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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寒风自周身席卷而来,裹挟着细碎的雨滴,高空之上乌云遮蔽,不见月亮的踪影。鼻息间闻到的血腥气越发浓重,却非他人身上所有,霍眠抬起右手看了一下,她的掌心被鲜血糊得满满当当,看起来颇有些触目心惊,而这血的主人方才已经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

      没了月光,这小山坡也就变得更加昏暗,竹林里影影绰绰,好似藏着不少鬼怪游魂。霍眠吹了这大半天的冷风,早就不想在这地方继续待下去了,她掏出手帕擦了擦手,用鞋尖踢了那女子两下,冷声道:“以为装死我便会带你回去?你这人品行不端,奸诈狡猾,难怪会被那么多人追杀,还不知干了多少坏事。大雨马上就来了,你有本事就躺在这里别动,休想用这种低劣手段哄骗我搭救于你。”

      她说完半分也未犹豫,掉头就走,暗地里却是在注意着身后的动静。不出霍眠所料,她刚一个纵身跃下坡去,后面紧跟着就传来一阵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十分轻浅,若是换个耳力平平的,定然难以察觉。

      霍眠无声嗤笑,并不打算回头,可不知怎么的,一丝奇异的感觉却在她心中无故腾升。她思索须臾,还是没忍住回了头,可这一看却不得了,只见先前那些黑衣人不知为何果真去而复返,正七手八脚地用麻绳要将那女子捆绑起来,打算把人带离此地。

      目睹这荒诞场面,霍眠心下一惊,顿时就将那女子刚才的可耻行径抛却脑后,内心一瞬被强烈的正义感所占据。她连忙喝道:“你们干什么!谁让你们又来我师父坟前作恶的!”

      此话一经出口,便见那队黑衣人都被吓得身形一顿,纷纷眼神惊恐地抬头朝她看来。霍眠趁机再次飞掠而去,怒不可遏道:“没完没了了是不是?你们究竟是些什么人,又是怎么来的这燕子山!”

      那领头的男人见她飞身而来,如临大敌般情急道:“姑娘!此人一看就不是好人,又与你无甚关系,你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我等擒贼呢?”

      霍眠一脸正气,肃然道:“你们一群大男人,要对她一个孤身女子下手,我岂能坐视不管?”她上前几步,逼问道,“何况你们互不相识,你又怎知她不是好人?我看你们才不像好人!”

      “她若是好人,方才又怎会欺骗姑娘!”那男人据理力争,看样子还气得很。

      “所以你们根本就没走,还一直躲在林子里偷看!”霍眠磨了磨牙,走过去将其中一人踹开,又送出一掌要将那领头的男人击退。而那男人见了她这动作,却是避如蛇蝎般起身便逃,好似生怕挨着霍眠似的。

      不只是他,余下几人也都匆忙站起,个个跑得飞快,一下便与霍眠拉开了老远的距离。

      此情此景,霍眠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对他们的异样视若无睹了。她瞧了瞧自己落空的手,又瞧了瞧站在对面的一群人,古怪道:“……你们是不是认识我?”

      那男人忙不迭摆摆手:“不认识!我们不认识姑娘!”

      霍眠沉默片刻,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沈孤岚的坟墓,脑中突然灵光乍现,一下有了个可能性极大的猜测。她倏地抬眼,正色道:“是我师父叫你们守在这里保护我的,对不对?”

      闻言,那男人先是大惊失色,随后又将脸皮崩住,一边咳嗽一边道:“不……不是!”

      “一定是!”霍眠顿时激动得涨红了脸,可一想到沈孤岚就在那棵桃树底下埋着,她又禁不住神情黯然,脸上的血色很快便尽数消散了去。

      这么一来,今晚发生的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沈孤岚预料到了自己的死期,又放心不下霍眠一个人住在山里,担心她会遇到什么危险,于是安排了这些黑衣人守在此地保护霍眠的周全。而那白衣女子因为被人追杀闯进了燕子山,还一路朝着霍眠这处逃来,这些黑衣人发觉后必然不会让她接近霍眠,所以才突然现身拦截,想将他们暗中解决。

      可他们虽然杀光了所有尾随那女子而来的杀手,却奈何不了那白衣女子本人,双方缠斗多时,到底还是在霍眠跟前露了面,这才有了之前的种种。

      这就难怪他们对霍眠的态度会那般奇怪了,既不敢跟她大声说话,又不敢跟她正面起冲突,眼见霍眠动起手来想打人,他们也只有避开的份。何况看那男人方才的反应,也能证明霍眠的猜测是真,他们绝对是听命于沈孤岚的人。

      雨越下越大,此时已不再是滴滴分明的雨珠,而是又急又密的雨幕。霍眠蔫头巴脑地站在原地,瞬间就变得心情低落,格外沉闷。那男人看她这副模样,面上闪过一丝不忍,终是柔声道:“霍姑娘,别在雨里淋着了,这人……你就让我们带走罢。主子临终前再三交代,要我们务必保你平安,似这等来历不明又一身麻烦的人,姑娘还是莫要管她了,我们知道该怎么处置她的。”

      这番话,也就等同于承认了他们的身份。霍眠迟缓地抬起头来,数次欲言又止,最后只得问道:“你们要怎么处置她?”

