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狸末

36、预感

　　到了目的地，许木筱下车一路小跑到爷爷家。
　　方才耽搁了太多时间了。

　　好在爷爷奶奶也只是随口问了几句而已，并没有追问她刚刚她去哪了。

　　许木筱在这里吃了午饭，又陪了二老一些时间才回家。

　　到了家门口，门还没打开，许木筱就隐隐看到从里头透出来的光。

　　这人倒真是来去自如。
　　进门后，她换了双鞋，几步走到地毯上坐下。

　　因为一天没喝水了，她口有些渴，伏身拿起自己杯子倒了杯水。

　　手掌伸出去的时候，衣袖往上拉了拉，露出一小节白嫩的手臂来。

　　手腕处的银手链也随之露出来。
　　在灯光的照射下，还隐隐反着光。

　　莫景一下子捕捉到那条手链，他视线追随着那条链子，淡淡地问道：“你喜欢这种？”

　　收回手后，链子已经隐进袖子里了。

　　“啊？”
　　许木筱不解地眨了几下眼睛。

　　见他视线仍停留在自己手腕处，许木筱好像懂了一二。

　　她放下水杯，将袖口往上撸了撸，那条银手链再次露出来。

　　许木筱指着它问道：“你说这个吗？”
　　这是今天从爷爷奶奶那里回来的时候，奶奶特地从锁着的柜子里拿出来给她的。

　　还坚持要让她戴在手上，说金的带不得，容易遭人觊觎，银的就不会。

　　不过因为不是专门带她去打的，链子戴在手上有些偏大了。

　　见莫景不说话，许木筱又问道：“你是…想要吗？”

　　莫景还是不说话。
　　“你要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买一条。”

　　她侧头瞥了一眼日历，正巧他的生日也快到了。

　　之前听他说他从来没过过生日，这算是他的第一个生日，礼物确实是该给得隆重一点。

　　“伸出手。”
　　许木筱命令道。

　　莫景一愣：“什么？”

　　见他跟块木头似的杵在那儿没什么动作，许木筱自顾拉过他的一只手。她将自己手腕上的手链解开，又用那条链子在莫景手腕上比划，正好能捆上一圈。

　　大抵是懂了她的意思，莫景抽回手：“我不需要。”

　　许木筱耸耸肩，将链子重新戴回手腕。
　　她端起水杯，小口地抿了几口。

　　也许是肚子里本来就空，水一下肚，反倒催化出肠鸣声来了。

　　莫景睨了她几眼，轻咳了一声问道：“想吃什么？”

　　许木筱不好意思地说道：“冰箱里是空的。”

　　他又瞥了几眼许木筱：“我让钱业买。”
　　一提到钱业，许木筱突然记起今早的事。

　　换作是以前，说是巧合她会信。但当有一个人提醒过自己，心里头就会存疑，她很难不将这事与先前那些事联合在一起想。

　　她思索着，犹豫要不要问出口。
　　但毕竟又没有十足的把握，万一闹了个乌龙着实不好下台。

　　考虑再三，最终没问。
　　莫景并没有在她家待很久，吃过晚饭就走了。

　　按理说，莫景走了，钱业应该也不会逗留。
　　只是她现在莫名有一种预感，钱业没走。

　　这种预感在她心中愈演愈烈。
　　她决定验证一下。

　　她从房间里拿出笔记本，手指快速在键盘上飞舞。

　　一串串代码浮现在电脑上。
　　很快，屏幕上连着出现几个监控画面。

　　这些监控都是按在她家附近的。
　　她在这几个画面里仔细搜罗着一个人的身影。

　　终于。

　　视线定格在一处。
　　钱业果然在她家附近。

　　*

　　一觉醒来，天气变冷了不少。
　　许木筱裹上外套，阳台外那棵高大的梧桐树正摇晃着枝叶。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有些早。
　　恍然想起之前莫景说过的话，今年冬天也许真的有可能能看到雪。

