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日》陈不喜

15、015幽昙

　　第二天早上林幼鱼从林效车上蹦下来，手里还拿着吃了一半的水煮蛋，她一边往校门口跑一边回头：“老林再见！”

　　林效哭笑不得：“慢点跑，来得及，认真审题！”

　　林幼鱼已经跑到校门口，风一样旋上三楼，跑到三楼休息的时候斜向上看见对面四楼办公室门口老蒋身边跟着一个男生，看身形很像江靳。她匆匆瞧了一眼，太远没看清脸背后突然被一拍。

　　关澄老远就看见林幼鱼，跟了半天才追上来，一边喘气一边说：“你跑那么，那么快，你在哪个考场？我记得好像是七。”

　　林幼鱼赶紧把卫生纸递给她擦汗：“七班。”

　　关澄眼睛明显一亮：“七班旁边教室是空的吧。”

　　麓南一中每一年的学生人数不稳定，多的时候有十八个班，他们这一届人算少的，因此最西面和最东面的教室都是空的。

　　林幼鱼不知道关澄要问什么，还是：“是空的。”

　　关澄语速飞快：“江舒怀要么在最西边的空教室要么在最东边的教室，不过十六班那边堆好多杂物，我猜多半是你那边。”
　　“考完试我去找你一起吃中饭。”

　　林幼鱼迅速答应：“好。”她骤然也被关澄带动得很期待，江靳跟她说她见过江舒怀——但她完全没有印象。

　　林幼鱼抓心挠肝的好奇。

　　关澄的考场在楼上一二三班，林幼鱼跟她分开后拿着文具往七班走，她没拿书包一手拿草稿纸文具盒一手拿水瓶，手上全是东西走路的时候很小心，一直在看脚下。
　　眼前一蓝。

　　林幼鱼脚步一停。
　　抬头时一顶棒球帽被眼疾手快扣在脑袋上，她还没反应过来视线就被完全遮住。

　　给她戴帽子的人动作很临时，虽然看不清但能感觉到他曲腿弯腰的动作，头顶传来的嗓音抱歉：“能帮我拿一下吗？”
　　像是感冒，他轻微地咳嗽。

　　虽然这样很奇怪但林幼鱼两只手上都有东西，只能点了点头。

　　这时候又有人从旁边经过，林幼鱼清楚听见耳边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对方应该在一边系鞋带，林幼鱼忍不住要把右手东西换到左手取下帽子，眼皮底下突然出现一只虚虚握紧的拳头。
　　深蓝棒球帽的主人声音温柔如海风，笑意随帆动：“考试加油。”

　　林幼鱼被蛊惑一样同样伸手，拿着东西的右手勉强握拳，愣愣和他碰了碰手：“考试加油。”
　　她头顶帽子被取下，回头只能看见穿校服的男生背影。他重新戴上帽子，挂耳白口罩遮住脸，蓝白校服衬得背影挺拔而清瘦。

　　林幼鱼总觉得，他看起来像某个时候的江靳。
　　但“考试加油”这种话，感觉像江靳吃了药才会说出来的。
　　所以肯定不是江靳。
　　林幼鱼忍住心里的古怪，往考场走。

　　楚韵跟她同一个考场，在斜后方考试，刚把东西放下来就凑过来问：“你认识江舒怀？”

　　林幼鱼把笔从笔袋里拿出来：“不认识啊。”

　　楚韵：“那他把帽子给你干什么？”

　　“什么帽——”
　　等等，林幼鱼睁圆了眼睛，失声：“刚刚那个让我帮忙拿帽子的是江舒怀？”

　　“对啊，你看到脸没？”

　　林幼鱼：“我没看见，帽子挡住了。”

　　楚韵很惋惜：“他前两次来学校都戴了口罩和帽子，据说身体相当不好，我们都没见过他脸，不过从外观上看就是帅哥。”
　　“我还以为你要成为学校第三个知道学神长什么样的。”
　　“第三个？”
　　“前两个是江靳和夏冰，江靳据说跟他是邻居，夏冰从小跟他俩一起长大的。”

　　楚韵又说：“大好机会，你怎么就没看到？”

　　林幼鱼扼腕叹息：“我根本什么没看到就被帽子挡住了。”

　　直到卷子拿到手里林幼鱼都很心痛，语文是她的强项，还剩十分钟的时候她写完作文，确保答题卡填写无误，然后盯着阅读理解发呆。
　　她开始回忆扣在自己头顶的棒球帽，以及伸到自己眼皮底下的手，还有那句“考试加油”。