      男人说:“姑娘若是见不得我们杀人,我们便不动她,只将她送下山去,你觉得如何?”

      霍眠想了想,走到那女子身边蹲下,说:“你们先把头转过去。”

      一群人听了这话,齐刷刷将头扭到一边。霍眠瞥了他们一眼,确认这些人都未再看向她这里后,便伸手将那女子衣领一扒,瞧了瞧她的伤势。

      那伤口着实古怪,并非刀剑所割,而是如鹰爪一般的利器穿透而成。五个血淋淋的大洞分布在这女子肩头,皮肉还有被撕裂的痕迹,仿佛是被人生生用五指击穿,瞧着甚为可怖,始终血流不止。

      霍眠回忆了一番沈孤岚教她的功夫,却想不到何种功夫能造成这种伤口,于是说道:“可她伤得很重,现在子时已过,又下了夜雨,若要下山怎么也得半个多时辰,万一路上出了事怎么办?”

      就算路上不出事,看这雨的势头多半也只会加重不会减弱。这人现下昏迷不醒,除了外伤兴许还有内伤,若是无人救治,失血过多,就这么放任她在外头冻上一晚,怕是连明天早上都捱不到,人就得活活拖没。

      那男人望着竹林,十分犯难的样子:“这……可她与姑娘非亲非故,又多半不是什么好人,管那么多做什么呢?她若命中注定要死在今夜,那也不是我们害的嘛!况且按照主子的吩咐,所有对姑娘可能产生威胁的人其实都该杀个干净,我们非但相当于放了她一马,先前还替她解决了后患,已经算是做好事了。至于往下如何,就看她自己的造化罢。”

      霍眠听得直皱眉,不能苟同他这说法,摇头道:“这么做未免也太绝情,师父虽然总是教导我不要多管闲事,却从未叫我见死不救。我早晚是会下山游历的,不会在这山里久留,若我入了江湖以后遭遇凶险,定然也希望能有人出手相助,于危难关头救我一命。这是师父曾经说的侠义之举,我虽不是什么大侠,但也想做一个有侠义风范的好人。”

      她说完,替那女子将衣领理好,又把人扶了起来:“你们过来给我搭把手,我要带她回去。”

      那男人迟疑道:“姑娘真的要这么做?倘使她对你不利呢?”

      “那不是还有你们保护我么?”霍眠说,“再者她都伤成这样了,还不一定就打得过我,有什么好怕的。”

      男人踌躇不定,犹犹豫豫地拿不下主意,霍眠见他啰里吧嗦的,便催促道:“别磨叽了!你们也都跟着,我还有好些话要问,一个都不准跑!”

      无法,那男人只好听命照做,领着一行下属走到霍眠跟前。他本想将那女子拦腰抱起,却被霍眠一个眼神制止:“男女有别,你扶着便好,我来背她。”

      男人便将那女子扶稳,等霍眠把人背起来后,他才半是欣赏半是感叹地道:“霍姑娘,你可真是个周到体贴的大善人。我家主子一辈子杀人不眨眼,是出了名的冷面铁心,却偏就把你教得这般有情有义,这要是传出去,谁敢信哪!”

      听他提起沈孤岚,霍眠自然而然地恍惚了一下:“我师父……在江湖上很有名吗?”

      “何止是有名?那简直是——”男人说到此处忽然噤了声,赶紧向霍眠打了个手势,指了指她背上的人。霍眠领会了他的意思,便也没再问下去。

      一行人下了小山坡,顺着小径来到竹屋,霍眠吩咐他们先将里里外外的灯盏和灯笼都亮起来,随后又叫人去灶房烧了一锅热水。等将热水端来,霍眠便压低声音道:“你们在外面待着,饿了可以自己弄点吃的,累了就随便找个地方歇息,有什么话等这人走了之后再说。我现下要给她上药,你们有事一定切记先敲门,听见没?”

