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日》陈不喜

16、016幽昙

　　入戏这么快？
　　“江舒怀”那三个字一出林幼鱼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猛然一跳，她下意识抬头去看江靳表情。

　　毫无说假话痕迹。

　　林幼鱼羡慕这种说谎话脸不红心不跳的选手，这下彻底放心：“我知道，江……”她对着那张脸还是喊不出来，半天纠结道：“你先进去。”

　　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徐静玉脸色十分精彩：“你把人家客人关在门外是个什么路数，还不去厨房把鸡汤端出来。”话音一转又用温柔几个度的声音对江舒怀说，“快进来——”她猛然看见江舒怀手中提的水果，忙上前去接，“来吃饭就吃饭，带什么东西。”

　　江舒怀放下大袋水果，换鞋间隙笑道：“阿姨好，叔叔好。一点心意，应该的。”

　　别人家孩子清隽林立的，家里条件不好还不空手来。徐静玉心中怜爱：“快坐下来尝尝阿姨做的菜，看看合不合胃口，都是些家常小菜。哦对了，跳跳说你喜欢清淡一点的，今天都做得清淡。”

　　确实够清淡了，林幼鱼撑着筷子默默想。
　　她们一家口味不算重，不过也没有淡到桌上这个程度。

　　江舒怀听见“跳跳”俩字拿筷子的手停了一下。

　　“妈！”林幼鱼被在同龄人面前这样叫还是很不好意思，偏头跟他解释：“跳跳……”
　　她微红着脸，小声：“是我小名。”

　　江舒怀顿了顿，说：“很合适。”

　　林幼鱼脸还侧向他那边，看见他漂亮眉眼，又一愣。
　　她还以为以江靳的性子肯定会嘲笑，结果等来一句“很适合”。

　　林效刚下班回来没多久，洗完手坐在饭桌上歉意地说：“跳跳生物不好，还麻烦你多帮忙。我们之前也给她找过老师，不是被气走就是毫无效果。要是耽误你自己学习你不用顾忌，我们给你一节课一节课付补课费。”

　　虽然这是实话……
　　林幼鱼视线转向揭她短的老爹，心情十分复杂。

　　好在江靳回答滴水不漏，还显得很真心实意：“我也能巩固知识，林叔叔不用担心。”

　　林幼鱼稍感宽慰，心想他今天装得挺像那回事。
　　很有年级第一风范。

　　徐静玉还是很想这种学霸给自己女儿补课的，赶紧转移话题道：“听说你成绩很好，还常拿奖学金。”她感叹道，“跳跳成绩要有你一半好我都能放心。”

　　再说下去林幼鱼总觉得要露馅，她插嘴道：“老林你一会儿几点上班？”

　　“没大没小，”林效佯装生气，“吃完我就走，等课补完了下午带江舒怀去附近公园逛逛，去看喷泉。”

　　林幼鱼：“喷泉有什么好看的，我带他去滑滑板。”

　　“你滑滑板人家追在后面跑？”林效还没说话徐静玉斜睨她一眼，“上次崴到脚的事这么快就忘了？”

　　“又不是滑滑板崴到的……”让江靳跟在后面确实不太好，林幼鱼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妥协道，“好吧好吧。”

　　一顿饭吃下来有惊无险，林幼鱼提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

　　徐静玉在厨房洗碗，嘱咐她把江靳带到房间写作业，安静些。

　　林幼鱼一上午把自己卧室书桌整理得焕然一新，不过开门的时候还是莫名忐忑，她站在门口看一身休闲装的江靳：“江几——”
　　后半句话堵在喉咙里。

　　江舒怀反应很快捂住她嘴，很淡的薄荷糖味道从手心传至鼻间。林幼鱼僵在门口，顺着他视线往厨房看，大脑飞速运转。

　　下一秒当机立断伸手把他拉进房间。

　　拉进来还在门口探头探脑，发现徐静玉人影在厨房晃动并没听见才拍了拍胸口：“你反应那么大，吓我一跳。”

　　江舒怀微垂着眼看她，看上去很难过：“你说不会叫错。”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他说话的姿态和语气很像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硬生生把林幼鱼愧疚得心底发麻，脱口保证道：“我再不会叫错了。”

