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栖树》清月见

27、027 欲念

　　夙眠化角龙了。

　　在殿下进入逆生鼎这个重要的时刻，她竟然化龙了！

　　她仰头望着那阴云密布如墨染般的天空，眼中满是惊愕与纠结，头一次希望化龙的时刻能晚一些到来。

　　炼化至纯之脉时最需要有人护法，可她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化龙了。尽管她已经百般叮嘱朔白，可内心依旧觉得忐忑不安，怎么都放心不下。

　　她没有办法，只能拼命地朝着远处跑去，越远越好，生怕那天雷一不小心误击了逆生鼎。

　　与此同时，在那逆生鼎内，裴曳正在忍受非人的磨练。他强行交换了逆生石的位置，魔脉顺着他心口的灵源缓缓放出，至纯神脉则开始回转。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要被撕裂一般，那种蚀骨的疼痛如潮水般袭来。他的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即使他拥有着金刚不坏之身，此刻也难以抵挡这换血蚀骨带来的剧痛。

　　他在心中告诉自己：忍，一定要忍！只要再坚持七十二个时辰，他就能拥有至纯神脉，就能彻底褪掉这一身引蛇的灵香，从此以后便能潜心修炼，直至突破天境。

　　鼎外，雷声轰鸣如万马奔腾，震耳欲聋，那巨大的声响甚至盖住了鼎内裴曳那痛到极致的嘶吼。

　　三道天雷狠狠地砸向夙眠，每一道都仿佛要将她粉碎。她在半空中痛苦地翻滚着，身上的鳞片纷纷竖起，抵御着这恐怖的攻击。

　　她半死不活地趴在山崖上，目光艰难地遥望着远处那冒着白烟的炉鼎。如果不是因为有神树滋养的身体，她大概早就已经被劈死了。

　　朔白还常常跟她说，化角龙的天雷不算什么，只当是挨了三道鞭子，修养几日便能恢复。可她此刻却深切地感觉到，这天雷的每一道都像是要取她性命一般，若不是她皮糙肉厚，逆鳞众多，又有殿下的灵力加持，恐怕她定然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她觉得这几道天雷，似乎是连着当初她避开的灵契，一同发力了。

　　她望着炉鼎，心中满是苦涩。她对殿下动了心，合该被劈死的。

　　可是这世间，有哪条蛇能抵挡得住蛇栖树的魅力呢？

　　望着远处升起白烟的炉鼎，夙眠缓缓合上眼睛。

　　初化龙后的身躯极为虚弱，理应昏睡几日几夜才行。然而，一个爆炸般的声响却将她猛然惊醒。

　　远处那炉鼎所在之处，黑烟升腾而起，鼎盖歪斜于地，她瞧见干爹正伫立在那里，四周皆是魔兵。

　　夙眠竭力挣扎着起身，想要去瞧个究竟，可没走两步便又瘫倒在地，她迫切地想要知晓究竟发生了何事，毕竟还未到既定时间，逆生鼎却被开启了。

　　赤渊抬脚踢开炉鼎，纵身跳入鼎内，将裴曳给带了出来。

　　只见裴曳身上的神脉几乎已遍布全身，仅存一丁点魔脉，他不禁怒不可遏，反手便将裴曳掀翻在地。

　　“逆子！！”

　　炼化进程被中断，灵脉口被迫破开，裴曳虚弱至极。他倒伏在地上，没有任何力气反抗，只是用那尚且留存几分神智的眼眸瞥了赤渊一眼。

　　赤渊面色黝黑，双手叉腰来回踱步，最终下令道：“把他扔进去，重新炼！”

　　意万重听闻此言急忙劝道：“尊上，此事怪老夫，怪老夫没仔细，哪曾想殿下竟生了这般心思……”

　　赤渊一挥手将他拨开，厉声喝道：“还愣着作甚，扔进去！”

　　魔兵搀起裴曳，他的胸口仍在汩汩冒血，随着动作，血流愈发汹涌，白衣已然成了血衣，魔兵们手足无措，望向赤渊。

　　意万重擦了擦汗水，道：“使不得，使不得，尊上，这可受不了啊。”

　　赤渊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他自己捅的窟窿，跪着也要给老子补上！”

