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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久别重逢 ...


  •   我从红丫娘口中得到确认,如玉格格原就是浙闽总督的女儿,钮钴禄·如玉。我开始盘算如何接近她,为了淳化阁帖努力。
      就在左思右想中,元抚回乡了。
      那是深秋了。中午大太阳的时候,倚翠要上茅厕,我和木叶就替她暂看摊子。
      自从屏山回来,木叶整天想跟倚翠讨论玉和尚,可惜倚翠没能见识到南了的风采,自然不会与她“心有戚戚焉”。
      我是唯一的人选了。我高兴呢,也会应和几句,看着她脸红红兴奋又羞涩的模样,就知道又一个少女情窦初开了。
      这样一来,我与她的关系竟融洽起来。

      比如现在。她靠在墙根,翻开一本诗经,还一边念给我听:“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锨兮,赫兮喧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清朗的午后,她的嗓音清脆,如阳光一般洒下。
      我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呀,应道:“好诗歌!只有南了师父那等的人物才配得上。”
      她果然满脸羞红,用力点头,“好嫂子,你说古人真有南了师父那么好看么?潘安宋玉董贤,都是出名的美男子,只可惜见识不了。”
      我摸摸她脑袋,“我们可以想象啊。在淇水之湾,绿竹丛丛。谦谦的君子啊,面如冠玉,身似修竹,在那里刻苦学习。这君子态度庄重,神情威严;姿容美丽得焕发出光芒。这样有才能的君子啊,让姑娘们心里想着念着忘不了。”

      正聊着,一匹瘦马拉的马车在门口停下,我们俩莫名其妙地抬起头。
      一个男人从上面跳下来,提着个小包袱,黝黑的脸,满面的风尘。
      看清他的一瞬间,我霍地站起来,一句话都说不出。阔别四个多月,他竟瘦了那么多。
      然而他看着我,面上却一点笑容都没有,目光甚至带着别样的沉重。
      我激动地上前两步。
      他竟涩然别开了脸。
      我怔住了,这是为什么?

      木叶的尖叫声徘徊在耳旁,“爹,娘,二哥回来了!!!”
      婆婆倚翠和其他妹妹都冲了出来,簇拥着他。呼啦啦一大群人进屋。我正想跟进去,婆婆回头丢下一句话,“家嫂,你看着摊子啊,我和小翠到厨房弄点酒菜给元抚接风。”
      我……
      元抚一直垂头不说话。
      门口的秋风可真凉快啊,可惜吹不灭我心里的那把火。
      我刷刷三下五除二把香烛纸钱平安符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堆收拾起来,光速搬入家里。
      做这件事的时候我是堵了一口气做的。好,你们是一家人,我这个“外人”就合该被撇在一旁!

      家里其他人看着我的举动,一时间欢声笑语都停下来。
      我怒气冲冲把东西一扔,顿脚走回房间,“砰!”门被我甩得嗡嗡颤动。把那些恶心的人都隔离在外头。
      听着那声巨响,我的怒气泄了大部分,随之而来的是一点点后悔和不安。

      后悔自己太冲动了。好好的重逢,变成尴尬的僵局。
      他走之前我说会融入这个家庭。我隐忍了这许久,没想到婆婆轻巧一句话,就轻易让我破功。姜果然是老的辣啊。
      我重重坐下,想哭,又哭不出来。一腔无名之火无处可发。

      倚翠蹑手蹑脚走进来,拉我的袖子,低声问:“嫂子,你怎么啦?”
      我勉强扯起嘴角,“没事儿。”
      “你出来跟大伙儿说话呗,自己闷在这里干什么?”
      “别管我了。你去给你二哥倒杯茶,他肯定又累又渴。”
      她出去了。外头重新响起欢笑。
      我听见倚翠说:“二哥你别介,嫂子官家小姐出身,有点小脾气是正常的。”
      他说:“别理她。”
      我费尽力气才没把妆奁掀翻。抓住一把梳子,指甲发白。

      得到消息的林父匆匆回来。一进门就大声喊:“怎么就回来了?我怎么没收到喜报?第几名?”
      我这才想起来。对了,他怎么就这样回来了?放榜了?没有打马游街,没有琼林宴?
      我立时激动地冲到门口。

      刚好看到他扑通跪在父母面前。大家都静下来。
      他在青石板上咚咚磕头,然后垂头说:“元抚对不起爹娘厚望……我,我落榜了。请爹娘责罚。”
      我张大嘴,发不出声音。
      难道是我记错了?不会呀,历史上林则徐明明是科举进士出身,才做官的。
      难堪的寂寞蔓延着。

      半晌,公公弯腰把他扶起来,叹气道:“跪着干什么。今年不行,来年再考也是一样的。多少人一辈子考不上,你一次而已,不用灰心。”
      婆婆也拉着他:“别听你爹的。娘从来就不指望出状元。人一辈子,只求个平平安安,安乐祥和。”
      元抚依然低着头,“爹娘如此,儿子羞愧难当。”
      婆婆爱怜地看着他,“别苦着脸。你快要添个弟弟了,高兴不?”
      元抚猛地抬起头,“弟弟?娘,你……?”
      公公婆婆不约而同微笑点头。
      他终于有了点笑容,“太好了。霈霖以后不愁没人跟他玩耍了……咦,怎么没见霈霖?”

