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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折枝 ...

  •   “帕西瓦尔伯爵,关于薇拉小姐的事我很难过,还请您节哀。”阿尔伯特朝帕西瓦尔微微鞠躬,十七岁的少年身形挺拔,祖母绿的眼睛透着莹润的光。
      “唉,可怜的孩子,真是命苦。”微胖的帕西瓦尔伯爵拿手帕擦了擦眼角:“莫里亚蒂伯爵……那孩子知道您能来一定也会感到荣幸。啊,听说阁下在军校的成绩优异,进了陆军部队……”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而对面年轻的莫里亚蒂伯爵始终带着礼貌的笑回应着他的客套话,礼仪得体得挑不出半点错误。
      当年那把火只是烧了宅邸,丝毫没有波及到莫里亚蒂家族的资产和土地,虽然原伯爵的死让他们一度失去了政治上的权力,但这几个孩子都是一等一的天才,有着不可估量的未来。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没人敢因此轻视他们。
      “如果帕西瓦尔伯爵您因为与我们交谈,而冷落了别的客人,我们兄弟会因此而歉疚的。”威廉揭开帘子,脸色有些苍白,金色的发丝衬得他那双眸子玫瑰般艳丽非凡。他在莫兰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向帕西瓦尔行了一礼:“十分抱歉,因为在奔波了久些身体不适,没能立刻下车与阁下见面。”
      帕西瓦尔上下打量着威廉:“这位是……”
      “这是我的弟弟威廉,”阿尔伯特扶着威廉另一边肩,稍微向前迈了半步,挡住他大半的视线:“他的身体近来不太好,请您谅解。”
      “哈哈哈,当然不碍事,威廉,我听说过……莫里亚蒂卿,您的兄弟实在是和您一样优秀……”帕西瓦尔意识到阿尔伯特的动作,连忙道:“哦真抱歉,我只是想起了那可怜的孩子,您知道的,她和您弟弟一样大。”
      莫兰磨了磨后槽牙,强忍着把拳挥向面前这张惺惺作态的脸的冲动。
      不会错的,莫兰以他多年从军的敏锐直觉发誓,开始的那会儿,这头肥猪看向威廉的眼睛里,绝对流露了那种肮脏的贪婪和欲望。

      垃圾。

      他垂下眸子,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老老实实扮演着莫里亚蒂家仆从的身份。在军队时他被要求学过一些侦查和反侦察,早起的时候特意装扮过,还刻意收敛了自己的气场。虽然不至于完全改变,但不相熟的人恐怕看不出什么。
      何况,高傲的贵族们,谁会低下头去关注一个仆从呢?

      佩尼埃公爵夫人到场时,不出意外地引起了轰动。佩尼埃家族作为为数不多的公爵,政治地位仅次于女王和亲王,他的夫人出席一个伯爵养女的葬礼,完全称得上是降尊临卑了。
      而其他的贵族早等着这一刻,抛去了所谓的礼仪教养,和他们平日里口中的下等人一样,带着献媚讨好的表情迎了上去。帕西瓦尔伯爵占着主场的优势,扭着肥胖的身躯挤在第一线。
      莫兰看了威廉一眼,刚好对上少年的视线。他微点了点头,趁着混乱离开这里,沿着围院走入宅邸深处。
      威廉把视线从莫兰的背影上挪开,朝阿尔伯特轻笑道:“看来主人公已经就位了,接下来……好戏也该开场了。”
      “对于诸位的迎接,我十分荣幸,”公爵夫人的声音柔柔地响起:“但今天的主角可不是我,帕西瓦尔卿,真希望您能带我看看那个可怜的孩子。”
      “哦,当然可以,这是那个孩子的荣幸,”帕西瓦尔为她带着路,声音突然哽咽起来:“您知道的,我对待那可怜的孩子一直同亲生孩子没两样……”
      “我明白您的心情,帕西瓦尔卿,希望您早些振作起来。”佩尼埃公爵夫人怜悯道:“那是个乖孩子,主一定会保佑她的。”

      摆放尸体的地方不在教堂,而是靠近府内花园里一间单独的房子。不过场面倒还算得上正式,作为一个出身卑贱的养女,已经很难得了。
      不过有什么用呢,拿死人做样子给别人看罢了。
      威廉眼神淡淡地看着路边卷曲的百合花瓣,从怀里拿出怀表看了眼时间,指针滴答滴答地按着设定的轨道前行。他勾起唇,顺着这条花瓣铺出的路,走向他布好的舞台。

      出于修养,站礼时没有人说话,佩尼埃夫人双手合十祈祷着。而作为家主的帕西瓦尔伯爵反而皱着眉,眼珠子四处转着,似乎在找着什么。
      “嘉尔巴呢?”他嘀嘀咕咕着:“这孩子去了哪?不是说了让他在这等着公爵夫人吗……”
      威廉微微垂下眸子,遮住眼里的神情。
      怀表还在转动,花香浓烈的让人作呕。