　　魔兵不敢再有所耽搁，齐手将裴曳架起，裴曳绵软得犹如棉花一般，他们甚至怀疑他已然没了生机，却又不敢多瞧。

　　意万重叫嚷道：“尊上，您就这一个儿子，不能再炼了。再炼，就就没了。怕，怕是已经没了，您快看看啊！”

　　赤渊周身满是戾气，握住裴曳的手腕掐了一下，“没那么娇弱，死不了。”

　　夙眠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爬到这边，一瞧见裴曳浑身鲜血淋漓的模样，惊惧地瞪大了双眼。

　　“干爹，殿下怎么会这样？”

　　赤渊见着她，眼神稍稍缓和了些，“化龙了，你倒是挺有出息，不像这个逆子。”

　　夙眠没听明白，推开魔兵，用尽浑身力气接住裴曳，踉跄几步，两人一同跌坐在了地上。

　　慌乱地堵着他胸口不断涌出的黑血，“干爹，殿下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赤渊冷冷地道：“这逆子，竟然敢私自调换逆生石，妄图将自己炼化成至纯神脉，若不是本尊得到消息赶来阻止，这逆子就要上天了！”

　　原来殿下是被硬生生打断了炼化，他怎么……原来他说那些话是因为这个。

　　她为何在这个关头化龙啊！倘若一直守在此处阻止他的企图，干爹也不会动怒，他就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她往裴曳伤口处输送灵力。

　　赤渊打断她，“你刚化龙，身体虚弱，哪还有灵力给他，不要损耗自己的精魄。”

　　“可是殿下要死了。”她不顾赤渊的阻止继续输送灵力，眼神带着哀求，“干爹，您救救他。”

　　赤渊冷哼一声，但见裴曳似乎真的快不行了，才背过身去，输送了一些魔气。

　　“这逆子若是真炼成神脉，老子也救不了他。”

　　裴曳体内还残留着魔族血脉，顽固地附着在灵根之上，所以才一直没能被炼化。

　　看他捡回半条命，赤渊便松了手。

　　赤渊蹲下身子，紧紧盯着他的双眼，问：“是不是你娘，让你这么做的？”

　　裴曳只是冷淡地看着他，他虚弱得抬不起一根手指，当然也说不出话。

　　赤渊好像并不需要他的回答，站起身来，片刻之后便带着魔兵往岐山方向去了。

　　赤渊一走，朔白才敢从角落溜出来。

　　夙眠实在没有力气，只能把他叫来，“当心点，把殿下送回房间。”

　　朔白小心扶人，心有余悸道：“你没看见刚刚整个天都黑了，好吓人，我从未见过魔尊发这么大火。”

　　夙眠看着裴曳，没有说话。

　　意万重担心魔族殿下死在他这里，慷慨地拿着上等灵药给裴曳滋补，盼着他快些好，好了快点走。

　　夙眠则每天盼着阳光明媚，风和日丽，这样能助裴曳好好养伤，好在时值盛夏，日日晴朗。

　　虽然近来身体虚弱，但裴曳的起居她不假于人，都是亲力亲为。

　　躺了三天，裴曳终于在一日午后睁开了眼。

　　他缓缓地抬手，在阳光下翻来覆去地转动着手掌，仔细地查看。此刻的他似乎完全失去了心防，全然白发原身的模样。

　　夙眠双手端着热腾腾的茶盘，停在了门口。她微微一顿，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人沉浸在了眼前这仿若画卷一般绝美的一幕场景之中，直到裴曳的目光不经意间注意到了她。

　　夙眠像是回过神来一般，立刻放下茶盘，脚步匆匆地跑了过来，脸上满是惊喜的神色，“殿下，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裴曳慢慢地坐起身来，夙眠赶忙殷勤地伸出手扶着他，让他靠着床栏。裴曳轻轻地将被子牵开，多日未曾开口的嗓音此时显得格外沙哑，“你看我现在，可还有当初的灵香？”

　　夙眠不禁一愣，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裴曳朝着她缓缓地靠了过去，“你过来些，好好感受一下。”