　　江靳说她见过江舒怀，她到底在哪儿见过江舒怀，江舒怀到底长什么样？

　　没有头绪，林幼鱼用笔撑住下巴。

　　交卷铃声响起的时候监考老师让他们停笔，自己一列一列收卷子。林幼鱼瞥见窗外乌泱泱跑过去一群人，都是去食堂抢饭的。
　　她和关澄都有走读证，考试的时候就会在外面商业街吃，慢一点无所谓。

　　楚韵卷子一交就跑得没影儿了，林幼鱼出门的时候下意识往隔壁看，教室门大敞，空气中有遗留的消毒水气味，窗外深绿树叶随风摇摆。

　　关澄上气不接下气跑下来，看见空无一人的教室很失望：“就知道会提前交卷，算了，中午吃什么？”

　　林幼鱼脚尖点了点从墙壁缝里生出的绿苔：“麻辣烫还是盖饭？”

　　关澄：“盖饭，牛肉盖饭？”

　　她俩慢悠悠走到校外商业街，在一家口碑很好的盖浇饭店坐下来等上菜。关澄一边拆筷子一边说：“今天早上江靳居然在考试铃响之前进教室了，把监考的老蒋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

　　林幼鱼从没见过这么肆意妄为的人：“他以前考试都迟到？”

　　关澄：“迟到都是好的，开学考他不是在你后面睡觉……”她说话声音突然停顿，抬了抬下巴示意林幼鱼往对面看。

　　林幼鱼不明所以抬头，看见一群妆容夸张而精致的女生，正推推搡搡着嬉闹。

　　为首那个披了件长至脚踝银色外套，似笑非笑看她们起哄。

　　关澄小声：“你看，沈绸。”
　　“这几天我看夏冰如临大敌的样子就知道她这个假想敌多厉害了，”关澄压低声音说，“五中传闻没有他们女神沈绸搞不定的男生。”

　　毕竟是一个学校，林幼鱼先是为夏冰捏了把汗，然后偷偷看沈绸又长又直的腿，没忍住天马行空道：“好羡慕江舒怀。”

　　关澄：“？”

　　林幼鱼饭都不吃了，很为难地试想：“她们都好漂亮。”

　　“……”关澄立刻端着饭碗离她远一点。

　　林幼鱼很认真地比较，最终还是被沈绸折服，郑重道：“我决定了。”

　　“你决定什么了？”关澄怀揣某种不妙的预感问。

　　林幼鱼：“考完试我就去贴吧开个号，给校园情侣大赛投票。”

　　关澄不详的预感越发浓烈：“so？”

　　林幼鱼：“票投给江舒怀和沈绸。”

　　关澄：“……”
　　“我们的友谊完蛋了！”关澄做势伸手去掐她脖子，恼羞成怒：“我是江夏党！”

　　林幼鱼一边躲一边咯咯笑，求饶道：“我不投了我不投了，我骗你的！”

　　关澄玩得正起劲，全身上下挠她痒：“敢说不敢做啊！跳跳！”

　　林幼鱼：“……我骗你的我骗你的，嘶痒！”她一停，不经意瞥见盖浇饭店外玻璃窗，银白长外套的女生一手拢在口袋里，也往店内看过来。

　　对视。
　　视线错过。

　　关澄回头时门外没有人，她纳闷地伸手在林幼鱼眼前挥了挥：“你看什么呢？”

　　林幼鱼顿了一下：“没什么。”
　　她不确定那一眼中的敌意从何而来。

　　走到马路边沈绸突然停下，她身边有刷一中校园贴吧的女生，一手夹着女士烟一边娇笑：“阿绸，你非得在一棵书呆子树上吊死？这都找了一年了，不是没来学校就是请假，谁知道什么时候能见着人。”

　　说着她把烟含进嘴中，低头让身边朋友点个火，又说，“我看江靳也挺帅的，比我们学校那帮男的有意思多了。实在不行你找他要个微信？”

　　她正在刷那张“江靳”x林幼鱼的cp图，对着手机喷出一口烟雾。
　　“不过这女孩挺漂亮的，也乖……”她客观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要看江靳喜欢什么样的。”

　　沈绸这才看了她一眼：“你以为那张图是江靳？”

　　“怎么不是，这底下写着呢。”女生本来是确定的，听见她这么说又用蓄得很长的指甲拉大图片，细眉挑起：“看着是。”
　　沈绸笑了笑，抬手拦了辆出租，漫不经心道：“你觉得是就是。”