      花园的角落,蔷薇花开的正盛。一个漂亮的男孩握着微微冒出烟的枪,面前躺着一个青年的尸体,被束缚着双手和嘴,因恐惧而狰狞着的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胸口的弹孔依然汩汩地涌出鲜血,染红了他白色的衬衣。
      男孩的手有些抖,喉咙里发出小兽般颤抖的呜咽,他抿了抿唇,露出了像哭一样的笑。
      “阿尔瓦,你做的很好。”莫兰蹲下来,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你很勇敢,已经为你的姐姐、为他们报了仇。”
      男孩像是被抽离了骨头,跪倒在地上,压抑着声音哭了出来:“谢谢,谢谢您,非常感谢。”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莫兰感受着男孩流在他掌心的泪,拿出手帕,仔细地帮他擦去脸颊溅到的星星点点的血:“但还需要做的更好……阿尔瓦,你还记得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吗?”
      “我记得。”男孩吸了吸鼻子,声音坚定起来:“请相信我,就算去死,我也会先将那位大人的命令完成。”
      “不去要看,不需要有罪恶感,”莫兰扶起男孩,让他转身背对尸体,才一点点将手拿开:“现在,阿尔瓦,不要回头,去做你觉得正确的事。”

      极致的安静里,任何躁动都会被放大,何况是那种动静。
      一个男孩跌跌撞撞地闯进葬礼现场,掀掉了会场最大的那束黄色郁金香。
      人群混乱了起来,站在最前面的佩尼埃公爵夫人受了惊吓,向后退了好些步,差点摔倒,被阿尔伯特扶住了:“夫人,请您小心。”
      “十分感谢,莫里亚蒂卿。”佩尼埃夫人捂着心口,惊魂未定道:“亲爱的帕西瓦尔伯爵,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尔瓦?!你……你怎么在这?你在发什么疯?”帕西瓦尔气急败坏地吼道:“为什么没人拦住他?警卫呢?帕斯特!把这家伙赶出去!”
      “夫人,我向您揭露帕西瓦尔伯爵的恶行!”瘦弱的男孩跪到地上,扯住了佩尼埃夫人的裙角,抬着流泪的脸,哭着哀求:“夫人,请您行行好救救我们,请帮帮我死去的姐姐!”
      帕西瓦尔惊惶地瞪大眼睛,语无伦次地大吼起来:“佩尼埃夫人,不要听这个小鬼胡言乱语……这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小杂种,冲撞了夫人您……”
      “帕西瓦尔伯爵,您这样大叫可有失礼数。”阿尔伯特打断了他的话,不顾帕西瓦尔惊怒的表情,低笑道:“仔细瞧瞧,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身上似乎还有伤,穿的又这样单薄……不如让他说说看,也许能帮到他们也说不定……您说对吗,佩尼埃夫人?”
      “莫里亚蒂?!!”
      “您说的对莫里亚蒂卿,”那位好心的夫人将男孩扶起,怜爱地问道:“告诉我,好孩子,发生了什么?”
      “夫人,我叫阿尔瓦,我的姐姐是薇拉,薇拉·帕西瓦尔……公爵欺骗了您,她不是病死的……”男孩一边流着泪,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她是被伯爵和他的儿子害死的,夫人,不仅是我的姐姐,还有很多、很多别的孩子……请相信我夫人,我愿意拿性命发誓!”

      “我就知道这家伙没那么好心,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下看他还怎么讨好公爵夫人……”
      “哎呀呀,主啊,这真可怜……”
      “靠这个巴结公爵夫人的蠢货,哼,对明面上摆出来的也敢下手……真是活该哈哈……”
      “就算真是这样,噗嗤——帕西瓦尔这蠢货居然不知道提前处理这个小鬼吗……”
      看热闹般的惊呼和冷嘲热讽此伏彼起,帕西瓦尔慌了神,上前一步想要拽开阿尔瓦:“夫人!不要相信这个……”
      “帕西瓦尔卿,现在恐怕还没到您说话的时候。”阿尔伯特伸出手杖拦住了他的路,绿宝石般的眼睛流露出冷淡的神情:“在公爵夫人面前,好歹为自己留些贵族的体面。”
      贵族们窃窃私语声低了下去,唯有少年颤抖的哭腔仍在继续,他缓缓地讲着在这个府邸里发生的一切——

      被带回的、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孤儿们,进入了比流浪更黑暗的地狱。那些可怜的男孩和女孩,被恋童的贵族父子玩弄、凌虐,他们逃不出去,只能被迫满足那些非人的奇怪癖好,最终悲惨地死去。
      死了一个,就再收养一个。
      他们对外宣称这些孩子得到了贵族的青睐,被赋予工作,来讨好某个好心肠的单纯的夫人……为了让这套言辞更加真实,他们推出了一个受尽折磨的女孩,用她弟弟的命作威胁,让女孩沉默于施加在她身上的凌.辱,让她欺骗外界的眼睛。
      但最后,在那个贵族少爷和他朋友的过火的游戏里,女孩最终还是崩溃了,她带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拖着被折断的双腿,一点点从屋里爬向阳台,用最后的力气让自己坠下去。
      女孩像是被碾过的蔷薇,骨头在身体里粉碎,四肢扭曲成一团。她摔下来后居然苟残延喘了一会,躺在一地鲜血里没有马上死去。濒死前她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遥远的天空,露出了生命里最后一个笑。
      这真是个老套的故事,老套的悲剧。威廉想,但故事里的血真实地流过,故事里无辜的性命真实地死去。
      他们是被摘下枝头的路边的花,被轻易地揉碎、丢弃,最后腐烂在地里。一朵碎了,还有下一朵,没人心疼,没人在意。

      指针转到原点,停在了十二点的刻度上。
      外面传来意料之中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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