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栖树》清月见

26、026 白忍了

　　朔白在房里睡得好好的，被夙眠强行叫醒，一同去了城中。

　　他睡意朦胧着，余光瞥见夙眠正一脸幽怨地瞪着前面那两个并肩而行的背影，一下子明白了些什么。

　　街上热闹非凡，到处都张灯结彩，夙眠心思一转，就往前挤到了裴曳和宣娇中间，说道：“哥哥，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接着她给朔白使了个眼色，朔白立马哎哟一声，捂着肚子弯下了腰，“唉哟疼死我了，傀副使，快给我一颗你们家祖传的救心丸呀。”

　　宣娇顿了一下，露出了本来的面目，说道：“我不是傀泠，没有救心丸。你有病就去医馆。”

　　朔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敢情就他一个人不知道宣娇混在其中？

　　等宣娇回头的时候，早已看不到夙眠和裴曳的身影了。

　　她冷哼了一声，真没想到夙眠这么幼稚！

　　夙眠拉着裴曳选了一家地处偏僻人少的店面。

　　摊铺老板热情地介绍着自家的铺子：“两位客人，来不来赌酒呀？三颗灵石起，输了喝酒，赢了这里面的东西随便选！”

　　夙眠看了看店面上那些花灯，都是些很俗气的款式，也难怪人少呢。她自己都看不上，殿下肯定就更看不上了。

　　正想要说点什么呢，裴曳就指着最顶上的那盏蝴蝶花灯，问道：“那盏灯，怎么卖？”

　　老板笑道：“三颗灵石起，能赌赢五把，灯就归您啦。只要您能喝，这铺子上所有的灯都可以是您的。”

　　裴曳回头问：“你能喝吗？”

　　殿下这是在求她？夙眠恍惚了一下，点了点头，“能喝。”

　　“能喝多少？”

　　夙眠扫了一眼铺子里的酒，又看了看那花灯，说道：“赢下这盏灯应该没问题。”

　　裴曳就坐了下来。

　　老板笑眯眯地伸出了手。

　　他回头，冲着夙眠招了招手，说道：“借我三颗灵石。”

　　“哦。”夙眠摸出灵石，放在他手心里，顺势站在了旁边。

　　老板拿出了骰蛊，坐在了对面，满脸都是笑容。

　　朔白和宣娇走散了，却阴差阳错地瞧见了正在桥头赌酒的两人。

　　他快步走过去，眉头紧紧皱起，目光犀利地打量着那老板，而后在夙眠的耳边压低声音道：“这人可是佯城的老千头头，你们选在这家，就等着被狠狠宰一刀吧。”

　　夙眠根本不理会他，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眼神紧紧盯着那缓缓以龟速一阶一阶下降的花灯。

　　裴曳望着那已经空掉的好几大酒坛，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尴尬之色，他悄悄地往夙眠身边靠近了一些，轻声道：“我记得你能听出是大是小的呀？”

　　夙眠眨了眨眼睛，原本清明的目光此时变得有些迷离起来，身体虚靠着他说道：“原本是可以的，但现在头有些晕晕的了。”

　　店老板身后的伙计轻轻拍了拍他，老板回头看见那几排空酒坛，心里猛地一惊。

　　他早就已经金盆洗手，根本就没有出老千。可看着周围渐渐围拢过来的人群，他的面上还是有些挂不住。

　　老板大手一挥，取下那只蝴蝶花灯，对着裴曳拱手作揖，一脸赔笑道：“这位公子真是我平生见过最，最实诚的人呐，罢了，这盏花灯就送给你，我们共饮此杯，就当交个朋友！”

　　夙眠刚想替他挡下，裴曳已经伸手接过那杯酒，仰头便一饮而尽，随后取走了花灯。

　　夙眠赶忙跟了上去，见他面色依旧如常，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佯装眼花般踉跄了几下，然后紧紧抓住他的袖子，满是歉意地说道：“殿下，对不住，我有点晕。”

　　裴曳没有推开她，反手抓住了她的衣袖，声音带着一丝飘忽道：“我也有点晕。”

　　夙眠不禁惊了一下，果然就见他走路都开始摇摇晃晃不稳当了，她急忙上前扶住他。

　　裴曳将灯递给朔白，“拿着，别摔坏了。”