　　考试时间安排得很紧凑，考到第二天晚上最后一门是生物，林幼鱼在囫囵答完最后一题后长松了一口气。

　　补课效果也不可能这么快，她就是最近这一章题目差不多都填满了，粗略算了一下应该能过三十。

　　考场上卷子做得快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全会写的，另一种参考林幼鱼——全不会写。
　　因为不会写她对这次生物难度完全感受不到，百无聊赖在凳子上坐了十分钟，觉得再这么坐到天荒地老都不可能多写出一句话。

　　林幼鱼心说我还在这儿干什么，不如提前交卷。
　　又在座位上磨了几分钟，她实在坐不住，把东西收好卷子交了。

　　监考老师看了她一眼，提醒：“确定交卷？”

　　林幼鱼点头，心情轻松地出了教室门。
　　这时候离考试结束还有二十分钟，她前脚刚出教室门后脚就看见连廊上那群五中的女生，正在外面围着高二年级优秀学生墙打量。

　　或站或坐，无一例外都是精心打扮，鲜亮的口红颜色在沉闷的教学楼掀起亮眼的风潮。

　　最西边走廊是“回”字型的拐角处，空置教室门口范围大出不少，放着高一期末考的前十名照片。

　　林幼鱼知道上面没有江舒怀的照片，拍照那天他没来学校。

　　这场面搞得很像打架现场，林幼鱼从小被教育千万不要看热闹，一出考场教室门赶紧往楼下跑。
　　考完放假，林效夫妇在家等她吃完饭。

　　在楼梯口林幼鱼猛然停顿了一下，还是谨慎地扒着墙往后看。
　　她很小心，只露出一个脑袋顶，朝最西边看。

　　尽头那间教室的门可能被打开了，因为沈绸原本一直靠在铁栏杆上吹风，突然站直了身子。

　　今天天气很好，天边还有晚霞，她手里却拿着一把雨伞——是一把黑伞。

　　林幼鱼视线不自觉往旁边移。
　　——她见到江舒怀的第一秒明白江靳为什么说她见过他了。

　　在KTV那次，江靳把她从咖居拎出去，回头那一眼江舒怀就站在雪白灯光下。
　　他今天的打扮和上次没有区别，麓南一中的蓝白校服，白色口罩，只不过棒球帽从黑色变成了深蓝。

　　有风，将校服臃肿裤腿吹得鼓起。

　　隔得不近，林幼鱼察觉他对面前一堆女孩视若无睹，出了教室门径直朝楼梯走。

　　林幼鱼心说别管闲事，正要移开目光就发觉沈绸应该是笑了。
　　她略一抬手，那把长柄黑伞直接拦住了男生的去路。

　　林幼鱼要下楼梯的脚步又一顿。
　　“沈绸那帮人就是混子”“经常在校外打架”“她有个哥哥是五中校霸”“别惹上她们那伙人”……

　　林幼鱼揉了揉额头，长叹一口气，心里默念“同窗一场”“同窗一场”，脚步不受控制地往楼上走。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办公室门口了，老蒋正眯着眼睛看生物试卷，保温杯里边还冒着热气。

　　生物又提前交卷的林幼鱼磨磨蹭蹭从门口挪到老蒋面前：“蒋主任。”

　　老蒋把眼镜往脑袋顶上一推，辨认了一会儿。
　　高二年级上千人，他一时没想起来林幼鱼叫什么：“有事？”

　　林幼鱼赶紧往外一指：“蒋主任，我刚刚看见有外校的女生进来了，您要不下去——”看看？
　　她话还没说完老蒋一拍桌子：“岂有此理，我不是跟学校保安说了一律不准放进来？在哪儿带我去！”

　　林幼鱼一点没有下去看热闹的意思，她考试考到现在肚子咕噜叫，只想赶紧回家吃饭：“就楼下七班教室旁边，不跟您说了我爸妈还在校门口等我！”

　　老蒋还没反应过来办公室门又被风一样打开又关上，他往墙上挂钟一看还没考完试，最后一门又是生物……他突然想起来这学生叫什么。

　　就那天天中午跟江靳一起来霸占他办公桌补课的小丫头。

　　跑这么快，十月份运动会把她送去长跑。
　　老蒋哼了一声，端着保温杯下楼。

　　那把长柄黑伞拦住江舒怀去向。
　　他低头看了眼左手腕表上的时间，又往隔壁七班教室看了一眼。

　　距离考试结束还剩八分钟。

　　沈绸见他不走了，收回伞，手镯碰撞叮当作响。
　　“一把伞还了一年，江舒怀，没哪个男的让我这么有耐心。”她上前一步，拉近距离，“我原来还想要联系方式，后来想了想，直接给我住址好了。”

