身的动作不由一顿。

      ——这不是沈孤岚的声音。

      沈孤岚也绝不会称呼她什么贺姑娘。

      霍眠心中疑惑,偏头一看,便见她的左手正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稳稳握着。那只手初看时与沈孤岚有几分相似,都是一样的筋骨分明,瘦而有力,可细看之下,却分明是个陌生人的手。

      霍眠眉头微蹙,抬眸往上看去,只见这人除了握着她的那只手以外,其余部位均被厚实的床帐所遮蔽,什么也看不清。

      她愣了须臾,也不知道为什么并未第一时间把手抽回来,而是挪着身子凑到床边,再将脑袋往帐外一伸,面朝上方仰起首来。

      于是一双清澈含笑的眼睛便就首先闯入她的眼帘,再是一张她曾见过好些次的乌金面具。那面具上镌刻的花纹反射着窗外投来的日光,忽闪忽闪,耀眼非常,使得霍眠双眸微眯,将目光上移了些许。

      这么一来,她便又与此人视线相交,堪堪对视。

      可即便如此,霍眠却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她神情呆滞,两眼发直,一时半刻还难以分清眼前的画面究竟是梦境抑或现实。

      直到胸口蓦然传来一股剧痛,浑身上下也陡然间如坠冰窟,一阵一阵地发起了恶寒,她才低低地痛呼一声,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这边将将感受到疼痛,便听连城紧跟着就在她头顶笑道:“我还当你是体质异于常人的天纵奇才,挨了一记焚心掌竟也跟没事人一般,却没想到你只是睡得懵了,反应迟钝,这时候才知道疼。”

      霍眠的确反应迟钝,这时候也诚然是疼得死去活来,一张脸白得跟纸一般,满头冷汗。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毫无意识地将连城反手一握,顿时就将连城的手背掐出了几个红印。

      连城见状便道:“你掐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打的你,辛辛苦苦守了你一夜,谢字没听到一个,倒还掐起我来了,怎么这么没良心?”

      霍眠气息粗重,只觉全身好似被巨石碾过似的,心口像火烧,四肢却仿佛扎着数根冰刺,真乃冰火两重天,痛楚难忍。

      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此刻连破碎的呻|吟也无力发出,只能死死攥着连城的手,紧咬着嘴唇。连城见她表情痛苦,唇边已溢出一丝血迹,便用另一只手将她两颊一捏,迫使霍眠将唇齿松开,缓声道:“忍一忍,捱过了这一阵便能喘口气,别伤着自己。”

      霍眠脑子里一片空白,又被连城摁在床边无法动弹,就更觉痛不欲生,极为煎熬。

      好在过了一阵后,体内的痛感便果真逐渐消退,归于沉寂。霍眠总算迎来喘息的机会,本能地大口大口呼吸,两眼紧闭。连城看了看她,取过帕子替她将额间的汗水拭去,说:“别喘得这么急,省点力气,当心待会儿又昏过去。”

      耳中嗡嗡作响,头也晕得厉害,霍眠复又将眼睛睁开,感到眼前也是花成一团,直冒金星,从头到脚竟找不出一个舒服的地方。她歪躺在床边,疼得大汗淋漓,却也没忘问道:“……这是哪儿?”

      连城说:“自然是长陵城。”她将帕子洗了一道,又替霍眠将脖间的汗也擦了擦,“易满秋可还记得?此处是她租赁的一个小院,昨夜你被沈十忧打伤后,是她将你救了回来。”

      霍眠努力平复着气息,闻言便朝连城看去,连城与她相视须臾,微微一笑道:“贺姑娘,你我还真是有缘,这才分别短短几日,咱们就又见了面。”

      回想起昨夜之景,霍眠静默片刻,声音沙哑道:“是你叫那位易……易大人救的我?”

      连城点点头,先是取笑道:“她算什么大人?不过是领了个虚职而已。”说完又解释道,“也是赶了巧,当时我正和易满秋在酒楼里吃酒,恰好见到你被那殷灵均堵在了街上,我虽有心想救你,却碍着沈十忧也在城里,不好亲自出面,便叫易满秋替我去了。”

      其实昨日见了易满秋以后,霍眠便已猜到是谁托她为自己解围,毕竟她下山时日不久,还没告诉过几个人自己姓贺。只是猜测归猜测,此刻亲眼见了连城,霍眠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地道:“你怎么会来长陵城?”

