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狸末

42、夜尽

　　夜深了。
　　偌大的房间之中，莫景站在窗前。

　　那天江城没跑远就被路衡抓住了。

　　故意杀人、非法绑架、非法拘禁…他所干的那些事足以让他今后都无法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

　　只是，他利用了她。
　　或许这本就是最真实的他。

　　可是那天，在看到她倒下去的那一刻，他居然有些慌了。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会乱了分寸地冲向她。

　　那天在医院里，他在她外套口袋里摸到了一个盒子，里头是一条银手链。

　　他恍然才想起，那一天好像是她给自己定下的生日。
　　所以，那条手链是打算送他的对吧。

　　有那么一瞬，他竟然在期待着许木筱亲手将那份礼物交到他手上的画面。

　　于是他又不动声色地将那个盒子重新放回她的口袋里。

　　可是几天过去了，她都没有联系过自己。
　　听钱业说，她情绪不大稳，几乎没有哪个时候见她不是哭着的状态。

　　甚至因此，她还向时照请了一周的假。
　　钱业还说，许小姐这个状态很容易会出事，他便让钱业加紧盯着她。

　　只是他不理解。

　　她的姐姐明明对她那样不好，什么也不管不顾，只会像个吸血虫不断地找她要钱，她为什么还要因为她的死而感到难过。

　　明明林意死了，她就能少些负担了呀。
　　他不懂他们身上为何会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情感。

　　也不懂这些情感是从何而来。
　　但是在那一天，他隐约好像也感受到了一点他们的情感。

　　他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

　　翌日下午，许木筱呆坐在地毯上一动不动时，桌上的手机突然震了震。

　　她的反应似乎变得有些迟钝，停了好几秒才慢慢将视线挪到手机上。

　　她面无表情地拿起桌上的手机，点开一看是叶矜的一条消息。
　　叶矜【看热搜，好消息！】

　　尽管兴致不高，她还是退出了聊天界面，点开热搜榜。

　　平日里的热搜前几条一般会被一些明星消息占据，但这次的前三条无一条是关乎娱乐圈的。

　　#顾严车祸真相#
　　#言氏集团资金亏空严重#
　　#警方已经拘留言寺衷和言诺#

　　她随便点进一条，里头置顶的评论就是对那三条热搜的解释。

　　当年的那场车祸已经查明是因为言寺衷那丑陋的嫉妒心理。顾氏在当时的实力已经远超言氏，言寺衷不甘心被远远甩在后面，所以设计了这么一场事故，为的就是让顾氏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自己再趁机将原本打算与顾氏集团合作的投资商拉拢过来，一举壮大言氏集团的实力。

　　许木筱看了一半，眼圈蓦地一红，眼中隐隐闪着泪光。
　　六年了，顾殇他，终于为他父亲查明真相了。

　　也许是那愧疚之意在作祟，她心里突然一梗，眼泪一瞬间从眼角涌出。

　　自己在得知林荣斌死讯的时候，就几乎难受得要喘不过气来。

　　而他承受的却是整整六年的痛苦。
　　她永远都对不起他。

　　她吸了吸鼻头，伸手拭去眼泪。
　　刚要退出，突然瞥见下面的一行字。

　　——而言氏千金如今也深陷唆使工人松解踏板导致一名工人在上夜班时不幸从高空坠落事件，警方现已介入调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林荣斌的死不是意外，是言诺一手造成的。

　　许木筱颤动着双眸，脸色煞白，少见血色的嘴唇震惊地微微张开。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因为…自己吗。

　　为了报复自己，所以不惜害死林荣斌。

　　所以…
　　不止林意因为她，连林荣斌也是因她而死的。

　　“啊——”
　　许木筱猝然将手机扔开，两只手臂抱住脑袋，小腿受惊似的不断往回缩。

　　惊恐的眼中再一次蓄满眼泪，不到一秒，眼眶充斥的泪水顺着两颊不住地下流，脸上湿润不已。

　　为什么。
　　所有人都是因为她。
　　她就是一个害人精。

　　一时间，记忆回放。嘲讽、冷视…种种令她绝望的过往朝她内心重重袭来，击得她无力反抗。

　　胸口处像是一把大锤压着，压得她快要窒息，她没办法克制住自己，只能无力地嘶喊着。

　　泪水如洪水倾注一般毫不吝啬地往下掉，打湿一大片衣服。

　　倏地，她像是疯了一样，开始用力地咬着自己的手臂，白皙的皮肉瞬间渗出血来。

　　可是不够。
　　远远不够。

　　她从地毯下摸出一把刀，刀鞘脱落，她握着刀柄用刀背猛划自己的手臂，显眼的刀痕瞬间与咬痕叠加。

　　但为什么她还是感觉不到痛。
　　她哑着声音大叫着，消沉地将手中的刀扔出去好远。

　　瘦弱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
　　她记得小的时候，许彩曾对她说过一句话：“天意在人，只有你对大家好了，上天看到了，它才会对你好。”

　　可是，她已经努力对大家好了呀，为什么上天还要折磨她，折磨她身边的人。

　　是她…做得还不够吗？

　　*

　　顾家。

　　陆萍看着被曝光的真相，她气愤地喘着粗气说道：“你父亲明明对他那么好，到头来竟是养了他的虎狼野心了！”

　　陆萍年纪大了，一动怒血压很容易飙高。顾殇站在她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他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的。”

　　他终于，让真相窥见天光了。
　　可即便如此，陆萍心里还是窝火，她愤愤地骂道：“他真不是人！”