　　江舒怀笑了笑，那笑很薄，含义很像“我知道你下次还会叫错”。

　　林幼鱼愣神期间他已经问她：“可以进吗？”

　　“哦，可以。”林幼鱼想到什么穿着拖鞋“哒哒”去把拉了一半的窗帘彻底拉开，明媚阳光从窗外泼洒。

　　江舒怀首先看见的是淡绿色床单上的波浪毛小象玩偶，柔软的蓝色，圆溜溜的眼睛，眼睛旁边还有害羞的红晕。
　　能看见下巴上一层不起眼缝合的细线。

　　流水线上生产的玩偶针脚应该很细腻，这只玩偶其它地方倒是，只有这一条不明显的笨拙。

　　那玩偶不小，很容易占据人的视线。林幼鱼顺着看过去，摸了摸后脑勺：“那是我一个网……”她改口道，“朋友送给我的，超级软，摸起来很舒服！”

　　波浪小象是她十六岁生日的时候框木送到麓南一家快递驿站的，拆完快递她跟她妈坐在客厅双双傻眼，徐静玉女士心底五味杂陈担心她早恋，她则是苦恼得送个什么给框木回礼。
　　东西她都准备好了，只不过框木一直不告诉她地址。
　　她每次旁敲侧击都露馅。

　　江舒怀问她：“你喜欢吗？”

　　林幼鱼拍了拍小象翘起来的鼻子，肯定道：“很喜欢很喜欢，上次我妈说要拆下来洗，这么大，我跟她说不要，万一洗坏了怎么办。”
　　所以只敢搓一搓表面

　　站在她旁边的江靳似乎松了口气。

　　林幼鱼往书桌的方向走，电脑还开着，她把键盘往后推腾出一片空位置出来，坐在凳子上拍了拍自己身边另一把凳子：“你英语作业写完没，李老师说十一假要交三篇周记。”
　　说完她猛然想起什么，恍然：“忘了，你不做英语作业。”

　　真羡慕，林幼鱼下巴抵在书桌上完全不想开始，胡乱用鼠标在电脑屏幕上这里点一下那里点一下。
　　她也不是想玩，就是不想写作业。

　　江舒怀在原地站了会儿往书桌这边走，与此同时在林幼鱼的不懈努力之下终于有事可干了——关澄重新上线，一连给她发了三条语音。

　　林幼鱼瞬间打起精神，点开第一条，摆出听英语听力全神贯注的姿态。
　　她平时用电脑都关着门，林效夫妇进来也都敲门，因此语音是外放加扬声器状态。在这种安静状态下关澄的战术性咳嗽显得十分突兀和惊雷。

　　“跳跳啊，问你件事，江靳不是背过你吗？”关澄话讲得太快没给林幼鱼关扬声器时间，下一句出现的时候她脑子“轰”就炸了——

　　关澄的声音简直是单纯的好奇：“他到底有没有六块腹肌啊？”

　　——关澄，你完了。
　　你给我等着。

　　那一瞬，百分之三十五的扬声器播放出了震耳欲聋的效果，在林幼鱼耳边3D立体循环式播放。

　　到底，有没有，六块腹肌。

　　那天她是在江靳背上不是怀里暂且不提，即使在怀里也肯定缩成一只鹌鹑不敢随便乱摸也暂且不提，现在身后站着的人……
　　简直不可能没听见这句“六块腹肌”。

　　林幼鱼僵直着脑袋，宛如抽线木偶活动自己不灵便的肢体，转头的造型大概拗了三分钟之久才敢和站在她身后的江靳对视。

　　男生一手刚搭在旁边椅背上，动作一顿，看向她。

　　他今天没穿校服，偏运动系的休闲装，藏青色，纯白长袖打底。很阳光，眉眼清爽而诱人亲近。

　　林幼鱼发誓，她那一刻一定是脑子短路，竟然真的脱口而出：“你有腹肌吧？”
　　妈的她还说出来了！

　　林幼鱼羞愧得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江舒怀：“……”
　　他像是被逗笑，看着她轻声：“你想看看吗？”