　　没在家磨蹭多久，她早早就赶到公司。
　　近些天的日子已经恢复往常。

　　或许是时照上次的话起作用了，又或许是这个话题已经不新鲜了，公司里没有再听到关于她的流言蜚语。

　　这样也好。
　　她能安心地全身心投入到工作里。

　　下午下班，时照特地提前交代夏琳通知许木筱先在公司等一等，因为上次年会的事。虽然那与时照无关，但许木筱毕竟是他的员工，再怎么说心里终归是有些过意不去。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请她吃顿饭作为补偿。
　　许木筱知道，如果这顿不吃，那就还会有下一顿、下下顿。与其一直拖着，还不如尽早解决。

　　到了餐厅里头，在等上菜的过程，许木筱先去了趟卫生间。

　　只是因为是第一次来，不知道卫生间在哪个方向，又不好意思折回去问。

　　她索性到处逛逛找找，不知不觉间拐进了一条长廊。
　　廊道上空无一人，但天花板上还有几盏灯是亮着的。

　　她往里头走了两步，想探看看卫生间在不在这。

　　再进去点她确实看到了一个拐口，以为是卫生间，她刚要抬脚往里走走。

　　猝然，里头传来声音。
　　许木筱下意识地后背紧贴墙。

　　因为那声音太过熟悉了。
　　是姚蕴…还有言诺。

　　她原本没兴趣偷听别人的对话，想扭头就走，可下一秒姚蕴说出的话却像一把枷锁牢牢禁锢住她的双脚。

　　“我以为你只是喜欢，所以我当年说服我爸帮了你们。可是…那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

　　言诺脸上满是不在意，仿佛死的只是一花一草：“所以呢？我该为此感到愧疚吗？”

　　姚蕴瞳孔骤缩，不敢相信她嘴里会讲出这么冰冷的话：“言言，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顾伯伯对我们有多好你都忘了吗！”

　　言诺像是被她这句话逗笑了，她轻嗤两声，环臂倚着墙反驳道：“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居高临下地指责我，顾伯伯对你好，可当年顾氏落魄，顾殇到处求人的时候也不见你出手帮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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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墙之隔的外面，许木筱双目呆滞地听着这一切。

　　顾伯伯…
　　顾殇…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记得顾严当年是因为车祸死的，可现在听起来好像并不是简单的车祸。
　　这事好像与言诺脱不了干系。

　　可是她不是顾殇的未婚妻吗，如果顾殇知道这事与她有关，他会…怎么样…

　　许木筱不敢想象这一切，她挪动着双脚只想逃离这里。

　　只是没注意，后背与墙面摩挲发出了一点声响。

　　“谁？”
　　声音从里面传来。

　　许木筱心上一惊，掌心惊慌地覆上胸口，顾不上会被发现与否，她加快脚步跑了出去。

　　言诺反应迅速，听到动静的第一时间就出来查看，却还是只抓到了一个背影。

　　凭着背影她在脑海中迅速匹配出三个字。
　　许木筱。

　　许木筱慌乱地跑出来后，已然没了心绪继续待在这儿。

　　她跑到时照身前，还没摸到椅子上的包，时照率先察觉到不对劲。

　　“你怎么了？”时照问道。
　　许木筱故作镇定地摇摇头：“没事。”

　　她抓起椅子上的包，挂到肩上：“时照，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可能得先失陪了。”

　　时照起身：“那我送你。”
　　许木筱拒绝道：“不用了。”