　　她掌心紧紧攥成拳，气得后背一颤一颤的。

　　因为言寺衷那丑陋的阴暗面，她和顾殇当初不得不到处求人。

　　那时候顾殇才高三，自己性格那么骄傲的儿子不得不忍气吞声。

　　她甚至…残忍地逼他和许木筱分手，竟也只是为了求自己的仇人帮忙。

　　现在看来是多么的可笑。
　　却又心酸。

　　她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歉疚之意，她覆上顾殇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神情凝重又亏欠：“妈妈当时…对不起你。”

　　顾殇一愣。
　　但很快明白她指的是哪件事。

　　他没有要怪她的意思，只是无奈地勾了下嘴角，手掌慢慢从陆萍的虎口处抽出，说道：“都过去了。”

　　或许有些事情是由天意决定。
　　他和她之间，已成定局。

　　他深吸了口气，平淡地说道：“不早了，妈，你早点休息。”
　　说罢，他转身走进房间。

　　门锁上的那一刻，他握在把手上的手指还没松开，目光忽地下沉。
　　他真害怕她看到，关于她父亲的事。

　　他已经查明，那日是言诺串通工头提出加班一事，也是她主动去找林荣斌要他留下来加班。是她让人提前将踏板连接处的绳索松绑，才会导致林荣斌踩下去的那一刻踏板一翻，脚底扑了个空。

　　也怪他，怪他没亲自去跟着这些事。
　　如果，他能第一时间了解到那边的消息，或许这场悲剧就不会发生。

　　她也就不用经历自己所经历过的痛苦了。

　　顾殇松开手，后退一步，后背贴上门，有些郁闷地垂下脑袋。
　　许木筱，你一定不能崩溃。

　　*

　　“喂，许木筱，你在那里发什么呆呢。”
　　视线恍然有些模糊，却又慢慢变得清晰。

　　幽静的树林里，处处是林木的清香，江水宛如一座大型的永动机流动不止。

　　这里时不时会有几只鸟儿飞来，但都很识大体地不吵不闹。

　　不远处，一个穿着单薄的白纱裙的女人靠在一棵树上，正环臂注视着她。

　　许木筱忍不住想要靠近她，嘴里轻轻唤了一声：“姐姐。”

　　真好，她终于又见到林意了。
　　这么久以来，她总算有了笑。

　　只是，她和林意像是被分隔在了两个空间。不管她怎么靠近，她们之间始终是隔了那段距离。

　　“姐姐，你冷不冷？”许木筱朝那头喊着。
　　这么冷的天，她怎么只穿了薄薄一件。

　　可林意像是听不见许木筱说的话，她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说着：

　　“许木筱，我发现死了好像也没有多好。虽然是自由了不少，可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简直无聊透顶。”

　　她撇了撇嘴，一字一句地表达着她的不满。

　　蓦地，她想到一事，眼睛突然亮了亮，扬着嘴角看向许木筱说道：“要不然，你来陪我吧！”

　　许木筱怔愣地望着她，嘴里跟着低喃了一句：“陪你…”

　　“嗯。”林意期待地点了下头，“咱俩刚有有个伴，而且这里环境这么好，咱们指不定还可以在这里盖间房子。”

　　“陪你…”
　　许木筱还在重复念着，眼皮缓慢掀开。

　　刚刚那一切已然不见，眼前只有窗外漆黑不已的天。

　　原来是梦啊。
　　也对，她好像也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林意了。

　　她下意识闭上眼，想再次入梦。
　　可无论她怎么强迫自己入睡，意识始终是清醒着。

　　上天总能让她不如意。

　　她叹了口气，消颓地睁开眼。夜还很深，四周被黑暗包裹着。

　　喉咙似乎有些渴，她绵软地伸手去摸床头柜的水杯。
　　里头没什么重量。

　　她看了一眼手机，凌晨四点多了。
　　反正也睡不着了，她索性爬起来到客厅接了杯水。

　　一杯温水入肚，嘴巴总算没有那么干涩了，肚子倒是有些撑。

　　她又将将倒了半杯水，只不过没有要喝的意思，就这么捧着。

　　想看看群里有没有什么重要的消息，她腾出一只手去拿手机。微信上确实有几个红圈圈，不过都是些娱乐新闻的。

　　她要点退出，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底下的“发现”的按钮。

　　她一眼便注意到朋友圈旁边浮现的是许彩的头像，细细算来，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关注过她的消息了。

　　许木筱点开朋友圈，第一条便是许彩的内容。

　　昨晚十点多发的，是一张她和林嫌还有领养的那个孩子的合照，配文：幸福的一家三口。

　　许木筱脸上没什么情绪，像是已经麻木了。

　　可当十几秒过去，她忽地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胸口处仿佛有气顺不上来。

　　她难受地捂着心脏处，另一只手紧紧地扣着桌角，像是想借力缓解一下心脏的揪痛。

　　可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她连喘出来的气都是一断一断的，嘴巴张大着，喉咙却又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

　　她跪在地上，强撑着爬到桌子的另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瓶白色药瓶。

　　她打开瓶盖，里头还有半瓶药。她却没有立即倒出两颗服下，反倒是强忍着胸口传来的窒息与压抑感直直地盯着里头的药。

　　半晌，她突兀地一笑，笑得难看又绝望。
　　下一秒，她毫无征兆地将瓶中的药全都倒进垃圾桶里。

　　那道难看的笑容还强撑在脸上，空空的药瓶还捏在掌心。

　　没有用的。
　　没有用的。

　　她将药瓶一扔，身子像是失了支撑似的重重地砸在地毯上。她把自己蜷成一团，一只手抓在膝盖上，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她的痛楚。

　　墙上的时针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5”，不久过后，日出就要来了。

　　可惜，她深知。
　　即使是黑暗将尽，她也等不来她的黎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