　　你想。
　　你想看吗？

　　林幼鱼嘴上“不用不用”，规规矩矩控制住想往别人腹部飘的眼神，坐正，咳嗽，正色道：“我们学习吧。”
　　学习令人沉浸书海，忘记尴尬，灵魂升华。

　　林幼鱼：这注意力是一秒都转移不了了！

　　好在书桌够大，两个人距离有一个手臂那么长。只不过很不巧江舒怀坐下的地方正好对着书桌上“高一（一）班江舒怀”六个大字。

　　白纸黑字，存在感十足。
　　他撑着额头，没忍住笑了。

　　林幼鱼莫名其妙：“笑什么？”

　　江舒怀：“没什么，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我。”

　　林幼鱼磕磕绊绊做完一张生物卷子，脸皱成一条长形苦瓜。细胞内液、细胞外液、血浆及血浆化学组成、组织液淋巴各种名词在她脑袋里打转，奇形怪状的细胞图和名称直看得她想睡觉。

　　即使有江舒怀的帮助这张卷子从头到尾也做了近两个小时，中途徐静玉进来送过一次水果，林幼鱼很想溜出去透气，被一把拽回来，“别以为我不知道，要是让你从这张凳子上站起来今天一天都不会翻开生物书了。”

　　徐静玉把水果拼盘放下，好声好气：“刚好今天有同学教你，多学一会儿。”

　　林幼鱼只能又坐了回去。

　　江舒怀看她表情太痛苦，在草稿纸上随手画了一张细胞结构图，他画着画着林幼鱼视线就从纸上转移到了他的手上。

　　右手手腕久经佩戴而磨损的平安绳在草稿纸上拖曳，腕骨因握笔时用力的姿势凸起。
　　赏心悦目。
　　指甲盖的颜色很苍白，他没有小月牙儿，姥姥说过，有小月牙儿的孩子身体健康。

　　林幼鱼视线跟着他笔尖打转，他应该是要写字，突然想起什么改为用笔尖点各个部分，一部分一部分对应的名称还有功能重新介绍。
　　大概三个为一组，让林幼鱼重复，直到她记住为止。

　　这样一遍一遍说只要不是傻子都能记住一二，何况林幼鱼听他说话的时候精神突然很集中——她再次察觉到江靳的声音和框木有某种程度的相似。
　　但框木的声音更低。

　　林幼鱼越听越疑惑，但生物这东西学起来占据她太多心力，只能顾一头。

　　等她终于能完整将知识点搞明白的时候快四点，两人同时往椅背上靠，都松了口气。

　　江舒怀出去洗手，林幼鱼叉了一块哈密瓜送进嘴里，像小仓鼠一样咀嚼。她去翻Ms.Li布置的周记，发现有一篇要写“Pen pal”，笔友。

　　林幼鱼在草稿纸上开头：Dear Tony,This was you takes the pen pal to accompany me the 3rd year[1].
　　不知道是不是江靳提起小象玩偶，写到第三年的时候她突然想起这也是框木和她做网友的第三年。

　　从初三那年学期末开始，她熟悉有这么一个朋友之后什么烦恼都会和对方说，高兴的比如运动会拿奖，难过的比如姥姥过世，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
　　他明明也在麓南，但就是不愿意出来见面。

　　林幼鱼感到泄气，手里笔尖在四线三格本上无意识地乱画。
　　写出一堆鬼画符。

　　江舒怀进来时正好看见那两个勉强能认出的“框木”二字，视线微顿。

　　一滴没擦干的水珠落到林幼鱼右手肘靠下的位置，滴在某一个“木”上，将最后一捺晕湿。
　　林幼鱼回头看他，他只是退了退，神色如常地说：“你在写什么？”

　　“框木”两个字已经不是人的名字或者代名词，这是一个只应该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因此林幼鱼放下笔：“随便写的。”

　　她身上的低落只是眨眼间的事，很快又高兴起来：“你晚上要和我一起去长湾公园玩滑板吗，我可以穿溜冰鞋，你来滑滑板。”

　　她心里小算盘打得很好，她一个人出去徐静玉就会觉得太晚了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让她必须几点几点之前回来，要是江靳跟她一起作伴而且他家还在后面，那徐静玉就会放心。

　　这样一想看江舒怀的目光就很渴望。
　　写满“快答应吧快答应吧”。

　　江舒怀顿了一下：“好。”

作者有话说

　　[1]来自网络例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