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多年》素骨握金

3、不想说再见

　　六月是众所周知的分手季，吉祥也曾想过她会不会和顾晏之分手，大概率会分手吧，吉祥分析了很多次，想要找到不一样的结局。
　　但，无果。

　　吉祥有个小名，叫如意，自己起的，事事如意顺遂的意思。
　　她总是想，她会如意的，总会如意的。

　　沿袭着古老旧俗的祭祀礼仪，篝火，歌舞，热烈的亲吻和拥抱在神明庇护的地方诉说着千百年来，最美好纯澈的情愫。

　　“顾宴之，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吉祥穿着颜色鲜亮美丽的民俗服饰混迹在载歌载舞的队伍中，拉着顾宴之的手围绕着篝火快乐愉悦的欢畅奔跑。
　　顾宴之刚上大学时就开始了创业，现在已经是一家小有规模的公司总裁，他是刚下了飞机，一路不停地来到吉祥身边，陪她过年。吉祥过年的时候，不爱回家，全世界各地到处跑，顾宴之都会陪着她。

　　北方的凛寒吹不到这里，顾宴之脱下西装外套，解下领结，黑裤白衬衫，有股很是干净风雅的意味。
　　奔跑带起的风吹乱了发丝，顾宴之落后吉祥半步奔跑在她身后，笑着回了声：“好。”
　　民家酿制的果酒甘甜绵长后劲十足，吉祥跑累了就拉着顾宴之坐在石板阶梯上，捧着酒壶小口小口啄饮。
　　她以为的不醉人，实际上桃花都芳菲靡艳了整个天地。

　　“顾宴之，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吉祥不断靠近和顾宴之的距离，鼻尖轻触，水汽旖旎的杏眸中装着一双温和坚定的凤眼。
　　“当然。”
　　顾宴之搂着吉祥，轻轻蹭了蹭醉酒的小猫，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吉祥面上是霞云覆盖，她顺势倒在顾宴之的怀里，声音糯糯，呢喃自语道：“真好。”

　　转眼六月，对于不考研的同学来讲，象牙塔里的生涯结束了。
　　吉祥坐在校园的操场空地上，旁边都是在拍毕业照的同学朋友，来来往往大一大二的小学弟学妹们偶尔会投来好奇憧憬的目光。
　　顾宴之最近都在忙一个项目，吉祥就告诉他不来也没关系，但是他不同意，说下午一定会到。
　　隔着手机，吉祥犹豫再三，张了张口，最终笑着应了声好。
　　真好。
　　顾宴之真的太好了。
　　是吉祥从未感受过的，甚至于不敢想象的好。

　　创伤，孤僻，抑郁，多疑……已经组成了她，她已经学不会怎么去爱一个人，甚至于好好去做一个正常的人。

　　起初是恶心的欲望海。
　　再后来，回到了老家，七岁时，弟弟生病，父母全国各地求医问药，她带着四岁的妹妹整个村子跑，吃的是百家饭。
　　十一岁，父亲去世，母亲带着弟弟回到外婆家，她和妹妹留在老家给早年决裂的爷爷奶奶照看。也许是父亲的去世连带着赔偿金又唤起了那些亲人残存的血缘善念吧。
　　十三岁，母亲回来看望，她执意带着妹妹和她一起走。
　　书里是荒谬又荒诞的戏剧，吉祥有时候会想，她要是没有读过书就好了。
　　浑浑噩噩的活着或者死去，就像一个永远单纯善良的傻子。
　　十五岁，母亲改嫁，她没有理由去拒绝，甚至于还要劝慰，那是她的人生，怎么选择是她的自由。
　　空荡荡的房间，秋风带起的冷。
　　十六岁，她上了高中，住宿带给了她新的体验，某种濒临崩溃又在黑暗中无人所知的痛苦和迷茫在宁静又紧张的校园生活中得到了缓解。同样，某种早已经忘却的羞耻感逐渐鲜明。
　　但，总还是好的。

　　……

　　她想要所有人平安，她只求平安。
　　但是真的太难了。
　　她不清楚那些孤儿是怎么样生活的，但她一定清楚那种临界感的恐慌。
　　恐慌但得不到解脱。
　　母亲生病了，经常生病。
　　太可怕了。