      那男人应道:“姑娘放心,我们这点礼数还是懂的。”

      霍眠于是关了门,从柜子里取出常用的药箱,坐在了床边。那女子依旧两眼紧闭,额上布满冷汗,虽是戴着面具,却不难看出她脸色苍白。霍眠将帕子浸入水中,拧干后却没急着替她擦拭,而是声线漠然道:“喂。”

      她垂目瞧着这人,面无表情地推了她一把,又道:“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是在装晕,我和他们的对话你都听到了,你目前已经没有任何危险可言,也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还不醒?”

      那女子动也不动,一点反应也没有。

      霍眠毫无耐心,懒得跟她多言,见这人始终无动于衷,便将手搭在她耳边,以分为平淡的语气威胁道:“你要是还不肯醒,我就把你这面具摘了,好好儿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便见那女子陡然间睁开双眸,同时又抬臂将霍眠手腕扣住,轻言细语道:“这可使不得。”

      霍眠一声哼笑,想将手收回,这人却扣着她不放,且力道不弱。霍眠挑起眉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松手。”

      女子细细地打量她一阵,这才放开了霍眠,笑道:“有道是相由心生,姑娘果然面善心也善,在下没有猜错。”

      霍眠露了个讥讽的表情,把手里的帕子往她脸上一丢:“叫什么名字?”

      女子倒也不动,任由那帕子在脸上盖着,安静片刻才道:“姓连,名城。”

      “价值连城的连城?”

      “正是。姑娘呢?”

      纵使看不见这人的脸,也无从分辨她的神情,但霍眠知道,这人大概率是扔了个假名字给她。她略一思忖,便也随口编造道:“贺棉。”

      “贺?”那女子闻言便将帕子揭下,“我听那男人之前称呼你为霍姑娘。”

      “他贺霍不分,有问题?”霍眠脸不红心不跳地撒了谎,“临安方言一贯如此,你去大街上溜达一圈,十个人里有九个人都分不清贺与霍,再说我骗你干什么?”

      连城面露戏谑之意,又将霍眠来回看了几眼:“绵里藏针的绵?”

      “是秋风吹老木棉花的棉。[1]”霍眠把药箱往她手边一搁,尔后起身坐在了窗前的椅子上,“能动的话就自己上药,不能动我也不想帮你。明日天亮以后,你就自行离开,别在山中逗留,省得若是还有追你的人如果摸到此处,倒还给我招惹麻烦。”

      门窗紧闭之下,仍有细小微风渗透而入,吹得桌上烛火微微颤动。霍眠靠去椅背,冷眼看着床上的人吃力坐起,想是起身的动作牵扯到了伤口,连城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在那药箱里翻找一顿,忽而看向霍眠道:“贺姑娘,你于我有恩,请问来日需要我如何报答于你?”

      迄今为止,她是第二个对霍眠问出这话的人,上一个还是不久前才下山的祁颖儿。只是对于祁颖儿,霍眠并不觉得自己于她有恩,毕竟祁颖儿这些天陪伴过她,又满怀真心地为沈孤岚守过灵,且霍眠对她的情况也算知根知底,故而她对祁颖儿亦是真诚相待,毫无虚假可言。

      然而这位连城,她终究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霍眠对她不甚了解,更对她印象不好,今夜之所以愿意好心救她,也不过是念着沈孤岚从前对她的教导,还因想起同是萍水相逢的姚问月能雪中送炭,替她添置一副棺材安葬沈孤岚。霍眠从她身上感受到了陌生人的善意,这令她自愧不如,便也想效仿姚问月做些好事,就当为沈孤岚积福。

      不管怎么说,就算连城的确不是好人,但至少目前而言,她对霍眠没有恶意,只是想求救罢了。

      “我无需你报答什么。”和那天回答祁颖儿一样,霍眠说道,“之前我便说了,我虽不是大侠,却想成为有侠义风范的好人。你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那也与我无关,等你明日下了山,我们便毫无瓜葛,不会再见。今日我对你施以援手,也不过是盼着自己将来也能有为人所助的一天。所以我救你只是为了自己,并非为了你。你若真心感恩,往后便也多做些好事,不必把我这份情记挂在心上。”

      约莫是她这番话说得淡然而又真切,连城静静地瞧了她一会儿,垂眸笑了笑,说:“姑娘年纪虽轻,却言之有物,令我受教。”她顿了顿,抬手将床帐放下,“只是我上药需得脱衣,还请姑娘回避一二。”

      霍眠本想呛她一句“都是姑娘家有什么可回避”,但心念转动间倒也没把这话说出口,只漫不经心应道:“我就在此处等着,你请随意。”

      言罢便将双眼轻轻合上,木头桩子似的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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