　　江舒怀后退一步，神色隐在口罩和帽子之下，话语清淡：“给伞那天我说过。”
　　“伞我不要了。”

　　沈绸神色不变：“没多久考试要结束吧，你想当着全校面跟我拉拉扯扯？”

　　江舒怀看了她一会儿，伸手。

　　沈绸盯着那只手，想起中考考完试那天下暴雨，有水从白玉指尖不停往下滴的场景。手腕处那根颜色斑驳的红绳连着袖口一道被打湿，那把伞伞柄来到她掌心时还是温热的。

　　沈绸扬唇一笑，将伞递过去，然后看江舒怀的眼睛：“二选一。”
　　她伸出食指在江舒怀面前晃了晃，拖长声音：“要么，你把住址给我。要么……”
　　“要么，明天跟我们一起出去。”

　　那把黑伞颜色极其黑，衬得男生手白如骨瓷。他不言不语垂眼看沈绸，手里长柄伞尖端抵住地面。

　　坏学生有什么意思，要谈就找这样的。
　　“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沈绸将太瘦而要垮下去的手镯往上拨，脸上得意还没挂多久，听见“咚”一声响。

　　她愕然转头。

　　那把深黑长柄伞被扔进七班教室外大红垃圾桶中，整身没入。

　　江舒怀站定，立在垃圾桶边用纸巾擦手，抬眼看她，十分冷静沉着：“我说了，伞我不要。”

　　沈绸面颊抽动了一下。

　　她身后还跟着一群五中来的小姐妹，彼此捂嘴偷笑，笑的声音直接从背后传到身前。沈绸咬了咬牙，正要说什么后面突然一声暴喝：“谁把你们放进来的！心思不放在学习上一天到晚尽想些有的没的。翻墙进来就算了还到教室门口堵人，你信不信我跟你们校领导说让他给你们一个个！记！大！过！”

　　老蒋一下楼就看见这剑拔弩张的场面，麓南一中金字招牌一个人面对那群妖魔鬼怪，他太阳穴顿时突突直跳，快步走下来，警告道：“还不走我立刻叫保安。”

　　沈绸眯眼看了会儿无动于衷的江舒怀：“我们先走。”

　　这个时候老蒋应该在办公室看试卷，江舒怀说：“给蒋老师添麻烦了。”

　　老蒋一直在栏杆边上站着，确保那群不良少女离开的方向是校门：“没什么麻烦的，下次看见直接叫保安。”
　　“要不是那姓林的小丫头机灵跑来找我我还不知道她们又混进来了，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天天不穿校服把衣服借出去。”

　　江舒怀微微怔了怔，往七班教室看。
　　有三两座位空着。

　　老蒋嗟了口保温杯里的水，很关切地问：“你身体怎么样，十二月能来上学吗？”
　　一时又沉默下来。

　　走道风大，江舒怀避开风口站到侧边，抬手取下帽子，和江靳一模一样的上半张脸暴露在空气中。
　　他笑了笑，声音很慢地道：“要看医生怎么说。”

　　林幼鱼蹦蹦跳跳回到家第一件事把书包放下来去洗手，然后趁徐静玉不备窜到她身后，在厨房左看看右看看：“今晚吃什么？”

　　徐静玉拍了她胳膊一下：“洗手。”

　　林幼鱼把洗得干干净净的手展示给她看，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我洗了，还打了两遍肥皂。”她又把手撑到徐静玉鼻子底下，“闻闻，还有香味。”

　　徐静玉一边往外端菜一边赶她：“去去去，知道了，走远点这汤烫。”

　　饭桌上林幼鱼剥虾，听她爸妈一边吃一边聊天。

　　徐静玉在一家超市当主管，消息灵通，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全知道，她盛了碗汤：“你知道长湾公园那块儿的别墅区吧，两边有梧桐树的。就是跳跳上学走的那条路，听说看得见的全是一家买下的。”

　　林效哭笑不得：“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那一幢怎么也得小几百万……”

　　看徐静玉眼神不对林幼鱼赶紧在桌子底下蹬了她爹一脚。
　　林效顿时把话收回去，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问：“然后呢？”