　　走到桥中央时，夜风习习，带来阵阵凉爽。裴曳松开夙眠，扶着桥壁就开始吐起来。

　　夙眠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这才一杯酒呀，仅仅才一杯啊。

　　“好……”

　　她听见裴曳趴在桥边低声嘟囔着什么，便凑近了一些，轻声问道：“殿下，你说什么？”

　　“好难喝……”

　　夙眠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头对在一边无所事事的朔白道：“去街上买点蜜饯来。”

　　那酒确实不是什么好酒，和她府上的陈年佳酿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但也不至于难喝到这种地步呀。

　　裴曳忽然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中满是愧疚道：“对不起。让你喝了那么多。”

　　她靠着桥壁，愣愣地看着他。

　　殿下喝醉了，跟平时简直判若两人，显得乖巧好骗，也更好亲近。

　　她张着嘴正想说什么，可又怕他明天醒来全都记得，便只能无奈地叹口气忍下了。

　　她也扶着桥柱子吐了起来。

　　裴曳见状，伸出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夙眠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享受着那灵力直达灵海的舒畅，她在夜色中静静地看着裴曳。

　　他身后是灯火阑珊的河岸，光影斑驳陆离，仿若点点繁星般璀璨，为他那墨蓝色卷曲的发丝镀上了一层柔和而迷人的金光。

　　此时的他，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清傲端庄，反倒多了几分肆意洒脱，发丝垂落在耳旁，随着他俯身轻拍的动作，在空中悠悠地飘荡着。

　　河面上粼粼的波光遥遥地映照在他那迷离的双眼中，偶尔眼底光芒倏地一闪，犹如利箭一般，直直地穿过她的胸膛，让她的心猛地一颤。

　　夙眠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紧紧地捏起拳头，胃里一阵翻涌，开始呕心沥血地呕吐起来。一直吐到最后什么都吐不出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饥饿感在她身体里蔓延开来。

　　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裴曳那毫无戒备的脸，看着他微微开启的红润嘴唇，还有那随着呼吸散发出来的勾魂摄魄的灵香。

　　真想咬一口！

　　她猛地抬起手，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心中恨恨地想，最好明天他能记得今晚发生的所有事！记得她是怎么恭恭敬敬地把人送回房间，却什么也没做。

　　……

　　夙眠整晚未曾入眠，饥饿感让她难以入睡。厨房就在隔壁院子，然而走着走着，她却来到了裴曳的房前。

　　她在台阶上坐下，没过多久，天边渐渐破晓，太阳缓缓升起。

　　裴曳推开房门，瞥见她的背影，眉头微微动了动，然后他站在台阶上，摊开双手吸纳着天地精华。

　　“这儿确实是个看日出的好地方。”

　　夙眠只是沉默地望着他。

　　裴曳闭上双眼，轻声道：“张开双手，感受一下天地精华。”

　　夙眠沉默了半晌，说道：“殿下，你头痛吗？”

　　裴曳微微一愣，感受了一会儿，“有一点，怎么了？”

　　“我去给你拿醒酒汤。”说罢，她大步离去。

　　裴曳喝完醒酒汤后，问道：“昨晚的花灯哪里去了？”

　　夙眠从蛇皮袋里取出花灯，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能记得花灯，却不记得其他事？

　　裴曳见她时不时看向自己，有些疑惑，“我脸上有脏东西？”

　　夙眠道：“昨晚你吐得厉害，身体可有不适？”

　　裴曳垂下眼眸，抿了口茶，“我吐了吗？”

　　看样子，他根本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真是白忍了，白忍了，白忍了！

　　夙眠脑筋一转，叹息道：“那殿下肯定也不记得答应我什么事了。”

　　“我答应你什么了？”

　　夙眠认真而专注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说了要助我化龙。”

　　她说完看着裴曳，心虚得要命却又强装镇定。半晌后，裴曳放下茶杯，拿出一张木纸，在石桌上书空着什么。完毕，他将其递给夙眠。

　　“以后每日这几个时辰你来找我，早上要和我一起晨修。”

　　夙眠看完后更加心虚，小心翼翼地将木纸收起，想了想，坦白道：“殿下，其实你没说。”

　　“那现在说了。”

　　她怔了怔，捏紧木纸，眼底泛起光芒，“那，那这也算契约了？”

　　“嗯，也算。”

　　“那，那你什么时候和宣娇解除灵契？”她小声道，“一个人总不能同时和两个人结契。”

