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日》陈不喜

28、028热烈

　　离开时林幼鱼心情肉眼可见的低落，她出于每日路过的习惯在离开时抬头望向三楼精心打理的绿植，午间阳光强烈，在半秒的晃动中有人一闪而过。

　　阳光中太多杂糅的颜色，眼前是虚幻的彩。林幼鱼定睛再看，什么都消失得很快。
　　她朝相反的方向走，踢着脚下一枚石子。

　　关澄贴过来：“你心情不好？”

　　江靳那样子一点都不像感冒，林幼鱼觉得自己受到欺骗，就不应该来，又深深地觉得自己并不是因为这个才气闷。

　　她很茫然地想，怎么会有江靳是两个人的荒谬想法。
　　他就是很阴晴不定而已。

　　林幼鱼揉了揉被阳光照得发烫的眼眶，不断说服自己接受“只有一个人”的暗示，咬着牙想：
　　一个人就一个人，江靳这个精神病。
　　江靳！这个！精神病！

　　吃火锅的时候萧观年突然想起什么，筷子搭在碗沿问：“下午去哪儿玩？”

　　魏暄：“你作业写完了？”

　　“晚自习去抄。”

　　江靳正给自己倒果汁，看了两眼林幼鱼空掉的茶杯心想她是真的很喜欢果汁，也很喜欢甜食。一颗蛀牙都没有简直是奇迹。
　　他顺手给加满了：“作业是什么？”

　　五门，林幼鱼内心不相信江靳真的能完全忽视作业，加重语气：“三张卷子两课时，一篇作文。”

　　语气听上去很冲，江靳往椅子上靠，突然低笑了声。
　　他就坐在林幼鱼右手边，红绳隐在腕间。有服务员来上菜，门敞开，外面大堂走动的声音和来往菜盘碰撞的声音。

　　一时嘈杂，那三个字就在嘈杂里击中林幼鱼耳廓。
　　“生气了？”

　　从热锅中升起的白雾缭绕，林幼鱼执着筷子，怔了怔神。

　　很像。
　　像得她分不清。

　　“去哪儿玩”是个问题，江靳想了一会儿，说：“附近开了个游乐场。”

　　萧观年斜睨他，没拆穿他觉得那地方幼稚的真实心理。

　　魏暄慢条斯理从火锅里捞出一片牛肚：“改主意了？”

　　江靳装作没听懂。

　　林幼鱼还在发呆。

　　一桌人就关澄认真吃东西，她先是把面前的蘑菇全挪到萧观年那头，见他只看着没什么反应又放心地把另一盘生菜推过去。

　　闻着蘑菇味儿她都浑身不适，吃到一半又大胆地把蘑菇放得更远。

　　咦。
　　推不动。
　　关澄吃得鼻尖沁汗，抬头。

　　萧观年两只手指抵住蔬菜盘，眉梢一挑：“没见过你这么挑食的，怪不得细胳膊细腿。”

　　关澄：“……”

　　林幼鱼本来毫无兴趣，不过跟关澄硬是被拖去了游乐场，看见发传单的玩偶人立刻倒戈，两人在场子里穿来穿去。
　　三个男生简直是追着跑。

　　等到坐摩天轮的时候江靳手里还举着两支双拼甜筒，萧观年提着一兜板栗三串糖葫芦，魏暄拎着五杯鲜榨果汁。

　　他们仨累得坐在长椅上一动不想动，彼此看了一眼对方手里的东西，双双扭过头。

　　江靳：“你跟林幼鱼高一一个班，”他拧眉看手里快化掉的甜筒，一言难尽，“她一直这么，活泼？”

　　活泼两个字算是客气了，江靳估计真正想说的是“疯”。

　　魏暄把果汁放地上，抽了张卫生纸擦镜片：“你记不记得高一我跟你说马路上碰见有人两只腿追骑摩托车抢包的——”

　　江靳眼角一抽。

　　这事儿魏暄跟他说过，那天早上我们魏大公子心情愉悦地出门，准备去给自己开家长会——他家中只有一个人。走到一半驻足打量路边一朵开得正好的艳俗山茶花，准备带去学校逗逗楚韵。