　　她低着头：“多谢。”
　　脚步没有停缓，她手指紧紧捏在挎包的肩带上，沉闷着声走出来。

　　外头冷风不止，吹到脸上有一种刺骨的痛。

　　她伸手摸了摸脸，有几处是较别的地方更凉一些的。

　　难怪时照刚刚会用那种眼神看自己，自己居然连什么时候掉眼泪了都不知道。

　　她没有在外边逗留，拦了辆车坐上去，很快就到了小区门口。

　　回到家里头，意识还有些恍惚，思绪还没从刚刚的事抽回来。

　　她整个人有些麻木地走到地毯上，膝盖突然一软，两条腿重重地跪了下去。

　　她皱着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莫名地一阵阵揪痛。

　　她尝试着想站起身，却发觉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像是过度劳累一般。

　　她索性任由自己半倒在地毯上，头有气无力地靠着沙发。

　　猝然，安静无声的客厅里一声电话铃回荡。
　　许木筱疲惫地闭着眼，一只手在沙发上胡乱摸索。

　　摸到手机，也没心情看是谁打来的，直接按了接通键。

　　“喂。”
　　那头是一片沉默。

　　几秒过去，许木筱耐心被消磨了大半，刚想查看来电名字。

　　那头声音响起：“许木筱。”
　　语调轻快悠闲，像是闲来无事逗猫玩的猫主人。

　　不加雕琢的音色让许木筱一下子认出来是谁。

　　她手蓦然止不住地颤抖，若不是指尖还存着点力，手机都会直接从她掌心脱落。

　　她深吸了几口气想克制心中那股没来由的恐惧，却始终压不住那股呼之欲出的情绪。

　　胸腔、肩膀，她身上的每一处都抖得厉害。

　　她的一举一动仿佛都落在言诺眼里，清脆如银铃的笑声从电话里传来。

　　“我们见一面吧。”
　　声音轻松自然，像是认定了她不会拒绝。

　　但许木筱内心却十分抗拒。哪怕不亲眼见到她，只是光听她的声音，她内心都极度的抵触。

　　“我不…”
　　“作为他的老相好，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当年那场车祸的真相吗？”

　　料到了她接下来会说的话，言诺先出声打断。

　　又是两声尖锐的笑声，言诺忽地压低声音，像是在讲什么悄悄话：“我可是只告诉你一人哦。”

　　她语调自然得不像话，心安理得得仿佛许木筱在拐角处听到的话只是幻听。

　　但许木筱很早就领教过她演戏的本领，她知道言诺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够收放自如。

　　只是她不能理解，言诺不是喜欢顾殇吗？
　　为什么又要加害于他的父亲呢？

　　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是不愿看到他痛苦的吗？
　　她必须承认，她很不想见到言诺。

　　但她的内心却又隐隐想去揭开那被掩盖住的真相。
　　至少，还给顾殇一个真相。

　　“我等你考虑，但是，电话我只打这一通哦。”

　　见许木筱迟迟不给回应，言诺也不着急。她就像是一位优质的猎人，从狩猎的开始就已经预测到了猎物的结局。

　　她的确很会引导别人的心理。
　　明明是当局者，却总能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瞭望一切。

　　许木筱内心早已在她的一句句轻描淡写的话语中动摇了。

　　沙发一角在她手指的揉捏下留下了几道指印，那张缺乏血色的嘴唇硬是被她咬得红肿。

　　眼皮遮了她一半的视野，像是无可奈何，默声许久，她暗哑着声音：“什么时候？”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言诺轻飘飘地“嗯”了声，尾音拖得很长。

　　随后敲定了主意，说道：“明天傍晚，就在你们公司旁边的那家咖啡店里。”
　　“不见不散哦。”

　　电话是在她轻快的哼曲声中挂断的。

　　一瞬间，仿若是经历了一场火海，许木筱手指力气全散，手机从掌心掉落，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想大口大口地喘息，却发现连喉道正常的呼吸都做不到。她后背骨头一软，身体前屈，额头磕在软沙发上。

　　手指从下方摸上眼角，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湿润了大片。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好像在不知不觉间被卷入了一场纷争。

　　偶尔有一点意识，便极力地想挣脱。只是挣扎得越厉害，扣在身上的锁链就越多。

　　没有人想放过她。
　　或者说。
　　她早就无路可退了。