　　后来她上了大学，遇到了顾宴之，就像是云端的一场梦，是吉祥想象中最好的样子。
　　温暖明亮，谦和有礼，以及坚定——
　　吉祥漫不经心地锁定目标，不带有任何期望的去追求。
　　也许是迟来的安慰。
　　一个月后，她竟然和顾宴之在一起了。
　　吉祥将水递给打完球的顾宴之，脑袋断了线一样，面上带着茫然问道：“真的吗？”
　　顾宴之俯身笑道：“真的，我也喜欢你，所以我们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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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顾宴之如约而至。
　　吉祥看过去，眉眼弯弯：“忙完了？”
　　顾宴之快步走到吉祥身边，搂着人如蝴蝶吻过花朵一样，轻柔不着痕迹地在吉祥额头落下一个吻。
　　“嗯。”
　　两人转着熟悉的校园，湖水，天桥，还有开满了鲜艳月季蔷薇的桥洞，浓绿艳红是重彩的美丽。
　　走到开满粉白色小花的林间，吉祥掂起脚尖轻吻顾宴之，触过即离，如风似云雾。
　　顾宴之忍不住低头想要回吻过去时，吉祥已经仰着头退后。

　　清亮干净的眼睛中都是顾宴之，她开口道：“我们分手吧，顾宴之。”
　　软糯糯的声音中听不出丝毫不舍和留恋。
　　顾宴之抓着吉祥，沉下脸，低沉好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茫然和不可置信：“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吉祥会说出分手的话。

　　吉祥重复道：“我们分手吧。”
　　“我不喜欢你了，顾宴之。”
　　“放开我。”

　　顾宴之彻底黑了脸，沉声压着怒火道：“我不同意！”
　　没有丝毫征兆的分手，明明刚刚两个人还在亲昵散步，明明早已经计划好两个人的未来……
　　顾宴之实在想不通吉祥为什么会和他分手，也许是毕业季带来的无措，他这样想着。
　　“你是在害怕毕业吗？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你想去哪个城市，我就陪着你去哪个城市，绝对不会出现异地恋这种情况，你在害怕吗？”

　　顾宴之哄着吉祥：“乖，不怕，我会陪着你的。”
　　吉祥被他一把搂紧怀里，悄悄红了眼眶，闷声闷气却无比坚定：“不是的。”

　　顾宴之问道：“那是什么原因，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你说出来我改好不好。”
　　“不要轻易说分手这种事情。”

　　“顾宴之，你很好，你没有错。是我的原因，我不喜欢你了，是我想分手了。”

　　吉祥收敛了即将涌出来的情绪，抬头推开顾宴之，“希望……以后，你能找到更好的人。”

　　吉祥笑道：“再见了，顾宴之。”
　　说罢，毫不留情的转身，没有给顾宴之留下一丝一毫挽留的余地。

　　这边，顾宴之皱着眉，根本不承认两人的分手，但是他不了解两人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以致于让吉祥都说出来，祝他找到更好的人这种话。

　　他本来就是抽出时间来接吉祥离校的，这边虽然被突如其来的分手打的猝不及防，但并不影响公司那边的事务处理。
　　手机不停的震动。

　　他追上吉祥，拧着眉解释道：“我不同意分手，这不算。我们之前计划好的，离校的时候，我来接你去我那里，你先跟我走。”
　　说罢，就准备拉着人去收拾东西离开。

　　吉祥努力挣扎一下，顾宴之的手劲很大，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却又以一种不会弄疼她的力道，她忍了很久，还是没有忍住，带着哭腔喊道：“顾宴之，疼！”
　　手腕上连一抹红痕都没有，可是胸腔皮肤下却好似无数根尖锐锋利的刀子在千刀万剐，疼的她都要呼吸不上来了。

　　“顾宴之，我疼！”
　　顾宴之听见声音，瞬间忘记了怒火涌上心头的郁气，紧张松开吉祥的手腕，问道：“抓疼了吗？”
　　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纤细白嫩，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
　　分明就是没有事情，还不待他询问，就见吉祥已经有些崩溃的哭了出来：“你让我冷静冷静好不好，顾宴之。”
　　在一起快四年了，大吵小吵一个手掰着手指头都能够数的清楚，但顾宴之从没见过吉祥伤心崩溃成这个样子，将人搂进怀里，清俊风雅的眉眼中都是心疼。
　　他沉声道：“好。”
　　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他愿意尊重她，给她时间去缓和。
　　至于分手这件事，顾宴之还是咬着牙，暗道绝不可能。

　　——

　　可惜，时间没有给顾宴之任何后悔和反驳的余地。
　　无数个电话，短信，消息，都石沉大海一般了无音讯。
　　那天下午之后，吉祥就消失了。
　　顾宴之都快急疯了。
　　学校，家，凡是吉祥曾经提到过一嘴的地方，他都找了一遍，但还是没有找到。

　　……

　　一年后，海上救援人员在海上救生时打捞上一艘快艇，上面有吉祥留下的信息和一些生活过的痕迹。
　　失踪，死亡，六月的祭奠。
　　有预谋的自杀。

　　从救生人员说出吉祥名字的那一刻，顾宴之就觉得自己好像是踩在云端，落不到实处，恍惚之间他看到吉祥笑着朝他跑过来，鲜妍明亮，扑到他的怀里。

　　他们在接吻。

　　世界颠倒爱恋，黑白骤然消失，灰色暗淡。

　　“咚！”
　　重物倒下的声音。
　　顾宴之再次醒来时，是医院的天花板，大脑里空荡荡的一片，他记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里。
　　悲伤过度导致大脑开启保护性措施，选择性失忆。
　　这个世界上最偏爱吉祥的人，也忘记她了。

