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日》陈不喜

17、017幽昙

　　林幼鱼从娘胎里就展现出她呆不住的性格，据她妈徐静玉说，别人怀孕都好好在家安胎避免危险活动，她怀林幼鱼六七个月的时候热衷去跨沟——徐静玉原话是这样说的，走在田坎子上一大步跨过去，觉得心里非常舒坦，跨过去，再跨回来，什么地方不好走偏要走什么地方。
　　把一边恨不得生出八只手来护着她的林效吓得够呛。

　　林幼鱼上幼儿园的时候更加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后来她被送去学旱冰，再后来又学滑板，每天在长湾广场玩得满头大汗再回家，躺在床上就睡觉，完全没有时间折腾林效夫妇。

　　林幼鱼提着她溜冰鞋往楼梯底下跑，江舒怀单手抱着滑板跟在后面，他就是那种学校穿什么都很惹眼的男生，藏青色运动套装，外套翻领，领口是样式别致的刺绣logo。
　　藏青颜色深，衬得他脖颈如天边白玉璧。

　　林幼鱼风一样刮过底下坐在躺椅上晒太阳的方奶奶面前，老人家跟不上她消失的速度，颤巍巍一抬老花镜看见她身后身量很长的少年：“哎，等等。”

　　江舒怀走得很慢，站住，半弯下腰：“您有什么事吗？”

　　跑出去一大段的林幼鱼脚底要刹出火星，一扭头看江舒怀停在方奶奶面前又跑回去。

　　方奶奶打量一会儿江舒怀，又一只手抬着自个儿老花镜迷惑地看了一会儿林幼鱼，恍然大悟道：“跳跳长大了，都交男朋友了。”

　　江舒怀心猛然跳动了一下。

　　林幼鱼刚停，本来在大口喘气，顿时睁大眼，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疯狂咳嗽：“咳咳咳咳咳！”
　　“方奶奶，这是我的！同学！”

　　方奶奶年纪大了，耳聋眼盲，只管自己听见的，笑眯眯：“是你的是你的，”她摆摆手，“快牵走。”

　　林幼鱼：“……”
　　林幼鱼试图挣扎：“我同学！这是我同学！”

　　方奶奶看一眼耳根红透的江舒怀，在日头下说话语调跟着摇椅晃悠悠：“小年轻——般配哟。”

　　江舒怀张了张嘴，耳根更红了。

　　“……”
　　林幼鱼放弃，拉着江舒怀袖子大声：“方奶奶再见！再见！”

　　“我们家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了，方奶奶人很好，做得鸡蛋卷很好吃，就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太行，老花眼也比较严重。”
　　林幼鱼在树荫底下一边蹬溜冰鞋一边解释：“你不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离开太急她脖子上出了汗，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拆开，跟关澄用同一张用惯了几乎是下意识从中间分开递给江舒怀。

　　江舒怀看着她手里另外一半，过了片刻伸手。

　　手伸到一半接了个空，林幼鱼重新拿了一张完整的出来：“这个给你。”

　　她递出去就没管了，穿好鞋想站起来。这么直接站容易摔跤，她本来打算慢一点，不过江舒怀像是知道她要干什么，冲她伸出一只胳膊。

　　林幼鱼撑着他手臂站起来，笑起来一对小括弧阳光灿烂：“你会玩滑板吗？”

　　江舒怀摇头。

　　他答应的时候根本没有犹豫，林幼鱼还以为他会，这时候伸手扒拉一下额头的小卷绒毛，苦恼道：“那怎么办，我教你吗？”

　　江舒怀再次摇头，他把滑板放在一边，声音有不明显的疲惫和喘息：“我休息一会儿。”

　　长湾广场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场地，中间构造很像八卦，现在已经十月份，五六点太阳就没那么晃眼，周边很多带孩子出来玩的大人。

　　林幼鱼有很多一起玩溜冰鞋或者滑板的朋友，看一眼场地里面向她招手的伙伴又看一眼坐在树底下的江靳，最后玩心战胜别的：“我滑一圈过来跟你打一次招呼，数到“七”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她又补充：“要是你无聊就跟我说，我们回去。”

　　要是学校里的江靳肯定让她“爱走不走赶紧滚蛋”，不过有时候江靳会变得意外好说话，比如现在。

　　他坐在有花坛的树下，藏青色外套袖子往上挽了一截，抬头看她时不太强烈的落日余晖温柔地披了半身。
　　累，而放任的语调：“好。”

　　林幼鱼怔了怔神，心底有异样的松动。她几乎就要开口说要不我陪你坐一会儿算了，不过这时候不远处有戴着护具的男生叫她，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奇怪，很快说了“一圈后见”，然后像一尾灵动的鱼儿一样汇入了人群中。

　　第一圈，林幼鱼花了两分十一秒。在江舒怀身边花坛转了一圈，伸手跟他击掌，笑声如银铃：“第一圈！”

　　天暗下来，但公园路灯没有开。独属于生命的力量似乎透过那一掌和掌纹连接，蓬勃而有力地击中心脏。江舒怀要用再一整圈的时间来消化力量带给他的余震，击掌后他看着林幼鱼笑：“第一圈。”