      欢声笑语再次停下。没有人敢说话。我绞住双手。
      元抚意识到不对劲,疑惑地看着每个人,“霈霖哪里去了?”
      婆婆抹起眼泪,往我的方向恨恨盯了一眼。元抚充满焦虑的眼神也跟了过来。
      我深深吸一口气,暗自苦笑。婆婆这一眼,真是比任何语言都要有力啊。
      公公咳了一声,“元抚,你跟我到书房。我有话要讲。”

      *

      夜幕降临、星月满天的时候,元抚才回房。
      我正坐在灯下,拿了他书架上一册书漫不经心翻着 。听得门吱呀一声响,抬起头,看见他一语不发,幽黑的眸子盯着我看。
      脸色并不好。
      我想迎上去,却憋了口气,故意埋头看书。
      想着他的家信里一句话都没有提我。回来这半日,竟然也没有同我说上半句。

      他踱到我身旁,开口打破沉默,“早就知道你性子拗。可是没想到,我不在四个多月,你脾气还见长了。”
      我一听,笑起来。把书一扔,跑到床上坐着,就是不理他。

      他跟过来,语气愈发森然:“你笑什么?”
      “我这是为二爷的明察秋毫高兴。是啊,我脾气见长了。”我讥讽道,抬头瞪着那年轻的脸。
      那么英挺的青年,为何总是冷冷的呢。你冷冷的,我也拉不下脸伏低做小啊。我鼻子一阵发酸。

      元抚语含怒气,一把拉起我,“我要叮嘱你一点。以后切莫要在爹娘面前那样耍脾气。他们是长辈,别说叫你干点活,就算千错万错,我们都不能忤逆。你出身大家,这点道理,不会不明白。”
      他的语气变得很刚硬。我抬起头,知道他是严肃认真的。今天我这样,大约是犯了七出,触碰了封建伦理纲常。
      我心头一凛。是的,我太自以为是了。这里不是现代,这里是等级森严的封建皇朝,公婆绝对有权休掉不合心意的媳妇。
      见我久久不语,他这才放缓了口气:“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我不可能为些琐事跟他们怄气反目。关于家里长短,我以后不会多嘴,你要识得大体。”

      我低下头,强忍着喉头的哽咽,低声道:“淑卿明白了。”
      “你什么都不明白!”他烦躁地驳斥,在房间来回踱步。然后猛然坐下,用力敲着自己的光脑袋,“我科考失利了。对父母有愧啊,有愧啊。”
      我吓了一跳,走过去握住他的手,阻止他伤害自己。
      他眼睛浮着红血丝,气息不匀。
      见他如此痛苦,我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委屈压下。微笑着安慰,“别灰心,你一定会考上的。我相信你。”他四十多岁才传出官名,大约是到中年才中举的。

      他苦笑,“瞧你那笃定的样子,好像我真考上了一样。”
      我不知道说什么,总不能说“历史上你就是考上了的”吧。只好用力握住他。虽然这使我的手指痛起来,但依然竭力想把手心的温暖传给他。

      他目光向下,终于发现了不妥。他一脸震惊地捏着我的手腕,看了好久好久,才涩然道:“对不起。”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极力压制着某种情绪。
      我摇摇头,叹气道:“我也对不起。答应过你,会好好和家人相处。可是究竟没能做到任劳任怨、无怨无悔。”
      “不怪你。”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逊?”我抬起头,仰望他的眼睛。
      “慢慢来。”他重又捉住我的手,“来,我先给你上药。”

      我任由他牵着我坐在床头,拿出南了和尚给的药膏,开始涂抹。
      看着那洁白的小瓷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元抚,你爹既然跟总督大人相熟……你认识他家的如玉格格吗?”
      “唔,有过一面之缘。”他没抬头。
      “怎么样?”
      他这才抬起头,看我一会儿,挑眉问:“你究竟想问什么?”
      我才觉察自己表情太过紧张。不好意思起来,却又控制不住酸意,“上个月,我去华林寺取药见过她。当真称得上倾城倾国。你难道不动心吗?”连我一个女的都觉她美不胜收,看了一眼还想看第二眼。男人见了,岂不要魂牵梦萦?
      元抚露出恍悟的表情,语气还是淡淡的,“倾城倾国?是挺美的。然而齐大非偶,元抚一介贫寒书生,哪里敢妄想。”
      我不舒服了。要不怎么说女人心,海底针呢?我把手抽回去,凉凉地说:“那我呢?”

      他困惑:“你?”
      我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说:“比起人家格格,我自然是低了好几个层次的。不然你怎么就不觉得我齐大非偶呢。”
      “你整天就胡思乱想这些?”他皱起眉头,强硬地拿过我的手腕,用纱布细细地包扎起来。不再理会我。
      我心里还是不舒服,但看他细致体贴的包扎,也不好意思再纠缠。于是便沉默下来。

      他包扎完,洗了手,放好药物,看我还是愁眉苦脸的,叹口气坐下来,轻轻揽住我肩膀,“还在瞎想?男人看女人,哪里如你想的,只看一张脸?你有你的好嘛。”
      我笑起来。很想问男人看女人,都看哪里。却又觉得太暧昧,说不出口。

      沉默了一会儿,我小心翼翼开口:“霈霖的事……你怎么看?”
      他的脸色猛然沉下来,一片的乌云。眉宇间隐隐有着痛到极点却无法宣泄的纹路。没有说话。
      我也不敢再出声。
      秋风吹进窗子,一丝一丝,让人遍体生寒。

      夜深了,我们默默地各自上床睡觉。
      虽然吵了一架,彼此却还是很多话没有说出口,总觉得蒙了一层隔阂。
      我到底还是伤心的,又没有伤心到哭出来的地步,憋屈着辗转反侧。
      久别重逢不应该缠绵悱恻,或是激情澎湃的吗?现在倒好,两个陌生人似的。还有那封家信,我没问,他也没解释。
      他离开前的那一夜,还是抱着我睡的呢。我难过地回忆。
      算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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