　　中年妇女八卦的时候是容不得别人打断的，只需要附和。徐静玉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自顾自说：“我就是轮班的时候听了一嘴，想想都觉得是夸张。”

　　“对了。”徐静玉眼风往旁边扫，林幼鱼立刻坐直身子。

　　“我记得你说周二周四周六那个姓江的同学给你补课，这周六刚好放假，如果他有空让他来吃顿饭。”
　　徐静玉又问：“他家离我们这儿远吗，要是远让你爸去接。”

　　林幼鱼剥虾剥得正起劲，闻言差点把虾壳塞进嘴里：“周末就不要……”

　　徐静玉滔滔不绝：“你多跟着学学，看看别人怎么学生物的。我看了人家成绩单，理化生基本没有扣分的地方。马上要分班了，你还学理科，生物跛腿成这样……”

　　话匣子一打开就难得关上，林幼鱼拼命跟她爸使眼色，林爸接收到，清咳一声：“那就这么说好了，明天把人请来吃顿饭。”

　　这就说定了？
　　林幼鱼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她爸。

　　徐静玉哪能不知道这父女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哼笑一声：“你就惯着她吧，到时候生物又给领回来一张个位数的卷子。”

　　这都是初中的事了，林幼鱼羞赧：“妈！”
　　林效很乐观：“还有两年呢，慢慢来，再说这不是在补课吗。”

　　吃完晚饭都快八点了，林幼鱼心里蠢蠢欲动想带着她的滑板出去玩，刚溜到门口被徐静玉发现，她看林幼鱼那副样子好气又好笑，手里还拿着洗了一半的盘子：“十点以前回来。”

　　林幼鱼立正，讨好道：“绝对不超过一秒。”
　　等她拿着滑板兴高采烈飞奔至楼下，突然心里一咯噔。

　　糟糕，江靳手里的成绩单是骗她爸妈的，这要是露馅……

　　林幼鱼打了个哆嗦。
　　她又抱着心爱的滑板“咚咚咚”跑上楼，一边拆鞋带一边说：“我不下去了，我想起来我有个作业要先写。”

　　林效在客厅看报纸，徐静玉在绣十字绣。林幼鱼从旁边跑过去带起一阵风，林效报纸没拿稳一角直直飞起来糊住他整张脸：“跳跳？”
　　徐静玉被吓了一跳：“这么大人了……”她摇摇头，笑着说，“还跟小时候一个样。”

　　林幼鱼在卧室里开电脑，迅速登上□□问江靳明天有没有时间。

　　江靳：干什么？
　　江靳：周末我要睡觉。

　　鱼：我爸妈想接你来我们家吃饭，你要是没时间就……
　　“太好了”三个字还没打出去，江靳回：可以。

　　林幼鱼：……但你给他俩看的是江舒怀成绩单，你一来不就穿帮了吗！！

　　为了强调事态的严重性她还在后头又加了一个感叹号。

　　江靳：我装江舒怀不就行了？

　　拿成绩单就算了，这会儿直接冒充。林幼鱼承受不来这刺激。

　　这主意真是馊得她不忍直视，她甚至想要不坦白算了，虽然江靳其他成绩确实惨不忍睹不过生物毋庸置疑全校前列。
　　林幼鱼抓耳挠腮：要不你明天还是别来了？我实话实说。

　　江靳：你说什么实话这不就是实话……

　　这句林幼鱼没看懂对面就撤回了，她发了个“？”过去。

　　江靳：学校没几个人见过他，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林幼鱼：“……”果然撒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她妥协了，只能叮嘱：你可别露馅。

　　江靳：明天什么时候？
　　鱼：中午吧，中午我爸去接你。
　　江靳：我知道你家在哪儿，不用。

　　后面这几句林幼鱼感受到一种奇怪的熟悉，她盯着聊天框琢磨了一会儿，再次：你可别露馅。

　　江靳：……
　　江靳：再说拉黑。
　　正常了，林幼鱼长松一口气。

　　放假，第二天林幼鱼睡到早上七点半，迅速洗漱完跑下楼买早饭。

　　阳穗小区是近十年的老小区了，楼底下邻居方奶奶趁天气好在晒被子，她戴着副老花眼镜去摸索挂衣绳，身边突然刮过一阵快活的风。

　　“跳跳，今天这么早？”方奶奶都不用看就知道帮她拽绳子的是林幼鱼，笑呵呵，“吃早饭了吗，奶奶今天做多了鸡蛋卷，一会儿带上去。”