      连城瞧了她一眼,说:“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又怎会来了这里?”

      霍眠说:“我倒是一万个不想来,偏生路上碰见一个酒肉尼姑,偷了我的……”她说到此处,忽然打了个激灵,垂头一看,身上的衣裳已不是她自己的,明显是有人替她换过。

      霍眠心中一惊,忙在身上四处摸索,随后又咬紧牙关撑身坐起,张望道:“我的衣裳呢,哪里去了?谁给我换的衣裳?”

      连城伸手将她一扶,同时把床帐挂了起来,说:“是和你一起的那个小姑娘替你换的,怎么了?”

      霍眠情急道:“她人在何处?你快帮我把她叫来,我有事要问她。”

      “她现下不在这里,一早就被易满秋带出去玩儿了。”连城说,“易满秋素来疼爱小孩子,见了你那小妹喜欢得不得了,说要带她上街买糖吃。”

      霍眠白着一张脸,听了这话险些没厥过去:“……买糖吃?”

      连城见她满面怔忪,又隐隐透着些怒气,笑道:“怎么,你负伤在床,你那小妹便连糖也吃不得了?”

      霍眠说:“谁不让她吃糖了——”说着狠狠咳嗽起来,气息奄奄道,“我那衣裳的袖袋里揣着两样东西,你看没看见她给我放哪儿了?”

      “两样?”连城指了指窗前的一张小木桌,那上头正放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翡翠玉佩,“不是只有一样么,还是我送你的,哪来的两样?”

      霍眠见了那玉佩,脑中轰的一声响,本就苍白的脸色一瞬又白了几分:“怎么会这样……我明明还有一样东西的,怎么不见了?”

      她急得冷汗直流,环顾间又瞧见那靠窗的墙角正放着个置物架,架子上的木盆里就堆着她的衣裳,便颤颤巍巍地扶着床柱要下去。可刚一动作,便觉双目一黑,头痛欲裂,只得连忙停住,使唤连城道:“麻烦你,快把我的衣裳拿过来。”

      连城于是将她轻轻松开,起身将盆子里的衣裳拿了过来。霍眠心急如焚,此时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势,还不等连城靠近,她就抬高双臂一把将衣裳从连城手中夺过,火速探进袖袋里摸了摸,却是什么也没摸着。

      霍眠心里一凉,又将那衣裳翻来覆去地检查了数遍,倒腾来倒腾去,却始终不见金蝉的影子。

      这一刻,霍眠简直如遭雷劈一般,霎时间便傻愣在原地,一下没了声息。

      她想:祁颖儿既然将连城给她的玉佩都拿了出来,如若见了金蝉,便没道理不将金蝉也搁到桌上放好,这只能说明祁颖儿替她换衣裳时,那金蝉就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可从惠姑手中拿回金蝉后,霍眠便一直将它好好儿地揣在袖袋里,根本没有拿出来过,也就不会被什么手段了得的毛贼盯上,再给她悄无声息地偷了去。就算她与殷灵均等人打了一场,在打斗的过程中会有将金蝉从袖袋内滑出来的可能,可那么重的一坨纯金,掉在地上岂会不发出声音?她们习武之人个个耳聪目明,什么动静听不见?

      那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丢的呢?

      思绪飞速运转,霍眠顿时心乱如麻,茫然无措。连城静静地看了她半晌,正要开口问上一句,霍眠却又脸色一变,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

      能知道她有金蝉这东西,又知道她将金蝉放在哪里,还想从她手中把金蝉抢过去的人,除了那惠姑,这世上难道还找得出来第二个不成?