　　第二圈，两分四十七秒。
　　林幼鱼仍然跑到他身边，欢快地转完一圈再次：“第二圈。”
　　……

　　第三圈第四圈，等到第五圈林幼鱼身上出了一层汗，她打算休息一会儿，坐在半圈的地方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我等你好几天了，半个月前那个周末你怎么没来玩？”
　　半个月前？

　　林幼鱼回头看见以前天天跟她一起满场子乱窜的吴浩，解释：“上个月我崴到脚了，在家里养伤。”

　　吴浩摸了摸头：“你今天去长湾外边那个坡玩吗？”

　　长湾广场外面是林幼鱼学钢琴的辅导班，那里的下坡被建筑挡住，不过还是有平缓的地方，穿这种鞋要在有风的地方滑下坡，速度带起的风很大，吹得贴在身上的汗都变凉快。
　　那附近就是别墅区。

　　林幼鱼很心动，不过她理智尚存，还记得自己带了个人，拒绝道：“我不去。”

　　吴浩有些失望，还是说：“那明后天一起？”

　　林幼鱼苦着脸：“天气预报说要下雨。”

　　吴浩邀请她一起滑两圈，比看谁更快。要是平时林幼鱼肯定会比，但是长湾广场是圆形，正对面直径的另一端树下坐着人。
　　是孤独等待的姿势。

　　林幼鱼突然觉得这种反正她会赢的比赛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跟江靳一起散步，于是她又拒绝了吴浩。

　　吴浩垂头丧气地走了。

　　七圈并没有滑完，林幼鱼在第六圈最后一次跟江舒怀击掌，然后气喘吁吁坐在他身边换鞋：“你想去哪儿散步？”

　　溜冰鞋上扣带一直拉不下来，那个按钮好像有点问题。江舒怀蹲在她身前，修长手指压在某处，很快扣带松开。

　　半明不暗的天，朦胧能看清他乌黑的发顶。

　　昏色遮掩，林幼鱼不知道自己是在看解不开的鞋还是看半蹲的人。

　　公园七点半到八点之间开灯，他抬头那一瞬间所有的路灯都正好亮起来。视线接触刹那林幼鱼仿佛被烫到，手撑在花坛上猛然往后一缩，结巴道：“谢、谢谢啊。”
　　她觉得胸腔里的心跳得厉害，太不受控制。

　　江舒怀松手，站起来等她换完鞋才说：“太晚了，还是回去。”

　　林幼鱼口渴，绕了远路去便利店。老板跟她是熟识，看她拎着自己溜冰鞋一边给她拿水一边笑着问：“玩好了回家？”
　　又往玻璃门外看了一眼：“和同学一起？”

　　林幼鱼：“两瓶水，”她鼻尖有汗，小卷绒毛沾湿了汗贴在额头，重重点头。

　　这家便利店附近就是一家宠物店，店门口笼子里放着一只红眼睛的小白兔，正警惕地小口小口嚼菜叶。

　　林幼鱼对这种可爱的小动物毫无抵抗力，她忍不住抱着矿泉水蹲下去，隔着笼子观察它。

　　那小兔子见有人看她，忽地转了个面，用一只胖乎乎的白屁股背对着生人，又开始“哼哧哼哧”吃东西。

　　店主是个大姐姐，穿一身很别致的复古旗袍，从里面出来很热心地问：“想养一只吗，可以进来看看，里面还有别的。”

　　林幼鱼“腾”一下从地上弹起来，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她声音低下去，很难过也很自责的语气，但江舒怀还是听见了：“我初中养过一只，不过太笨手笨脚了，它没有活很长。”

　　江舒怀睫毛狠狠一颤。
　　——他知道那只兔子被埋在什么地方。

　　他应该做些什么，只不过再三伸手，最后一次即将触碰到时无力地垂了下去。

　　林幼鱼没有察觉到，路过漂亮小洋楼的时候还习惯性抬眼，发现三楼窗户关着，灯也关着——之前她从楼下走过去的时候从来没有过，她心里疑惑了一秒又很快放下。

　　那栋小别墅旁边的树长得越来越好，枝丫几乎要伸进三楼的窗户。
　　是叶片宽阔的英国梧桐，正值黄叶期，树干粗壮。

　　江舒怀将她送到楼下，林幼鱼在楼梯口很不好意思，想了一会儿说：“感觉都是你陪我玩，我妈……”

　　中午和晚上她妈做得菜他好像吃得很少很少，完全不像一个正常青少年的食量。

　　江舒怀仿佛听懂她的欲言又止：“是我的问题。”

　　林幼鱼一时没听懂，“啊”了声。

　　江舒怀将滑板递给她，唇边露出很浅的笑：“我很高兴。”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灰姑娘的十二点魔咒，一到午夜所有的水晶鞋和南瓜马车都会消失。

　　胸口闷痛如重锤，靠都靠近了他还在控制不住想，一只兔子离开她都那么那么难过，如果是人或者朋友，大概会更加。

　　幸运又不幸，他暂时是江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