　　林幼鱼：“谢谢方奶奶！”她踮脚帮着搭了把被子，小跑着出小区门。

　　门口有家早餐店的煎包特别好吃，配上一碗小米或者黑米粥，林幼鱼望眼欲穿地排队，到早餐店跟前把她妈要的牛肉米粉和她爸要的卷饼和手磨豆浆都买好，提着热气腾腾早餐往回走。

　　初秋，早上天气凉爽，林幼鱼到家刚八点一刻，她吃完早饭又在阳台上活动身体，踢踢腿弯弯腰，做完一整套神清气爽。

　　八点半，她妈徐静玉同志顶着一头乱糟糟头发起来刷牙洗脸，心安理得指挥自个儿坐不住的女儿：“阳台地要拖一遍，一会儿把你房间收拾收拾，被子叠好床单抹平，别一会儿客人来了房里没处下脚。”

　　林幼鱼所有事情做完她妈才慢腾腾把粉红色草莓图案的睡衣换下来，临出门突然想起什么：“你那个同学，口味吃辣的还是不辣？”

　　这个时候问感觉来不及，林幼鱼挖空脑子想都没想出来任何跟江靳吃饭有关的画面，她又跑到房里问，一错眼没注意消息发到关澄那里。

　　关澄子：问我喜欢的口味？林幼鱼你脑子被僵尸吃掉失忆了吧？？！

　　她俩天天一起吃饭，对彼此喜欢吃什么讨厌什么简直比自己还清楚。林幼鱼：发错了，我本来要问江靳。

　　关澄甩给她一张从贴吧截下来的图，林幼鱼本来准备问江靳，打开图那一刹感觉自己受到了震撼。
　　那张图上不仅江靳身高准确到小数点后两位，连他最讨厌的食物是茄子都一清二楚。

　　鱼：这是什么？
　　关澄子：贴吧江靳迷妹整理的，慢用不谢。
　　鱼：……怎么连他腹肌有几块都知道？

　　沉默。

　　关澄子：咳咳，这是肉眼丈量出来的懂不懂。
　　鱼：你们赢了。

　　林幼鱼仔细看了眼那张图，喜欢什么具体的菜也没人知道，但“清淡还是重口”那道选项倒是明确的，她跑出去告诉要出门买菜的徐静玉，又转回卧室跟关澄聊天。

　　林幼鱼犹豫一下，还是问：那天我走的早，你下楼有没有看见老蒋和沈绸？

　　关澄子：我没看见沈绸，不过老蒋大发一通脾气，说以后谁还敢把学校校服外借直接周一到国旗台底下念检讨。
　　林幼鱼还想问什么，不过关澄她妈突然叫她，只能作罢。

　　中午徐静玉烧了一满桌清淡为主的菜色，林幼鱼很紧张，在饭桌上坐着不停搓手，她把这归咎为“江靳要是一不小心就很有可能穿帮”，频频看向门。

　　时间还早，江靳没来。徐静玉女士满心赞赏：“我看了你找到的这个家教，成绩估计在你们年级排前三，还是勤工俭学，他家里人一定没怎么操心。”

　　勤工俭学！
　　完蛋，忘记对剧本，林幼鱼内心慌成一锅粥，表面仍然附和：“是，肯定是。”

　　徐静玉兀自感叹：“哎，要是过几个月你生物成绩有起色，我们一起去逛商场，好好谢谢人家肯给你补课。不过这事要私下来，这个年纪的小孩自尊心都很强……”

　　林幼鱼心不在焉：“是是是。”

　　门被敲响的时候她空前热情，一个箭步冲上去开门，把离门近的林爸惊得转了个身。

　　一开门林幼鱼左脚迅速跨出去，卡在门口后脚跟出，反手就把门一关。

　　“砰”一声响，林幼鱼说话不打草稿，急促：“江靳我跟我爸妈说你勤工俭学你千万别说漏嘴！”

　　门外男生被逼得后退一步，低头看她。

　　一个头两个大，林幼鱼诚恳看他：“去学校请你吃饭。”

　　老旧单元楼，驳杂墙壁。男生叹了口气，眉眼熟悉又不熟悉。

　　林幼鱼脑袋顶上一沉。

　　男生摸了摸她的头，很计较一样：“那么，从现在开始别叫错了。”

　　林幼鱼睁了睁眼，听见他说——
　　“我是江舒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