　　裴曳道：“她已化蚺，昨晚便离开了。我和她的灵契已经解除。我跟你的，不是灵契，只是一个承诺。”

　　夙眠露出了笑意。

　　“我族一生只能结契三次，我已经浪费两次，最后一次我不会再轻易交出去。”

　　最后一次结契是除了死亡都不能被解除的。哪怕不结契，也不能再草率行事。

　　夙眠心道，不能操之过急。没再说什么，又打开木纸细细地看了几遍。

　　前两日还天天询问城主的下落，渐渐地，夙眠不再盼着城主早早归来。她每日算着时间去领裴曳的灵力，每天都有了盼头。

　　这天，她又提早来到了裴曳的院子，裴曳已经习以为常。

　　“殿下，听说过两日城主便要回城了。您炼化魔脉之后，话还算数吧？”

　　裴曳淡声道：“你到底一天要问几回？”

　　他说话自然是算数的。只是他要炼化的是神脉，一旦成功，他的灵香便不再是诱蛇的灵香。夙眠却与他想的相反，她期待着炼化魔脉之后的裴曳。不出意外，那灵力会使蛇族功法大增。

　　两天后，城主意万重云游归来，在大殿会见了夙眠等人。

　　夙眠怎么也没想到意万重竟会是个如此年轻俊美的男子，她自幼听着佯城的诸多故事长大，心中本以为意万重该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翁呢。

　　意万重接过魔尊的信物，先是认真地看了看，随后抬头对着众人微微一笑，那笑容中似乎带着几分神秘，“不知殿下可做好了准备？”

　　裴曳郑重地说道：“事不宜迟，请城主开鼎。”

　　“不急。”意万重抬手，本习惯性地想去摸摸自己的胡子，突然想起现在用的是另一个身份，便赶忙挥挥手，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待老……本城主准备妥当，今晚子时，开鼎炼化。”

　　离开大殿后，裴曳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转脚朝着夙眠的院子走去。

　　夙眠疑惑道：“殿下这是为何？”

　　“再给你渡一些灵力。”

　　“今日就不必了吧。”夙眠连忙说道，眼神中满是关切，“您要炼化魔脉，不宜太过消耗。”

　　裴曳微微顿了顿，心中暗自思忖着，他要炼化的是至纯神脉，到时候他的灵力不一定还能再助她化龙。

　　“不久后，你就能化角龙了。”裴曳低下头，算了算时日，“务必勤勉，多靠自身。三道天雷应该劈不死你。”

　　夙眠奇怪地说道：“殿下这话倒像是临别。”

　　的确是临别话语。他炼化完神脉自然要回岐山。这些时日看她表现不错，才多嘴了几句

　　“我最多，只能助你化角龙。但角龙不算真龙，你要等化金龙才算成为真正的龙族。以后的路都要自己去走。”

　　夙眠莫名地失落起来，她越听这话，越觉得裴曳是在交代后事。她咬了咬嘴唇，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随后摸出自己最珍贵的鳞片。

　　“殿下，这是我胸口的逆鳞，定能保护殿下平安出鼎。”她满含期待地望着裴曳，眼底流转着复杂的情愫，倒像是极重的情谊。

　　裴曳不禁有些感怀。比起这个蛇族只是怕少了他这不死灵源才如此情深义重，他更愿意相信夙眠还是有几分真情的。

　　虽说她有过许多过错，但也确实为他所累过，功过相抵吧。他伸出手，接过鳞片，没有多做解释，然后缓缓地握住了她的手。

　　灵力缓缓传送进她的灵海。

　　夙眠无法拒绝蛇栖树的灵力，也无法拒绝被他那冰冷的又有些暖意的手握住。她一动不动，低着头，目光紧紧地注视着握住她的那双细长清瘦的手，抿着唇，脸上泛起一抹娇羞的红晕。

　　殿下往日，都不准她碰。今天居然主动碰她，哪怕是牵牵手。

　　奇怪的是这一次渡灵比往常都要久一些。

　　莫不是殿下想提前预支后几日难以渡给她的灵力？

　　倒也不用，炼化魔脉后殿下的身体会很虚弱，她不会硬逼他给的。

　　随着那如涓涓细流般的灵力不断地充盈着她的身体，她只觉浑身的肌肤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缓缓爬行，渐渐地，那种瘙痒之感越来越强烈，从四肢百骸逐渐蔓延开来。

　　夙眠难耐地挠了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