　　他还颇有情调地拿出一把剪刀，准备细细地剪下叶片，江靳猜测楚韵收到的肯定还有花店包装纸——魏暄就是这么个细节控和龟毛怪。

　　据说那天天气很好，那声“有人偷东西”划破清早寂静的时候把我们魏大公子吓得手一抖，剪刀刃直接插进了指腹，一滴血登时就流了出来。
　　然后是第二滴，连绵的一小串。

　　魏暄的心情登时就恶劣了。

　　虽然恶劣他还是把带血的花枝剪下来，预备带回去冲一冲。

　　他单肩背着当天网球课要用的球拍，一回头的功夫身边旋过一阵风，那辆偷盗的摩托车直接开上行人道，堪堪从他脚尖前碾了过去。

　　摩托车上那人还嚣张地冲身后竖了个中指。

　　魏暄看了两秒只剩几瓣的山茶花，还有地上滴滴答答的一串血迹，默了两秒，拿出手机报警。

　　他报警性质略有那么一点不同。

　　他大伯是市厅的一把手，从小带他；他爸是殉职的卧底，缉毒的烈士，只给他留下一排破烂的警徽；素未谋面的妈正在网络安全核心部门，约等于没有。

　　没等他“110”按出去，身边又刮过一阵狂风，肩上那把网球拍直接给连带子扯断。

　　“这年头偷钱的有偷网球拍的也有”这个念头一晃而过，魏暄就听见一声高喝“借我用同学到高一（十三）班找我！”

　　上了大半年学，但魏暄除了楚韵外一个同班同学名字也没记住，更别提脸。

　　他那天出现在学校的时候是人生前十几年最狼狈的时候，手上还在流血，随便用张卫生纸压住，网球拍带子断了一截。

　　江靳那天没去上课，听萧观年说他手上全是血，居然心情看上去还很好。

　　魏暄陷入某种回忆里，摸摸了食指上的疤，非常同情地说：“我那天亲眼看见她生生追了那辆摩托车三条街，虽然一直没追上但追到了警察来。”

　　看的太入迷忘了去给自己开家长会。

　　江靳：“……”

　　萧观年揉了揉酸痛的小腿，突然想起来他一直没问关澄叫什么：“她旁边那女孩叫什么？”

　　“关澄。”
　　凡是跟林幼鱼相关的人魏暄都上了两分心：“据我观察，林幼鱼……”他突然想笑，就笑了，“她的精力还远远没有用完。”

　　“……”

　　萧观年：“谁提议要来这儿的谁陪。”
　　他就说这玩，又想起什么：“你哥不在家？”

　　江靳拨弄着右手手腕绳子，淡淡：“人太多，他不能来这种地方。”

　　他没有说“在家”或者“不在家”，魏暄注意到。

　　萧观年没有细想：“也是。”

　　这一天下来林幼鱼彻底把快递站的东西抛诸脑后，她就是那种烦恼很容易放一放的性子，既然江靳已经跟她说就是一个人再多想也想不出什么。

　　她和关澄从摩天轮上坐完一圈下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有两个女生站在江靳他们面前，看样子是在要微信。

　　夜晚，一整条街灯火辉煌。江靳上午还是白色长袖，出门在外面套了件连帽黑色夹克。估计等太久不耐烦，眉眼冷恹，掀起眼皮看人时深秋乍临。

　　帅是帅，也很难接近。

　　萧观年那寸头不说话都很凶。

　　那俩女生顿时有些退缩。

　　魏暄和和气气，指腹搭在膝盖上，和善地说了句什么。

　　隔太远听不清，林幼鱼赶紧拉着关澄退了两步。

　　关澄：“你干什么？”

　　林幼鱼谨慎：“不要挡了别人桃花。”

　　“江靳手里甜筒要化了。”关澄指了指江靳，说，“你觉得他们出门会带卫生纸？”

　　“……”上次这人搜遍全身口袋一张纸没掏出来，她吸了半天鼻子。

　　好吧，林幼鱼从口袋拿出一包纸巾，还是准备过去。

　　她俩刚刚走近就听见魏暄声音，带着笑：“不好意思，我们在等人。”