      思及此,霍眠便又想起惠姑说过的那句话来:“但愿你也别来找我复仇便好。”

      她起先以为这话中含义,应当指的是那黑驴蹄子,然而现下她才幡然醒悟,原来惠姑根本不是因为什么黑驴蹄子怕霍眠找她复仇,而是因为她在当时就将金蝉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了回去,才会说出这种意味不明的话来。

      一时间,霍眠心海翻腾,怒火中烧,气得手脚都在发抖。连城见她神色不对,两只手又握紧成拳,指节咔咔作响,便关切道:“贺姑娘,你这是……”

      岂料她还未说完,便见霍眠突然白眼一翻,竟当场晕了过去。

      她本就坐在床边,又十分虚弱,这么一晕,自然就歪着身子朝地面倾斜而去。连城目光一动,赶紧伸手将霍眠往怀中一带,可她肩头的伤处还未痊愈,行动间难免牵扯出一股痛意,偏偏霍眠又刚巧一头撞在那地方,就更是撞得连城眉头一皱,发出一声闷哼,身子一下脱了力,两人便就双双跌到了地上去。

      这下不止霍眠,连城也登时疼得脸色煞白,额角一瞬冒出细密的汗来。她喘了两口气,扶着霍眠的腰想将她移开些许,霍眠却又在这关头忽然醒了过来,趴在她身上咬牙切齿道:“……可恶,那该死的贼尼,我非得杀了她不可!”

      说完这句,她胸口剧烈起伏,脸上又一次流露出痛苦之色。

      连城虽不知她方才是为着什么动气,但也只能忍着疼痛将她抱起来放回床上,钳住霍眠乱动的双手道:“贺姑娘,你要是嫌自己命太长,就再闹得狠些,这焚心掌的厉害之处,便在于一刻疼,一刻不疼,反复折磨人。你最好乖乖躺着别动,省得急火攻心丢了命,我可没本事救你。”

      霍眠哪里还听得进去话?满脑子想的都是那惠姑一次又一次骗了她,把她耍得团团转。而她目下身受重伤,短时间内必然无法离开长陵,往后又要到何处去找那尼姑,再把金蝉给讨回来?

      霍眠不由得万念俱灰,又想到自己曾经心心念念的下山游历,却是这样的曲折坎坷,而今师父又已离世,她屡次遭人欺负,却也没个人能诉苦,也没有谁能替她撑腰做主,心中就更是百感交集,难以冷静,忍不住鼻子一酸,眼圈也跟着一红,两只眼睛顿时蓄满了泪水,瞧着格外伤情。

      她这时怒时悲的模样叫连城看得挑起眉来,旋即失笑道:“贺姑娘,你又是怎么了?”

      霍眠听到她这话里带着笑意,本就五味杂陈的心情便越发难受起来。

      她强忍着不适,用尽所有力气将连城衣袖一拽,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给我招惹了麻烦,我怎会匆匆忙忙地下山,又怎会那么快离开临安镇?若非这般,我便不会碰见那贼尼,叫她偷了我的东西,也不会追着她来了长陵,又遭她胁迫得罪了殷灵均,亦更不会被那沈十忧打成这样,身负重伤。你……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害惨了!”

      有关霍眠这些天来经历了什么,连城昨夜其实有问过祁颖儿,但祁颖儿也还不清楚霍眠到底是怎么得罪了殷灵均,此刻听她这么一说,连城便就串联起了一个大概,在霍眠身边坐了下来,轻言道:“那惠姑偷了你什么东西,又是怎么胁迫的你?”

      这两个问题,霍眠自然不能如实作答,只是拽着连城不放,喃喃道:“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自从遇见你,就没有一件好事……”

      连城细细地瞧着她,见霍眠声量越来越小,显然是被伤痛折磨得厉害,无力再讨伐她,便轻叹一声,扯过被子将霍眠盖住:“好了好了,不闹了,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便也救了你一回。只是听你这么说起来,我仿佛的确罪大恶极,没得辩解。既然如此,那该死的惠姑,我便替你将她抓来,你看怎么样?”

      霍眠昏昏欲睡,闻言便拼着一口气将眼睛睁开,气若游丝道:“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我就……”

      连城笑道:“你就如何?”

      霍眠说:“我就把你的行踪告诉沈十忧,让她将你抓去梅花台,把你……把你……”

      连城又问:“把我?”

      霍眠还要再往下说,却实在没了力气,她脑袋一歪,意识全无,当即又再一次晕了过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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