　　——

　　吉月是吉祥的妹妹，在整理姐姐留下的遗物时，打开的窗户骤然吹进来一股风，摆好的箱子“哗”的一声，歪倒在地。
　　也许是风也在惋惜。
　　书页被掀开，压在最下面的笔记本被风吹开来。
　　第一页，密密麻麻写着“顾宴之”三个字。
　　吉月拾起笔记本，一页又一页的掀开，捂着嘴哭泣的声音只有轻柔的风带走微咸气息。
　　只有写了很多，每一张上都有顾宴之。

　　——

　　第一页：
　　“我见到的那个人叫顾宴之，真好看，那是我所有不敢想象的美好聚集在一起。”

　　第二页：
　　“顾宴之竟然答应和我在一起了，不是很懂这种爱情这种感情，明明是两个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我看了很多书，但还是学不会这种感情。”

　　第三页：
　　“第一次吵架，很奇怪。
　　不是很明白顾宴之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生气，不就是社团活动的时候他不小心和另一个女生一起摔倒在地上被我看见了吗。我都去把人扶起来了，人家也说了不是故意的，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还要我也生气，莫名其妙。”

　　……

　　第三十四页：
　　“我好像不太喜欢顾宴之了，很烦。他看着我笑，很烦，他看着我不笑，也很烦。我仔细比较过，他还是特别好看啊。
　　就……他对我有点太好了，别的情侣会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但他不会和我吵，总是轻描淡写得就解决了，要不然就是纵容着我，万事随我。我怕。”
　　“顾宴之，我怕。”

　　第三十五页：
　　“顾宴之，顾宴之，顾宴之，顾宴之，顾宴之，顾宴之，顾宴之，顾宴之，顾宴之，顾宴之，顾宴之，顾宴之，顾宴之，顾宴之，顾宴之，顾宴之，顾宴之，顾宴之，顾宴之，顾宴之……”
　　“顾宴之，我好像……很喜欢你。”
　　“顾宴之，我是不是爱上你了？”

　　第三十六页：
　　“顾宴之，你怎么这么好呀，你怎么这么好。”
　　“顾宴之，不要对我那么好了。”

　　第三十七页：
　　“顾宴之，我讨厌你。”
　　“顾宴之，我讨厌你，特别特别讨厌你。”

　　第三十八页：
　　“顾宴之，我难受。”

　　……

　　第五十七页：
　　“我在篝火晚会上，和顾宴之说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他说，好。”
　　“真好，一直在一起。”

　　第五十八页：
　　“顾宴之每一次抱着我的时候，我就难受，想哭。”
　　“我一看见顾宴之，就想哭。”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好像很多很多委屈，说不完的委屈。”

　　第五十九页：
　　“顾宴之看到我哭了，但是他好像比我还要伤心一样，好看的眼睛也快要哭了一样。”

　　第六十页：
　　“顾宴之，我头疼，很疼。”
　　“我偷偷去医院做了脑部CT检查，明明没有问题。我怎么了，是要死掉了吗，顾宴之。”

　　第六十一页：
　　“我感觉有人在撕扯我，从中间劈开，从中间劈开，从中间劈开，啊啊啊啊啊啊啊！！！”
　　“顾宴之，顾宴之，顾宴之，顾宴之，顾宴之，顾宴之……”
　　“一百个顾宴之，一万个顾宴之，一亿个顾宴之，所有所有的顾宴之，无穷无尽的顾宴之……”
　　“顾宴之，你在哪，我想见你。”

　　第六十二页：
　　“顾宴之太好了。”
　　“我不会好了。”

　　第六十三页：
　　“温暖明亮又坚定的顾宴之，你的世界原本不该出现像我这样的人，就该是平行无相交的直线。”
　　“顾宴之，我爱上你了，美好又温暖的爱。”

　　第六十四页：
　　“今天毕业了，我和顾宴之说分手了。”
　　“我们分手了。”
　　“顾宴之和吉祥分手了。”
　　“顾宴之和吉祥分手了。”
　　“顾宴之和吉祥分手了。”
　　“分手了啊……”

　　第六十五页：
　　“最后一次写你了，顾宴之。我……有点想你了，一点点。”

　　第六十六页：
　　“再写最后一次，我坚持不住了。”
　　“顾宴之，我不喜欢你了，我也不爱你了，我不想你，也不想见你。”
　　“我，不想，不想……和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我......不想说再见，顾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