　　站在他们身前的女孩头顶还戴着闪光的头饰，也摊开手笑：“等了半天没看见人啊三位。”

　　江靳手里甜筒真的要化了，他立刻就要站起来把这玩意儿扔垃圾桶，心想大不了等会再买。刚站起来一半眼前出现一张纸巾，长发那个女生做了裸粉指甲，上面镶着碎钻，冲他眨眼：“要卫生纸吗？”

　　江靳低垂眼皮看她手。
　　这样的热闹，其实看着来来往往人的时候他就在想了，本来一起出门的应该多出一个人。他应该跟他喜欢的女孩一起出现在这条烟火热闹的街道，陪她坐摩天轮，给她拿甜筒。
　　但现在出门的只有一个，所有的心意都只会落在空气中。

　　被这样注视着女生心头微微一跳。

　　这人她跟朋友在买甜筒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地方人多拥挤，正好将她挤到到对方面前，对视那眼整街灯火都跟着砰然。
　　近距离看实在是晃神。

　　江靳手抬起来的时候她微微仰头，面露喜色。

　　男生的手忽地绕过她，虚虚在半空做了个”来“的姿势，视线落在她身后，平静：“站那儿干什么，你的东西，自己拿。”

　　真的在等人？女生惊讶回头。

　　她身后站着个漂亮女孩，额头打卷的绒毛不是纯黑，穿一件质感很强的学院风马甲，深灰色百褶裙下是笔直的一双腿。

　　一笑唇边括弧里像漫出蜂蜜来。

　　很漫画的甜妹，叫人想捏一捏那对括弧。

　　见江靳面前的女生看她林幼鱼下意识露出笑，还站在原地没动。
　　她心想江靳不给微信就不给呗，关她什么事。
　　反正这个不是那个。

　　魏暄看林幼鱼没动乐得看热闹，把百香果茶吸管塞进嘴里，被酸得一齁。

　　江靳看林幼鱼表情都知道她在想“不关我事”，突然很替江舒怀生气，凉凉威胁：“甜筒要是化我手上一滴水你就完了。”

　　林幼鱼“嗖”一声窜到他手边，一把接过甜筒把卫生纸塞他手里，还把他手翻来覆去仔细检查几遍：“这样行了吧。”

　　女生不太甘心地看向长椅上的魏暄和萧观年。
　　开了一次口怎么能无功而返，她身后朋友跟她一样想法，上前一步开玩笑一般：“等到一个，这数量看上去不太匹配。”

　　萧观年反应更快，朝后边在烤串那儿等的关澄一指，迅速把自己抽出来：“我等她。”
　　他喊了声“关澄”。

　　关澄不明所以，冲他挥了挥手。

　　魏暄：“……”
　　女孩，又是大庭广众，他本想留点面子，看见林幼鱼给江靳擦手被百香果酸到舔牙，正要说什么看见一只细白的手搭上了面前女孩肩膀。

　　沈绸：“现在数量对上了吧。”

　　江靳转头。

　　最后出现的这个五官和妆容太有攻击性，几乎是她开口不到三分钟，最开始搭讪的女孩立刻离开了。

　　沈绸这才把视线移到林幼鱼身上，指尖点了点她看向江靳，涂成水红的唇张合：“这是你女朋友？”

　　她素来大胆，“女朋友”三个字毫无顾忌说出口。林幼鱼耳后绯红，迅速远离江靳两步，赶紧摇头。
　　她总觉得沈绸对她莫名其妙的敌意和江靳有关。

　　下一秒她看见江靳朝沈绸走过去。

　　沈绸细眉微挑。

　　江靳知道江舒怀被沈绸烦到什么程度，况且何子杰的破事也是她带来的。他想一次性解决这个麻烦，顿时恶胆心生，微微弯腰附耳在沈绸耳边，说了一句话。

　　园区内放烟花，沈绸那双戴了深棕美瞳勾画出猫眼形状的眼睛一缩。

　　她听见江靳一字一句：
　　——“不是我的，是我哥的。”

　　他们靠得很近，近到魏暄面上都出现了玩味的表情。

　　“叮——”
　　林幼鱼下意识去看握在手中的手机。

　　是留了关澄号码的同城快递，状态显示，到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