　　夙眠在他的目光注视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屈膝跪坐在床边。
　　她极为有分寸地，慢慢地，在他的引导下一点点地贴近，先是从他的脖子处，然后一路缓缓地贴到了后颈，只觉得那灵香无比诱人，她的喉间不禁一阵干涩，脸颊也悄然泛起了红晕。毕竟这几日确实是劳心劳力地照顾他，此刻占点便宜也是应该的。

　　“可还有蛇栖树的灵香？”

　　耳边传来他低沉而磁性的嗓音，震得她敏感的耳膜有些微微发痒。

　　她缓缓地抬起头，眼神带着一丝疑惑，轻声地问：“殿下想要什么样的回答？”

　　裴曳一愣，“什么都没变吗？”

　　夙眠抿了抿唇，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忽然有些不忍心说出来。或许她已经明白了裴曳的意图。但确实，什么也没有改变。

　　裴曳缓缓地摊开掌心，喃喃自语道：“原来还差一点。”

　　话音刚刚落下，外面忽然响起了大门被猛地踢开的巨大声响。

　　夙眠猛地从床上弹跳起来，紧张地说道：“干爹来了，快躺下。”

　　赤渊迈着大步流星的步伐，风风火火地冲进内室，一把拽起裴曳，脸色冷厉非常，大声呵斥道：“逆子，你真以为有了神脉就能摆脱诱蛇的灵香？懦夫才妄图逃避，你是老子唯一的儿子，区区蛇族都不能征服？”

　　他阴沉地扫视了一眼房内众人，目光在夙眠身上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紧紧地盯着裴曳道：“你不是想逃避蛇族吗？如今你已神脉加身，你看看能不能摆脱那一身灵香。”

　　说罢，他松开裴曳，果断地下达了第一道命令，“把他带回魔界，扔进魔渊。”

　　夙眠的瞳孔猛地一震。

　　魔渊底下可是三界蛇族汇聚之地，把蛇栖树扔进魔渊，无异于肉包子打狗。

　　殿下还能有命吗？

　　“干爹……”

　　“别替他求情。”赤渊面色如冰，无情地说道，“他若是不能从魔渊活着出来，那也不配为本尊的继承人。”

　　裴曳从始至终保持着沉默，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眸深处藏着一抹倔强。他挺拔的身姿如同一棵孤独的树，和他的父亲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他们身上尽管流着相同的血脉，可彼此间却只是才认识月余的陌生人，陌生而疏离。

　　他们之间那稀薄的父子情，还不如他与夙眠。

　　夙眠在魔渊底徘徊着，她的脚步略显沉重，脸上满是焦虑与担忧。
　　不远处，是她的另一个身体，蛇族族长赤眠。赤眠庞大的身躯盘踞在那里，散发着一种令人畏惧的气息。

　　“殿下若是来了渊底……我根本不敢想象，那群淫|蛇一定会疯了似的。”夙眠眉头紧蹙，“我虽然化龙了，但现在的状态连你都打不过。凭我一人根本无法阻止……”

　　赤眠巨大的头颅微微扬起，嘶声道：“为何要阻止？你抢先一步，将他吞入腹中，或者藏在这渊底某处，然后谎称蛇栖树已死，从此以后他不就为你一人独享了吗？又或者，你和族人起约，共享蛇栖树。”

　　“不行！”夙眠猛地转过头，怒目圆睁。

　　“为何不行？这不是你当初做梦都在想的吗？蛇栖树能落到我们魔渊，简直想都不敢想。”赤眠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

　　夙眠气愤地说道：“我就不该找你商量。”

　　赤眠道：“是啊，你的欲念都给了我，现在你是清心寡欲了，只好我当这个坏人。要我说，你这又是何苦。你我早晚会融为一体，那些欲念迟早会回来的。”

　　夙眠低下头，深深叹息一声，“没有那些欲念，殿下才会助我化龙，才会……唉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当务之急是怎么救殿下，这里是我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了，可我该怎么把他带过来。”

　　赤眠仰起头，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个哈欠，然后慢悠悠地说道：“我给你一个欲念，你好好利用一下，没准能把人带回来。别忘了，你可是蛇族的王。”
　　说完，一道光芒从它口中缓缓飘出，向着夙眠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